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牧童
却不想这衣袖之下,是一双正紧紧握着的手掌。
“我已经好久没瞧过这般漂亮的鳌山灯了,”谢灵瑜仰头,还是忍不住感慨。
萧晏行一时也有些沉默,因为他亦如此。
自他背负起三千卫的千斤重担之后,他的人生便再与欢乐嬉戏无关。
即便是除夕之夜,他也是简简单单一餐饭食之后,便入书房通宵读书,旁人的守岁是阖家人热热闹闹的守岁,他的守岁都只跟书本有关。
“辞安,你自幼便父母双亡,想必每一年的除夕都过的极清冷吧,”谢灵瑜转头看着他,轻声问道。
萧晏行独身入长安之后,并无家世背景,父母亲族助力。
他轻轻点头。
谢灵瑜脸上并无怜爱,反而是同病相怜般叹了口气:“我也是这般。”
在阿耶去世之后,她便被送到了上阳宫,即便每年过节时,上阳宫里也张灯结彩的热闹,可是抬头望去,周围只有侍婢嬷嬷,没有阿耶没有阿娘,便是从前的皇伯爷和太后祖母都再难瞧见了。
因而当谢灵瑜从上阳宫回来之后,她很快便接受了圣人赐婚。
她其实也想有一人能够陪着她,一起热热闹闹的度过除夕守岁,在上元节时登高观灯,享着人世间最简单的快乐。
她本以为裴靖安是这样的人,而他们成婚后,她确实没有再孤单守岁。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风一吹,所有一切便都破碎了。
“还好,从此我们有彼此相伴,”谢灵瑜转头看着萧晏行,脸上洋溢着浅浅笑意。
上一世她选错了,这一世她不会再错下去了。
谢灵瑜此时慢慢转过身体,她松开萧晏行的手,面对面望着他,轻声说道:“萧辞安,你永远都不会背离我的对吧。”
“不会。”萧晏行望着她,一时眼底竟浮起说不出的复杂。
许久,他轻轻抬起手,摸了摸眼前少女乌黑而柔软的发鬓,沉而坚定的开口。
“绝不会。”
不管他背负的责任是什么,他都绝不会背离她。
*
一年一度的年节,乃是大周所有百姓都最为期待的,便是连一向勤政的圣人,都在这几日歇息了。
除夕之夜,谢灵瑜乃是跟着韩太妃,入宫配着太后守岁。
自然母女两人也得了太后的恩准,留宿宫中。
而正好第二日便是元正大朝会,谢灵瑜便让听荷将朝服带上了,第二日一早便穿着朝服上朝去了。
好在大朝会依旧是一副恢宏壮丽,万国来贺的盛世气象。
便是连许久未见的北纥二王子默古,给圣人敬献礼物的时候,都比寻常老实了几分。
显然被黑熊所伤,未能拿下冬狩的头筹,让他颜面大失。
先前的那些傲气倒也被去除了好几分,反而对嘉明帝恭敬了起来。
待谢灵瑜下朝后,便回了永宁王府之中。
虽然今日元正,谢灵瑜早上并未在家中,但是她已经吩咐了王府长史拿了厚厚的赏钱,打赏了阖府上下。
虽说这些奴婢侍从,都是卖身到了王府的,但是一年到头也辛苦了。
或许是新年所有地方都热热闹闹的,便显得日子过的格外快,转眼间便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佳节。
这一日整个长安更是热闹非凡,因为圣人每一年都会准许取消上元节的宵禁。
整个长安在这一夜,彻底灯火不绝,街头巷尾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便是连平日里难得出门一次的人,都会在这一夜出门同庆。
更别说河里的花灯了,据说每一年百姓所放的河灯,多到能将河道堵塞。
虽说夸张之嫌,但是也侧面说明了上元节的热闹。
萧晏行本是喜静的日子,往年上元节时,他会让清丰还有折剑出门游玩,他依旧还是如同往常一般读书。
可是今年却不同以往,虽然谢灵瑜要随圣人一道登临望仙城楼,观赏今年的鳌山灯,但是在观灯之后,她便会出宫来寻他。
他们已约定好,一起游玩,共赏长安花灯。
曾经他们都心无牵挂,便是在这样万家团圆的节日里,都清冷孤寂,但是这一年却尤为不同。
连萧晏行自己都没想到,在上元节的前一日,他竟是满怀着期骥陷入梦乡之中的。
是以往常只是浅眠的他,在这一夜竟睡的格外香沉。
而在极深极沉的梦乡之中,周遭的一切渐渐变得格外真实起来。
就如同他曾经做过的那几个古怪梦境一般,这一次他又行走在了一片繁华而璀璨的灯影之下,乍然看去,便是在上元节之时。
萧晏行走在街道之上,周围是摩肩擦踵的人群。
有些人脸上还戴着古怪又意趣的面具,这也是上元节的传统,而更多的人都是不停的游览观赏着周围的彩灯。
“这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去看鳌山灯吧,前头就是了,”一旁一个声音响起。
萧晏行听到鳌山灯这三个字,竟也跟着前面人的脚步,朝着走了过去。
显然很多人都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大家都想要去看鳌山灯。
瞧着周围人着急的模样,萧晏行心底不觉好笑,他不必着急,因为阿瑜已经带他看过了鳌山灯,只有她和他两人的鳌山灯。
