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以前来去大相国寺总是非常匆匆,现下却能够放慢脚步欣赏其中,可真是太好了。娘却是头一次来大相国寺,真的是琳琅满目,看的走不动道。
最好玩的是别人小贩一招呼,她娘就上去看看,锦娘则拉着她娘道:“日后常常来都可以,女儿想去附近的绣巷看看。”
“那我先买一包炒栗子吧。”罗玉娥道。
锦娘失笑,她娘只要有钱还是会只买吃的。
母女俩又去了附近的绣巷,这里才是真正刺绣者的圣地,所有的绣件都琳琅满目。她在这里就仿佛老鼠进了米缸,她娘起初还陪她进去,后来摆手:“我觉得头晕,看的眼花。”
锦娘只好自己看,这里有专门的领抹店,上面都是精致的纹路,各种颜色都有,还有专门的鞋店,鞋面精致,衣裳自不必说。
她又裁了几尺的绸和罗回家,开始准备做《枇杷绶带鸟》的领抹,毕竟这可是有高官长寿之意,今年开封府有解试、八九月就有省试,接下来还有殿试。
不知不觉中,七日已过,锦娘又开始去文绣院上工了。
现下她们要跟着老绣娘们先学,锦娘搬着凳子坐在一边看,那老绣娘也时不时跟她说几句:“到时候你们这些新绣工还得帮新科进士们做衣裳,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哦,原来如此啊。”锦娘见这位绣娘正在一条褙子上熟练的绣着,她又好奇道:“您这是给谁绣的?”
“给黄美人绣的,她原先是宸妃的养女,如今封了美人,咱们就得做裙子上去,对了,我可告诉你,再正式御宴场合宫妃们都是穿红色的褙子,全部用珍珠装饰。”老绣娘道。
锦娘连忙用鸡毛笔快速的记下,也同她闲聊着:“养女也能做美人?”
老绣娘本就做着枯燥无趣,不由道:“官家没有儿子,这些养女们不是大臣进献的,就是妃子们收养的。”
其实她们这些成日忙碌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朝堂官家怎么样,说实在的,当初若非是要到周家做事,她连本地谁是知府知县都不知晓。
“还能这般啊。”锦娘道,她现下还不觉得此事和她有关,将来却因为此事涉入风波之中。
再看这绣娘是把珍珠缝在掐牙上,而非领抹上,锦娘暗自记下。
又说家中,爹娘手头银钱有限,好容易找到一个铺面,娘很想快些赚钱,就索性付了半年的租钱,加上置办蒸笼桌子铁锅等等,手里的二十贯都花了。
锦娘成了他们的第一批客人,爹娘卖的是灌汤笼饼、菜饼、稀饭、豆腐脑儿、豆浆这些,她尝了两颗笼饼:“还不错啊,就是包子有些黄。”
“还不是你爹,不知晓开封的气候和咱们江陵不同,再有这开封的面也和咱们江陵的不同。”罗玉娥说完,还指了指对面的羊肉汤店:“你不知道对面的面店,竟然也在卖笼饼,是我们太心急了。”
“不是你们太心急,是咱们本钱有限,您和爹正好用这个地方练练手艺,开封人的口味和咱们江陵人不同,你们只要不亏本,等半年过去,再换个地方就是了。”
锦娘知晓开封房价贵,只有这样偏僻的地方都好说歹说才两贯一个月的租钱,稍微好点的地方都得四贯左右,那还只有单单一间铺面。
罗玉娥本是个急脾气,但见锦娘这般宽慰,也松快许多,“放心,我和你爹肯定会坚持到最后一日的。”
