庶子无为 第147章

作者:参果宝 标签: 平步青云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成长 穿越重生

  沈江霖不免想到, 他十岁那年,失去双亲之时的痛苦。

  当父母的尸首被送回来的时候,沈江霖趴在父母身上嚎啕大哭, 哭到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沈江霖的记忆力好到让人惊叹,但是唯有对这件事上, 沈江霖至今觉得是模糊的。

  只有偶尔的几个片段会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每次回想起那些片段,沈江霖就觉得痛苦到不能呼吸。

  只记得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还在学校上课, 然后是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老师关切的问话, 同学探头探脑的好奇,下课铃“叮铃铃”的声响从悦耳变成刺耳, 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所有的一切从这一刻起,变成了黑白。

  十岁的沈江霖,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在最痛苦的时候, 是无法动弹的, 既不能哭也不能喊, 只有凝固, 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的凝固。

  等到可以哭喊的时候, 脑子里甚至是一片空白的。

  不知道因何而哭,不知道为何而喊, 只觉得自己或许是要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要一次性哭干。

  出殡那天,沈江霖甚至在想,若是可以的话, 他多想和爸爸妈妈躺在一起,就像最小的时候那样,永远不分开。

  已经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此刻那些画面却突然扑面而来,压的沈江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石头望着沈江霖,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神仙般漂亮的公子突然不说话了,他忐忑极了,生怕得到的是又一次的拒绝。

  郭宝成同样有些惊异,他跟了沈江霖许久,两人从十岁起认识,到如今已经十年,他从来没有在沈江霖的脸上看到过脆弱的表情,哪怕是被朝臣排挤、败走云南,沈江霖都是表现的无比强大、情绪稳定,今日却是为了什么?

  沈江霖长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朝天眨了眨眼,然后才低下头对小孩儿道:“走,我们去棺材铺,给你阿娘挑一副好棺材。”

  最后,沈江霖花了十两银子,又雇了人,亲自选了坟址,写了碑文,看着小石头烧了纸钱,念念有词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从大中午一直忙到天黑,东奔西跑了许多地方,才将这件事给办妥了。

  许敏芝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惊讶,他是真没想到,沈江霖做事能做到这种地步。

  在许敏芝看来,沈江霖这样京城豪门出来的公子哥,日行一善给点银子很简单,有很多人会为了他那点可笑的善心,扔几角碎银子出来,让人感恩戴德;但是亲力亲为去帮着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安排丧仪,许敏芝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好心人。

  许敏芝头一次生出了真正想要投靠沈江霖的心思。

  盖因他觉得,沈江霖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而且还是个有钱有势的好人,跟着这样的人,或许能吃到大肥肉。

  许敏芝作为师爷,还是个能够跟着任孝祥跑到云南的师爷,本就是个胆大妄为又有自己一套想法的人。

  他原本是浙江人士,绍兴的刑名、钱谷师爷天下闻名,只可惜任孝祥脑子虽然活络,但是家中贫窘不堪,他从小父母双亡,幸亏乡里好心人赏饭吃,村里的老先生亦是个好心人,教会他读书写字,又拜了一个落魄师爷为先生,学了点微末本事,就开始四处闯荡。

  许敏芝从小就是靠着这些好心人成长起来的,在他看来,最末等的好心人,是只有好心没能力的,这种人只能悲天悯人,自顾不暇;二等好心人是有钱有好心的人,这样的人跟着他,只要嘴巴够会说、够情真意切,总能得个三瓜两枣;一等好心人就该是像沈江霖这样的,又有钱又有势,最好还有本事,那就能跟着他长长久久,这辈子就妥了。

  虽然目前还摸不清沈江霖到底有没有本事,但是他做个二等好心人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沈江霖帮着小石头处理完他阿娘的丧事后,他才知道这个小孩儿名叫李石,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去跑商,结果非常的不幸,第一次去就一去不回,从此以后他就和他娘两个人相依为命。

  脆弱的家总是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一开始他娘还能靠着帮别人浆洗衣服、缝缝补补过活,保障两个人最低的生活用度,但是当他母亲得了一场风寒,一直咳嗽不见好后,整个家瞬间就陷入了分崩离析的状态。

  他们只请过一次赤脚大夫看病,只是看了病,没有钱抓药,用的土方子,到外面采了一些草药自己捣碎了煎水喝,但是没有一点效果,他娘的身体依旧是每况愈下,最后突然有一日,咳着咳着就喷出了一大口血,再也没有醒来过。

  从李石的娘死到下葬,其实中间已经过了十二日了,这十二日,李石一直在想办法,赊欠、卖身、上山打柴,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就是没有办法凑出这三两银子。

  十岁的李石曾经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有人肯给他三两银子,他就把他这条命卖给他了!

