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那丫头!”程氏一甩帕子,脸上飞红更甚。
苏洵见程氏被哄好了,这才拿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平铺于案上。
画卷上,一人长须善目,背一竹筒,倒骑于白驴之上,四周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这是——你方才所说的‘宝贝’?”程氏端详许久,不确定地问道。
“没错。”苏洵颔首微笑,“今日进城,恰逢玉局观开市,观中有一家卜卦店,店内有一卜师,羽冠道袍,仙风道骨。我路过时,见那卜师对我微笑,心中忽有触动,冥冥中感应到那店中有一物在引我过去。等回过神来,我已在店中。”
走进店中,苏洵一眼就被店内挂着的一副画像吸引住,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视线。那店中卜师名为‘无碍子’,主动向苏洵介绍,说那画中人是“张仙”,若买去供奉,有求必应。
“所以你便将此画买下了?”程氏轻声问道。
“没有。我嫌用那阿堵物买画太俗,便解下身上佩戴的玉环,与无碍子换了画像。”苏洵将画挂在房内最显眼处,还在画前摆了个哥釉小香炉,虔诚地供上了三柱香。
“洵郎买画,是想求何愿?”程氏见状,不由好奇。
苏洵回头,望着程氏,笑而不语,只徐步上前,携了程氏的手,引着她往内卧走去。
程氏起初懵懵然,不明所以,等走至床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爆红,掩面低声道:“外头天还亮着……”
“慧娘难道不想么?”苏洵坐在床边,仰头问道。
眉山县山清水秀,分外养人。若山水秀色有十分,那么眉山人得八分,剩下的两分,竟全归了苏家。因此,苏家人一向生得极好。公公苏序年近五十,须发仍墨。二伯苏涣温润儒雅,君子翩翩。苏洵平时虽不喜言笑,略显严肃,却也是眉目清俊,别有风骨。
此时,苏洵穿着常服,面对自家夫人,软和了平日冷硬的脸部线条,目露期盼,倒真叫人招架不住。
“随,随洵郎便是。”程氏声音渐低。
红帘微动,窗外的榴花开得正盛,如火欲燃。
第2章 苏家三郎无碍子口中“张仙”,便是八……
无碍子口中“张仙”,便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
自从得了张仙像,苏洵每日清晨必上香求子,就这样虔诚供养了数年。这期间,杨氏又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苏六娘与苏七娘。程氏自是羡慕不已。
又是一年夏日,苏家大大小小十口人围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眷们一桌,热热闹闹地准备用饭。
大郎苏不欺今年已满八岁,当年那个带着弟弟妹妹偷采荷花的顽皮小子,如今已长成了翩翩少年。去年正式入学开始读书后,性子更是沉稳了许多,已经能帮着杨氏约束活泼好动的二郎苏不疑了。
“坐要端,不要动来动去!”苏不欺板起脸,低声呵斥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的弟弟。
“哦,知道了。”苏不疑趁兄长不注意,偷偷吐了吐舌头。
坐在主位的苏序年事已高,眼神却还很好,孙儿们的小动作他全都纳入眼底。不过他随意惯了,对儿孙也不想过多干涉约束,于是权当没看见苏二郎的鬼脸,乐呵呵地拿起木筷,宣布道:“开饭吧。”
女眷们那一桌小娘子们占了大半。最小的七娘年初出生,才不过几个月大,还在吃奶。杨氏大半的时间和心思都花在了幼女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好在女儿们都很乖巧,苏二娘年方五岁,已经很有长姐风范,正耐心地喂两岁的六娘吃蛋羹。四娘则安静地坐在长姐另一边,自己用饭。
程氏在旁看着,心中难免落寞,只好低头佯作专心夹菜。
今日的菜色很是丰盛,那道笋烧鲥鱼一看就
是采莲的手艺,程氏平日里最爱吃采莲烧的鱼菜。
夹起一块鱼肉凑近嘴边,不知怎的,程氏突然一阵反胃,忙放下筷子,用帕子捂住嘴巴。
“弟妹,你莫不是有了?”杨氏生了好几个孩子,见程氏掩唇欲呕的模样,顿时反应过来。
另一桌的苏洵听见动静,扔下筷子就匆匆过来了,“慧娘,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可能是孕吐,还是请个郎中来看看吧。”杨氏是过来人,从容建议道。
眉山县虽不大,却也有两家医馆。采莲跑去离苏家最近的那家医馆,把郎中请来了。那郎中先问葵水,再一把脉,手下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心下笃定,顿时一展眉头,脸上浮现出笑意。
“恭喜郎君和娘子,这是喜脉。”
自去年夏日程氏被诊出有孕,至今已过去数月。
苏洵夫妻多年无子,苏洵日日供奉张仙,终于求得一胎,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悉心照料程氏,生怕她与腹中胎儿有一丁点闪失。
同住城南的张稳婆经验丰富,推断程氏生产的日子大致就在年节之后,导致苏洵这个年也没过好,一门心思都扑在程氏身上,连年夜饭吃了什么都没留意。
然而,从大年初一到元正十五,程氏的肚子一直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元宵过后,眉山大大小小的街巷依旧挂着节日的彩灯,而四处飘舞散落的爆竹红纸已被清扫一空。加之昨夜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今春第一场雨,眉山大大小小的石街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今朝日头一出来,春日和暖的阳光一晒,青石板铺就的路面顿时变得清清爽爽,看着更为雅洁。