又说锦娘她们一个月的岗前培训结束,开始正式上岗,不知道是不是过年时她给自己的魔鬼训练,如今看到画院送来的新画,她不必再用透亮的高丽纸蒙着临了,直接在笔画了出来,还在要绣的地方用线勾勒出来。
要开春了,娘娘们的新衣新裙也得裁了。
顾绣头边走边看新人们,锦娘一边绣也会不顾麻烦的起身问询,态度倒是很不错。
新人上绣架,虽然之前听了一个月,但真正去做,还是错漏处颇多,顾绣头就会轮流安排做熟了的绣娘教她们。
她们新进的五人皆为一组,安排做一套衣裳,这和在周家不同,周家是一人做里外一整套,这里却是一人做一件。
锦娘分到的是做四破三裥裙,怎么做都专门会有一个人教你,就比方现在,顾绣头就对锦娘道:“这裙子的右上方和左下方都绣芍药,花样子照着这个画,先用棉线再用丝线,劈细一些。”
“是。”锦娘懂了,文绣院就是专门的绣匠,不需要你有许多想法,会做就行了。
这样也好,不必动脑筋,同时还可以把最新的花样带回去,宫样是最受欢迎的。
因此,本来准备做三条枇杷绶带鸟的领抹,就把最后一条改成芍药的了,这三条她依旧是打算赚了三贯尽够了,只是不曾想竟然有六贯之数,如此一来,加上这个月的月钱,都快十贯了。
回家之后,锦娘就晃了晃钱袋子:“明日我正好旬休,咱们一家去鱼羹店吃鱼去。”
她爹照常扭扭捏捏的,娘却道:“那赶紧好,明日咱们早些收摊。”
锦娘自从上次买了驴车之后,爹娘那里她就不再给钱了,以前她会觉得自己是在攒嫁妆,然而现在她觉得手里要有钱,至少有一大笔钱,不管做什么都不必受制于穷,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看冯胜为何对她们谁都敢指点一番,不就是因为她能赚吗?
一个月十贯月钱,这是她从前根本都不敢想的事情,能拿一两她都觉得很好了,她有时候坐在一旁,听说冯姐夫一个月三十多贯时,那时候对她而言仿佛是天文之数,可如今却觉得自己原来是可以触手而及的。
马行街北有一家鱼羹店,锦娘正与爹娘道:“我听我们顾绣头说这家鱼羹店与旁家不同,寻常的鱼店要么是煮的,要么是蒸的,这里的鱼店却是先烤了再煮的,每日人满为患。”
“还能这么吃呢?”大家都觉得稀奇。
锦娘颔首:“可不是,而且也不贵,一百文还送酒水,爹爹,正好你不是说近来没空打酒么?”
劳逸结合才能走的更远,爹娘本来近日生意不算好,但出来散散心都心情舒畅许多。扬哥儿这是头一次同他们出来,平日他的话不多,现在却兴奋的四处张望着。
锦娘牵着他的小手,还帮他买了个面具和小风车,扬哥儿立马道:“明日我能带去学堂玩儿吗?姐姐。”
“当然可以,你可以多交一些朋友。”锦娘笑眯眯的。
扬哥儿对姐姐又爱又怕,爱她对自己很好,可是怕姐姐骂他,功课做不完还可能不让他吃零嘴,还好现下他的功课从倒数第几名,到这次终于在学堂排第十名了。
门口的大伯们正招揽生意,锦娘她们等了半个时辰了,爹都等的不耐烦了,再临界点的时候,好歹进去了。锦娘就点了一份鱼,一份小酥肉,在等菜的过程中,她仿佛看到了吴氏身边的丫头,其实不过才两三个月,她竟然觉得很久了。
又说周家在嫁了长女之后,针线房的人全部遣散了,但外院的人不知晓,周存之的确上次靠那身红衣裳给人深刻印象,他自嘲自己仿若陈子昂千金砸琴,所以春衫还想要锦娘做的时候,却听说针线房的人都走了?