  在那一刻,这三两银子是如此的遥不可及,远远比他的命值钱。

  然而沈江霖不仅仅给了他三两银子,他花去的拢共是十八两五钱,给了他阿娘一个体面的葬礼,做法事的和尚说,他确定他阿娘来生会投胎成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得了这句话,李石这么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李石要跟着沈江霖走,沈江霖没有拒绝,因为留李石独自一个人在那个小巷里,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然而李石告诉他,那个小巷里,有许多人家都是这样的情况。

  那一片都有年轻人出去跑商,有回来的都大富大贵了,不会再让家人住在这里了,没回来的,就不会回来了。

  李石不是个例。

  他不是第一个有这样命运的孩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沈江霖回去之后,就将这个事情和谢静姝说了一遍。

  谢静姝听完后就落了泪。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曾经过得很辛苦,但是和李石比起来,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那为何不将他们送到“慈幼堂”去?”京城是有“慈幼堂”的,专门收留类似李石这样的孤儿或者是老无所依的老人。

  沈江霖低叹了一声摇头:“此地,没有“慈幼堂”。”

  京城的各项设施还是比较完善的,而在河阳县,衙门账上都是入不敷支的,如何还有银钱去做这些?

  “那我,我是否可以成立一个“慈幼堂”,我可以将我的嫁妆银子拿出来,还有你给我的家用银子。”谢静姝说到最后有些不自信,毕竟公是公,私是私,“慈幼堂”用的应该是衙门的银子,但是谢静姝已然知道衙门并无银两,若是“慈幼堂”真的开起来,人数少一些还好,若是人多了,便是家中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这般花销。

  谢静姝手里头能拿出来的现银,拢共有□□千两左右,她甚至还折卖了一些她的嫁妆,一起带到了云南,就想能助沈江霖一臂之力。

  沈江霖没有马上赞同她的想法,而是对谢静姝温声道:“静姝,你可以先去调查一番,整个河阳县有多少像李石这样的孩子,这个“慈幼堂”你预备如何去办,投入多少银子,在“慈幼堂”中他们要如何养,将他们养大之后你又要如何给他们安排出路,这些都是一整套的东西,不是你发一次善心就能解决的。”

  沈江霖给到的建议十分中肯,谢静姝并没有因为沈江霖没有马上赞同她而有什么抵触的心理,反而觉得这是沈江霖终于相信她了,愿意让她去分担一些事情的表现,她接下了这桩事,说过几日再给沈江霖一个答复。

  暂且安顿好了李石,沈江霖又面临了另外一个大难题——府衙需要发放俸禄了。

  类似沈江霖、范从直和陈允横等人,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在编人员,是可以拿到朝廷俸禄的,哪怕河阳县的衙门欠着上头的银钱,但是到了该发放俸禄的时候,还是一文不会少他们,毕竟名义上来讲,河阳县衙门的银子都是用在了公务上,和他们私人俸禄没有任何干系。

  但是县衙不仅仅有在编人员,还有很多编外人员。

  例如许敏芝这样的师爷,还有一些编外捕快、小吏,他们虽然不领朝廷俸禄,但是他们同样为县衙做事,因为若是按照朝廷的额定人员来说,处理一县之事的人手是绝对不够的,所以以前的方式都是用县衙截留下来的银两,来发放这一部分人的月俸。

  可现在头疼就头疼在,县衙没有银两,编外人员发放不出来月俸,甚至莫说发放月俸,按照正常道理来讲,其实已经拖欠了他们这些人半年的俸禄了。

  所以难怪沈江霖初入河阳县县衙的时候,里头空空荡荡的,许多人都不见了踪影,除了一方面的原因是范从直从中捣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确实有好些人暂时另奔了前程。

  能在县衙里捞个差事做,其中固然有油水可捞、名头又好听,可是如果连最基本的月俸都没有的话,很多人也是不愿意在此做白工的。

  然而,等到沈江霖上任之后,这些人都回了过来,他们想看看这位知县大人有没有本事能讨到银钱,若是发了薪俸,那就继续干着,若是发不了,那就散了便是。

第158章

  河阳县算不得人口繁多的县城, 但是根据县志记载,河阳县总共是有八万余人。

  这八万余人是拥有户籍的常住人口,不算上各种客商之类的游散人等。

  虽然沈江霖并不想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但现实是,面对一个总体受教育程度很低, 九成以上的人口并不识字,且还有民族习性的各种交融问题,导致河阳县每年的报案案件并不少, 在维护治安稳定方面, 河阳县要付出的人力物力几乎要等同于一个人口繁多的中等县。

  河阳县属于人口较少的下等县,按照朝廷的规定, 下等县能配备的衙役是十五人,捕快是二十五人, 书吏是十人, 但是很显然,这样一个五十人的班底,支撑不了河阳县治安的稳定、对民众的威慑力。

  考虑到河阳县这边的是有很多彝族等部族的人,他们会聚族而居, 有他们自己的族规, 虽然内部解决了一些问题, 但是当族规和律法发生冲突的时候, 若是沈江霖这边连人都没有, 那到时候谁为谁让步?