可是当走着走着时,他竟发觉有些不对劲。
因为众人所去的方向,并非是皇宫的望仙门,反倒是另一个方向的九仙门。
错了,错了。
你们都走错了。
萧晏行想要提醒这些走错路的人,告诉他们今年的鳌山灯并未设立在九仙门外,而是望仙门,可是偏偏他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甚至连他自己的脚步都在朝着九仙门而去。
在人潮涌动之中,他也终于抵达了九仙门,而让他震惊的是,九仙门外当真有一座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鳌山灯。
只是这座鳌山灯虽然依旧光华璀璨,但是却与殿下同他一起看的那一座并不相同。
每一年的鳌山灯的
设计和建造,都是由工部的能工巧匠负责的。
自然每一年的鳌山灯都不一样。
这一刻,萧晏行心底在有种恍然的感觉,原来这并非是今年的鳌山灯,可是为何他偏偏会梦到这个,这个梦境却又那样的真实。
萧晏行望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皱眉。
可是周围都是百姓,没人回答他,他也更是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周围的百姓都沉浸在喜悦和兴奋之中,所有人都对着眼前这座巨大而夺目的鳌山灯赞叹不已,显然这一年才能见到一会儿的鳌山灯,大家赞美都来不及呢,又岂会怀疑什么呢。
此刻唯有萧晏行安安静静站在人群之中,脸上既没有喜悦也无兴奋。
直到人群中传来骚动,而萧晏行随着这骚动声抬起头,竟是圣人携群臣和皇宫内眷一起登上了九仙门的城楼上观灯。
瞬间,周围全都是山呼万岁的声音。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萧晏行并未跟着一起,因为他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城楼之上,在那些达官贵人之中,似乎在搜索着什么,他努力去找,拼命去找。
直到突然一个瞬间,他整个人神魂震动。
因为他看到那抹比明月更皎洁的身姿,而他心底在巨大的震颤之后,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此刻从他心底不可控制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感觉城楼上的那道身影犹如皎月般,不可触摸,无法靠近。
那道身影离他那般远,让他一世都无法轻易的靠近。
不对,不对。
还是不对。
明明他已与阿瑜约定好了,待她陪圣人观灯之后,便会同他一道,赏尽长安花灯。
他心底怎会升出这般荒谬的感觉呢。
她虽清丽出尘如皎月,但也是他可以触碰,可以拥入怀中的皎月。
可就在此刻,萧晏行突然看到另一道身影靠近谢灵瑜,明明离的极远,可他却能清楚瞧见那人附耳在她耳畔轻声说话。
她偏头看向对方,似也在回应对方。
明明离的这么远,他无法看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可是他却莫名觉得,他们两人此刻脸上应当是幸福的表情。
“永宁王殿下与裴四郎,当真是伉俪情深。”
突然身侧一个陌生人,望着城楼上,发出感慨道。
永宁王殿下和裴四郎?
哪一个永宁王,哪一个裴四郎?
萧晏行只觉得这一切着实是荒唐至极。
可是耳畔,那些百姓的声音,却不断的传来。
“自从三年前圣人赐婚,两位便恩爱有加,如今站在一起更是如此登对。”
“可不就是,当真是宛如仙人之姿。”
听到这里的时候,萧晏行只觉得胸口宛如被千斤巨石沉沉压住,有种绝望痛苦的情绪在心底一点点蔓延,直至将他心房都占满,胸口那种沉闷到痛苦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渐渐,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眼前的一切骤然一黑,而原本安静的房间中,突然传来沉重而清晰的呼吸声,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床榻上的人猛然坐起,整个人直愣愣望着前方。
萧晏行的意识渐渐回魂之时,他转头看着四周,虽然房中并无灯光,依旧是漆黑一片。
但他还是认出了,这是他自己的卧房。
他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还有身上穿着的白色中衣。
显然方才所瞧见的那些,皆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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