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添蜜一匙
原来那婴儿不是她生的,是被她偷的。
段知微不免愤愤了起来,又见这位妇人面露哀戚,刚要如实相告,袁慎己一把握住她的手。
而后对着她缓缓摇摇头。
她不解何意,但是由于对自己这位冷静、聪明的夫君很是信任,她也只好改口:“我们未曾见过一个带着孩子的黑衣娘子。”
阿盘没注意到这对夫妻的小动作,惊讶的望她,不解段知微为什么撒谎。
段知微感受到袁慎己那双大手轻轻捏了下自己的手,于是坚定道:“我们真没见过。”
那妇人明显看到了袁慎己在握她的手,也看到阿盘一脸惊讶的盯着段知微,她突然就冷下了脸:“没有见过?”
宵禁将至,夜色昏沉,她的侧脸在灯影下如同锋利的鸟喙:“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她愤愤瞪袁慎己一眼,而后转身扬长而去。
众人本对丢了婴儿的凄苦妇人充满同情,见她突然变了脸色,都非常惊讶:“这是怎的了?”
段知微转向袁慎己:“你怎么知道她在说谎?”
袁慎己十四岁便在荒凉的城墙上值守城门,对外敌的风吹草动都很谨慎,这位妇人的脚步刚踏过来,他就注意到了。
她是先冷静的扫视一圈食肆,而后再换上一幅哀戚欲哭的表情。
段知微尴尬的说:“还好有你,不然我就要上当受骗了。”
众人也是一脸崇拜,恨不得要对着他开始鼓掌。
袁慎己笑笑,环视一圈众人:“现在我们来讲讲,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喝这莲藕汤。”
大家变了脸色,都用了各色借口赶紧逃窜,只剩段知微坐在他对面愣神。
他吃饱了暮食,眼中一团火般的盯着段知微,而后搂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扛起来进了后院:“无妨,你有一夜时间老实交代,我的夫人。”
更鼓漏尽,袁慎己终于真正意义上吃饱了暮食,凑过来亲她的脸,段知微懒得搭理他,抬脚要踹他。
袁慎己一把握住她的脚踝道:“为了不浪费,我喝了一大锅莲藕汤,省了这么多粮食,你也该气消了。”
段知微还是不理他。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她的后背道:“若后面几日你再遇到带着婴儿的黑衣娘子,记得稳住她,然后去报官。”
段知微这下终于愿意翻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神色惊讶道:“还真有婴儿丢了?”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偷孩子的鬼车鸟就不能……
已至四更,长安的街巷一片寂静,两个武侯已经巡视了两圈,正是困意浓厚的时候,其中一个猛然听到些响动,他警觉站起来,打着灯笼谨慎走了几步,只在地上捡到一根黑色的羽毛。
“原来是渡鸦啊。”他松口气,而后重新坐下打起了盹。
阴森小巷内的槐树上,鬼车鸟血色的眼睛巡视一圈,没有找到目标,愤愤扇了两下翅膀飞走,只在树上留下两排极深的抓痕。
隐在桥洞下的青奴等了半日,觉得安全了,她的手臂被鬼车鸟抓出了极深的口子,身上一股浓郁血腥气。
她小心提着竹篮,而后慢慢走进了金鱼巷内,几个小物妖正趴在屋檐上等着,看到她回来赶紧合力推开大门。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青瓷盘上的绿衣小娘子来搀扶她,被她衣裳上沾染的血腥气吓得花容失色。
竹篮里的婴儿睡得香甜,对刚刚那场惨烈的斗争毫无知觉,妆奁幻化的垂髻小童爬进竹篮,伸出手轻轻戳一下婴儿肉嘟嘟的脸,然后问道:“他会饿吗,需要吃饭吗?”
青奴给自己的肩膀敷药道:“不用,我渡了些灵气给他,他现在三天都不需要吃东西。”
小童偷偷摸摸看她:“不是要盗取婴儿的魂光吗,怎么还反过来给他渡灵气?”
青奴撒药的手一顿,众妖纷纷看向她,她脸色突然红了起来,而后双手叉腰对着小童凶狠道:“老娘先给他渡灵气,再夺他的魂光不行啊!”
小童被她一凶,呜呜两声缩回了妆奁里。
在华严经上打坐的小沙弥念声佛:“夺人魂光极损道行,还是把这婴儿还回去吧。”
众妖探出脑袋一阵附和。
“不行。”青奴厉声否决,但是望向婴儿的眼神里却带着些柔和:“他被鬼车鸟盯上了。”
青奴本来在外头四处找初生的、魂光矫健又明亮的孩童,好容易到了一处瓦房外,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那婴儿的母亲估摸着出门做活了,只有婴儿一个人躺在竹篮里头哇哇哭着,见到青奴进来,立刻不哭了。
青奴做个鬼脸:“你不怕吗?我是妖,我是来抓你的。”
婴儿冲着她笑了。
青奴对着婴儿伸出手,又放下,又伸出手。
婴儿去握她的手,那只小手软软嫩嫩,带着人类特有的温度。
于是青奴自诩的铁石心肠立刻就融化的一干二净,她摇了摇头,自嘲的笑笑,准备放弃离开,她刚走到院子门口,与那垂涎三尺、面露贪婪的鬼车鸟撞了个正着。
专食婴儿魂光的鬼车鸟,由难产的妇人怨气所化,一旦盯上目标,到死也不会放弃,而且因为怨气过于强大,一般的妖怪不是她的对手,青奴护着小婴儿,被打的连连败退,只得带着孩子逃跑。
众妖听完她的遭遇倒吸一口凉气,小童结结巴巴说:“那...那怎么办。”
青奴疗完伤,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婴儿,又问道:“阿婆呢?”