  甚至若是暴力一点,发生冲突之时, 沈江霖或许连自己的自身安危都成问题。

  故而在上一人任知县的治理下,他所配备的人员是衙役三十五人,捕快六十人, 书吏十五人。

  翻了一倍以上的编外人员,他们的薪俸都是要靠县衙来支付。

  沈江霖通过河阳县的治安情况,不得不说,这个人数是需要的,甚至还要更多一点才行。

  现在这多出来的六十人正整整齐齐地站在县衙大堂之中,要求沈江霖给一个说法。

  沈江霖来之前,就已经算过一笔账,这些人平均算下来每个月的月银是二两,二两在河阳县算是一个高薪工作,毕竟在物产越不丰富的地方,更多人是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银子也就格外值钱一点。

  也就是说,县衙拢共欠了他们半年的月例,七百二十两的银子。

  沈江霖穿上了七品官服,头戴双翅乌纱帽走进了县衙大堂,然后在高位之上落座,他的目光俯视过地下站着的六排人,只是队伍有些歪斜,且有些人还在东张西望,一直到他进来了,才低垂下头,束手而立。

  沈江霖废话不多说,直接道:“点到名字的出列。”

  刚刚有些胆子大的,已经看到了沈江霖的面容,见沈江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难免心中就起了轻视之心,觉得今日又是白来的一趟。

  胆子小些的,此刻听到头顶上方的声音显得如此年轻,也是心底暗暗摇头,若是县衙实在发不出银子了,恐怕他们还是要回乡间地头去种地。

  郭宝成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张全和、穆成、李大刀……”

  郭宝成一连点了二十个人的名字,这些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依次出列,不知道知县大人是什么意思。

  然后便听坐在高台上的年轻官员直接道:“你们几人,到许师爷处领取这半年来所欠薪俸。”

  二十人闻言一喜,连忙排队去领,他们可不管这钱是哪里来的,反正是县太爷发的,他们领的心安理得。

  这些银子显然是提早准备好了,每个人只要签字画押之后,就能领到一个写了他们名字的小布袋,倒出银子数一数,分文不缺。

  正当他们心里头心花怒放之际,又听高台上的知县大人道:“县衙与你们的月例已经全部结清,从此以后,你们不再是县衙的人,退下吧。”

  张全和捧着布袋子的手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突然抬头:“大人,您这是何意?”

  沈江霖瞥了一眼这人,然后语气淡然道:“张全和,河阳县清水村人氏,三年前经人举荐,编入县衙,三年来经常无故缺位,邀人在县衙赌博饮酒,县衙无需你这样的人。”

  张全和张口结舌,这是他第一次见知县大人,为何他会如此清楚自己的一切?

  张全和心里飞速地盘点了一番自己做衙役的这些年里,做过的一些混账事,越想越心惊,拿着银钱袋子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张全和连忙低垂下了头,再不敢有任何异议。

  如今只要能够拿了钱平安走出这个县衙大门,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去想其他?

  上一任的任知县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底下人纵使是犯了错,但是只要软语求上几句,不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都会放他们一马,可是今日这位县令,虽然年轻,但是威不可测,甚至张全和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未见过这位县令大人,但是大人却是看到他就一下子叫出了他的名字,连他的底细都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这种完全不知道对方到底了解了多少、知道了多少的恐惧,压的张全和再无任何为自己说话求情的勇气。

  能到县衙做个衙役捕快,哪怕是编外人员,那也是很值得人骄傲的一件事,乡邻拖着办事求情,有个在衙门里能说的上话的人,总是让人安心许多,哪怕这是个穷衙门,有时候连月银都发不出来,但是也比他们在土里刨食强的多。

  沈江霖直接一口气打发出去了二十个人,但又偏偏在赶走他们之前,将银子都结清了,事情做的敞亮明白,剩下的人里原本也有几个像张全和一样的刺头,但是现在全部哑了声。

  民不与官斗,是早就根植在他们心里的想法,更何况他们还是不占理的一方。

  等到这二十人依次退出之后,剩下的四十人已经见识过了这位知县大人的手段,愈加地将头埋在胸口,不敢再有任何妄动。

  只是心里头仍是庆幸的,既然已经走掉了二十人,那想来是要将他们给留下来吧?

  “剩下的人,若是不想再继续在衙门任职的,直接同刚刚那些人一样,可拿了银子走人。”

  那四十个人不动如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想走的。

  “很好,既然都是不想走的,那么接下来本官的话,还请大家在心里牢记,一旦发现有人违反了条例者,直接按有罪论处。”

  “第一,执行公务期间,不许吃酒赌钱,被发现者,罚银三月,逐出衙门,永不录用,举报者赏三月月银。”

  “第二,每日点卯,迟到早退者,发现一次,杖十棍,发现三次,逐出衙门,永不录用。”

  “第三,不许走关系通人情,被发现者,罚银三月,逐出衙门,永不录用,举报者赏三月月银。”

  ……

  沈江霖说了十条规矩,每一条都极为严苛,等到他说完之后,又一次看下去:“若是同意,这里有一份文书,大家签了便可继续在县衙任职,若是不同意,现在还可以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