周存之愕然。
又说锦娘一行人吃饱喝足从里面走出来,俗话说乐极生悲,锦娘手里的小荷包一把被小偷抢去了,虽说她平日出来不会带许多钱,这荷包里却有一张买布要报销的条子。
她爹也赶紧作势往前跑去,锦娘也跟在后面,可那小偷身形轻巧,这里人又多,一会儿竟然不见了踪迹。
父母二人正一筹莫展时,却见一个小伙子拿着荷包过来了,他穿着缊袍,头戴方巾,正道:“这位姑娘,你看看荷包里的东西少了没有。”
锦娘先是道谢,又打开看了看,一样不少,这里面一共有三十个子儿,锦娘拿出二十文给他:“多谢壮士,这点钱给你打些酒吃吧。”
她们还说话时,就见魏雄与那男子攀谈起来,那男子姓邵,名升平,得知他是从济南乡下来京的读书人,如今在一私塾坐馆,一个月三贯钱,但两贯赁宅子,如今已经是有些三餐不继了。
罗玉娥和魏雄都很同情他,又见他帮女儿讨回荷包,竟然常常让他去笼饼店送些吃食给他。这些锦娘倒是不怎么管,但是当娘悄悄说邵升平请媒人上门时,锦娘拒绝了。
“锦娘,你是个有本事的,性情又刚强。我看这位邵郎君,正好年纪比你大五岁,虽说家计艰难些,但是是读书人,心地也好,人很周正,你看人家还帮你追小偷了。”
因家中大小事都是锦娘作主,所以罗玉娥先问过她。
锦娘却立马摇头:“娘,女儿现下还没考虑成亲呢,汴京女子多是十七八岁成婚,我还想多挣些钱呢。他自个儿还泥菩萨过江,我觉得不可,女儿不愿意再吃苦了。”
她有自知之明,她如今胖的很,只是因为在周家和文绣院这样的地方上工,所以在外穿的绸衣,家中还有房,除此之外,她同那人话都没说过,人家怎么就真的喜欢她?况且,她对这个邵升平没什么感觉。
据说邵升平不死心,又请媒人过来,只还是被拒绝了,罗玉娥苦着脸对媒婆道:“我家女儿不同意,这也没法子啊,总不能让我家女儿去住窝棚吧。”
媒人亲事没做成,和邵升平说了,“邵先生,你也莫恼,我这媒人可是殷勤的很,但这魏小娘子只爱富家翁啊。”
第41章
邵升平的事情对于锦娘而言就是一个小插曲, 对于魏家也是个小插曲,她们都没放心上。因为对于魏家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赚钱。
“娘, 你们今日卖了多少?”锦娘问起。
听罗玉娥有气无力道:“也不过两三百文罢了, 你不知道我和你爹刚新做了米酒和油饼,生意好了几日,对面的店立马和我们做的一模一样, 怎么天下还有这样的人, 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锦娘只好安慰她道:“至少您和爹现在在这个铺子里把油饼学会了, 等过几个月再找个好些的铺面。”
做生意也真是不容易,像她爹娘这般还是有手艺的人却都很难在汴京立足, 南北方口味不同, 气候不同, 还有本钱也有限,要打出一片天下不容易。
罗玉娥其实知晓女儿还是个脾气大的人,非常有主意, 可是做起事情来也非常能够坚持, 连他们夫妇都容易气馁,女儿却一直都很有耐心。
女儿都这般,她还能说什么呢?也握拳:“嗯,我和你爹反正现下是能坚持一日便一日,无论如何, 你弟弟和家中的耗费还能勉强敷开。”
锦娘笑道:“明日旬休, 我们一家不如去洗香汤吧。”
所谓洗香汤就是沐浴,之前爹娘都有些害羞,只说过年才去, 她们不愿意在这个上面花钱,但锦娘却是旬休必定去的,泡澡沐浴洗发,洗干净之后觉得身上都香香的,这也是一等放松之意。
罗氏照例不洗,却要陪女儿去:“娘陪你过去附近洗去,别忘了把香皂团和巾帕带上,免得没带到时候再那里现买。”
澡堂子多是男子去,女汤比男汤贵两文,简直就是大宋的粉红税。
只是母女二人出门时,倒是遇到了三叔母,她正提了一兜果子回去,见到锦娘母女两个,心里舍不得,嘴上还道:“锦娘,拿两个果子吃去。”
“不必了,多谢三叔母,我还得去澡堂子呢。”锦娘知晓这位三叔母表面节约,果子爱买烂果子,饭菜嗖了都吃,有一回怕费柴,豆角没煮熟就盛起来吃,把家里所有人都毒倒了,上吐下泻。
三叔母见她们母女不要东西,倒是追上来道:“我听说之前有位邵秀才上门来?这可是好事儿啊。”