小沙弥叹气:“在卧房里昏睡着。”
地上波斯毯
拽着破损的线:“阿婆的命数要断了......”
第二日清晨,日光刚刚滚过终南山的时候,宣阳坊已经热闹了起来,菜肆的伙计把一车刚摘的新鲜豇豆条扔在一角,也顾不上去食肆们推销,只一味的挤进人群看热闹。
媒染匠家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婴儿丢了,两夫妻跑去报了案,又在家哭了一整天。
据说那小摇篮边还有一根漆黑的羽毛,街坊都说:“祸事了,定是被鬼车鸟捕到巢穴里去了。”
段知微原本在家等着菜肆的伙计送来豇豆条,好做豆角焖面,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只好拉着休沐的袁慎己一道出来找。
迎面遇到两个怪模怪样的人站在媒染匠门口。
年轻点的拿着罗盘、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色袍子、另一个一头乱发如蒲草,明明是个男人,但是穿着银红色娑纱花纹的澜袍,画着仕女们热捧的月姣妆。
段知微去拉自己夫君的胳膊:“百戏班子怎么来了,他们还会找人吗?”
袁慎己弯腰在她耳边悄悄道:“那些是捉妖司的衙役。”
段知微:“......”
果然,捉妖司每个人都跟他们的独孤司阶一样怪模怪样的不着调。
她终于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揪到了菜肆的伙计,当场付了钱,让袁慎己背着一大筐子豇豆角回家。
段知微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找回来。”
她有些懊恼:“那天下雨的时候我要是能把那黑衣妇人拦下就好了,她看着就不对劲。”
袁慎己安慰她几声,两人回了食肆。
一筐新鲜脆嫩的豆角洗干净,五花肉煎至微微焦脆,煸出多余油脂,与蒜末豆角一起炒。
最后下的鲜面条是阿盘先擀好的,新鲜有嚼劲,倒进锅里炒至发出淡淡麦子焦香,再倒上菜,用柴火焖到收汁,最后揭开锅的时候,香气一下子就弥漫开来。
面条油润饱吸了浓郁的肉汁,豆角翠绿鲜亮,段知微试吃一口,面条劲道,五花肉咸香醇厚,汤汁的精华都炖煮了出来。
她对这道菜很满意。
食客陆陆续续来临,闻到这焦香的麦香与肉香气味,都要点一锅就蒜的豆角焖面条,众人忙得飞起,还是段大娘接待了一波食客后问道:“曾家阿婆是不是几日没来了?”
今天没那么热,天气颇有些舒爽,按道理这种天气曾阿婆应该会出来溜达。
她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跟食肆的众人聊聊天,感受一下食肆热闹的氛围。
她一个人太孤独了。
“前几日天天下雨,地也湿滑,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阿盘接话道。
段知微忙得脚不沾地,抬头说一句:“过了饭点我过去看看。”
当段知微带着袁慎己踏进房子里时,曾阿婆正躺在床榻上,觑着眼睛在缝制一件小衣裳。
见到段知微带着袁慎己一起过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迎接他们。
或许是因为卧躺久了,她猛地一站略有些头晕,掌不住的要倒,段知微和袁慎己赶忙去扶她。
阿婆不好意思笑道:“阿婆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段知微抬了抬手上的食盒:“您吃午食了吗,我给您带些吃的。”
一碗咸香的火腿豆腐汤、一碟清炒菘菜、还有炖煮到脱骨的食蔬蒸鸡腿。
曾阿婆一连叠声道:“哎呦,这怎么好意思。”说着要去枕头下摸钱。
段知微帮她把针线放到一边,一眼看见了那绣到一半的绿色小衣裳,笑着道:“这小衣裳真是新奇可爱,莫不是给磨喝乐娃娃穿的?”
蒲桃自七夕得了磨喝乐娃娃之后,每天都央求阿盘给她绣一些小襦裙、小绣鞋,玩得不亦乐乎。
曾阿婆摇了摇头:“不是给磨喝乐娃娃做的,这是给......”
她低头摩挲着小衣裳,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我给一些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小朋友们准备了礼物,万一哪天我......”
见段知微在一旁眨巴眼睛盯着她瞧,她又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上的衣裳:“我又说胡话了,段娘子袁都尉别介意啊。”
尽管段知微和袁慎己没听懂她在讲些什么,但肯定不会介意一个老人的絮叨,只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些话。
段知微谈到昨日腌制失败的一坛子鸭蛋,把食客们熏跑了,食肆的大家也全无食欲,最后一大锅莲藕汤全部进了袁慎己肚子里,把阿婆逗得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见阿婆露出些倦色,段知微忙起身:“阿婆你注意休息,有空看来食肆坐坐,若是懒得动弹,我们回头再过来看你。”
曾阿婆本想着要起来送他们两,刚动身又是一阵眼冒金星,只得坐回去,勉强笑道:“成,傍晚天凉了我去食肆坐坐。”
两人为她关上了门。
段知微叹口气,抬头望袁慎己:“你觉得......”
袁慎己抬手抚一下她的头:“人有生老病死,此乃常事。”
这样的大道理段知微当然知道,只是......
曾阿婆是段家食肆的常客,她永远坐在食肆角落,生怕影响郎君们饮酒对诗、也怕影响女郎们谈笑饮茶。
她用来买午饭夕食的铜钱永远磨的发亮,尽管连段大娘那样抠门的人都不收她的钱,但是打扫桌子时候,那几个铜钱定然悄悄会摆在桌上。
“阿婆又来食肆监工啦?”食客们喜欢她,经常逗她,阿婆并不恼,只把一张枯瘦的脸笑成一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