锦娘当然知晓她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胖乎乎的不好看,有人要都不错了,还把人赶了出去?偏偏罗玉娥可是脾气暴烈,她素来护犊子的很,只道:“三丫头的房款筹措的如何了?你们夫妻真不打算给点儿啊。”
听了这话,三叔母一时语塞,脚底抹油跑了。
见她跑了,母女二人对视哈哈大笑。不过,罗玉娥也算了一笔账:“那邵秀才的蒙学不过十个学生,他说他每个月三贯,其实比这还少多了。我想了想,也的确不合适,你不同意是对的。”
锦娘搂住她娘的胳膊:“我知道您也是着急,再过两个月,女儿就十六了,家中堂姐妹都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只有女儿没着凉。可是女儿想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咱们洗个十文钱的香汤,尚且还得问完东家问西家,衡量好价钱,怎么一辈子的事情能如此草率呢?若是过的不好,您和爹供女儿读书,培养女儿这么多年,岂不是白费了?”
“是啊。”罗玉娥也感叹。
买点小菜为了一文钱都能争的面红耳赤,到了婚事上恨不得只要是年纪相当,男女未婚就能凑成堆?
早上去的早,锦娘舒舒服服的把全身洗完,总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几斤,湿头发擦干了用头巾包着走回家中。
只是没想到进屋水还没喝几口,就见冯家的下人过来报喜,说大姐荣娘有了身孕。
“这么快……”锦娘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了。
罗玉娥好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个做什么?其实也算不上快了,麟哥儿也快两岁了,怀上这个正好。”
锦娘挠挠头:“也是,是回家之后觉得日子过的快了。我就觉得姐夫常常不在家,孩子还这么小,又生一个,还有功夫带么?”
“多子多福是好事,你姐夫有钱,到时候再买两个下人不就成了。”罗玉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锦娘点头:“也是,有钱的人有人帮着带孩子,自己也轻松多了。”
等头发干了,正好三叔母和莹娘过来了,喊她们一起去看冯家,这当然是为了蹭锦娘她们家的驴车。锦娘则跟她娘商量道:“娘,我那儿还有一包枣儿,还有一包昨儿还没用的点心,就拿去吧,不必再买了。”
“不成,你小孩家不知道,这有了身子的人要吃鸡蛋,我从米缸掏几个鸡蛋出来。”罗玉娥赶紧去厨房弄鸡蛋去。
这个时候,三叔母也跟急的什么似的,连忙道:“二嫂,我去前面也买些东西送过去,你们等我一会儿啊。”
锦娘看了她一眼,才知道三叔母和莹娘母女竟然打算空手上门的。
堂屋倒只有莹娘和她了,锦娘和莹娘关系都只是面上还过的去,莹娘比她娘面子上做的更好看一些,只是没想到她也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二姐,你也有十六了吧?”她问道。
锦娘点头:“马上就快十六了。”
“还是得找户人家好,该找了。”莹娘并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不对。
锦娘不明白有的人为何总爱管人家的家事,她头也没抬道:“行了行了,你管好你自个儿吧,怎么总爱管别人家的事儿。”
莹娘呷了一口茶:“我这也是有感而发。”
“你知道为何有人活了九十九岁吗?那就是因为人家少管闲事儿。”锦娘刺了她一句,见她不说话了,才站起身来去看她娘。
有事情绝不内耗,锦娘就是你说什么,我绝对会反驳回去,你说的话,我甚至不会放在心上,一直朝着我自己的目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