热闹的新年一过,街道两边的摊贩们重新开始叫卖起来。但大家多多少少还在回味着过节的余韵,还没吆喝几声,就和左右摊主唠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元宵的花灯和瓦子的表演,松弛感满满。
位于城南的苏家却与这满城的松弛格格不入。自元宵起,苏家老老小小上上下下都紧绷着一根弦,时刻不敢松懈。这其中,又以苏洵最为紧张焦灼。
“张婆婆,我夫人现在情况如何了?她前两次生产都极为艰难,这次可千万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热水、热巾子可还够?需不需要我再唤厨房备点粥饭面食之类?”苏洵心里越是紧张,面上越是严肃,板着脸孔,剑眉紧蹙,吓得连最顽劣跳脱的苏二郎都似见了猫的老鼠,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要准备的物件早早就备齐了”,张稳婆不慌不忙,“苏二夫人刚喝了一碗百味羹,现下还不饿。若是郎君不放心,等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叫厨房熬一碗参汤,待夫人产后饮用。依老身看,夫人体虚,参汤补气养血,对她最有好处。”
苏洵忙连声应下。
焦灼地等了近两个时辰,程氏终于发动。
痛呼一声连着一声,仿佛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听得人心头揪起。程氏前两次难产与二女早夭的阴影仿佛又笼罩苏洵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无奈何,苏洵只好负手在外间来回踱步,听着里头程氏的痛呼,掌心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阿弟,宽心。我听说自从弟妹被诊出有孕,一应饮食起居,都严格遵照妇科圣手柏郎中的嘱咐进行。你阿嫂这次也在里头照顾弟妹,相信弟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苏涣拍拍苏洵的肩膀,宽慰道。
苏涣一直在外做官,今年正好任满,按例须赴京述职。苏涣便借此机会回了眉山一趟,与家人小聚。没成想,正好遇上程氏临产。
“那就借阿兄吉言了。”苏洵仍是眉头不展,只在心里默念“张仙”,以求程氏母子平安。
阿嫂去岁刚生了七娘,虽有乳母和两个丫鬟帮着做事,但要把两儿四女拉扯大,也很是辛苦。他自是不好再劳烦阿嫂帮忙照顾慧娘。
至于青神岳家,由于岳母早逝,舅兄程濬此人又颇难相与,兄嫂郭氏至今无所出,听闻在程家过得很是艰难,日日难捱。程氏刚被诊出有孕那会儿,就曾交代过切莫麻烦郭氏。因此,苏洵最终还是托牙人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青枝,与采莲一起服侍程氏。
现下,青枝和采莲都在里间帮着张稳婆助程氏生产。
“生了生了,是个小郎君!”
屋内的痛呼声渐弱,直至止歇。苏洵还未见到长子的模样,张稳婆报喜的声音就先从帘后传出。
顾不得看张稳婆怀中的襁褓一眼,苏洵就心焦地追问起程氏的情况:“张婆婆,我夫人情况如何?”
“郎君放心,母子平安。苏二夫人有些脱力,现下睡过去了。等她醒了,喂一碗参汤,再慢慢调理调理,便能恢复了。”张稳婆说着,将襁褓递给苏洵,“您不抱一抱小郎君吗?”
苏洵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看着小脸还没巴掌大的长子,心头柔软成一片,连平日里端正严肃的眉眼也不觉柔和下来。
被生父抱入怀中,襁褓中的小婴儿若有所感,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动,挣扎了片刻后,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与苏洵对视,初生婴儿懵懂的双瞳里仿佛有一瞬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但还没等苏洵细看,就如雁过长空,了无痕迹了。
“哇——哇——”怀中的婴儿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用嘹亮的声音与这个陌生的世界打了个招呼。
景佑元年,正月十八日。
苏洵长子诞。
草长莺飞二月天,卯时的天还未全亮,纱縠行里的纺织声就已此起彼伏了。黄莺儿在梨树枝头穿梭嬉闹,雪白的梨花“簌簌”落下,远远望去,像落了满院的白雪。
自从长子出生,苏洵就仿佛改了性子,再也不与那群豪侠外出游荡,还开始发奋读书,一心为妻儿挣个好前程。不仅如此,苏洵一家还从苏家老宅里迁出,在城南的纱縠行租了现在这间宅子。
这宅子虽不是很大,但胜在景致清幽。白墙之外掩映着数十杆翠竹,自大门入,迎面就是一面漆了绿漆的影壁,绕过影壁,豁然开朗,一个颇有雅趣的庭院映入眼帘。
院中有一个小池塘,池内种满了眉山最负盛名的荷花。池边是一片菜畦,种着苏家男女主人常吃的一些蔬菜。庭院东南角有一株梨树,现下正值花期,春风一来,满树花开。
程氏与两个婢女一起经营布帛生意,院中光线好的时候,三人便将织机搬至庭院空地上,听着鸟啼织布。苏洵在读书之余,也为书坊抄书,换一些银钱。一家子男读女织,倒也能维持生计。
但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家中要来客人,苏家的僮仆和婢子们忙着摘菜宰鸡,准备宴席,没人得空织布。
“三郎,看这里。来,笑一笑呀?”杨氏手里转着摇摇鼓,试图以此吸引苏三郎的注意。
苏洵的长子在苏家排行第三,前头还有苏涣的两个儿子,不欺和不疑,因此众人都唤他“三郎”。
“三郎,看这个小球,喜欢不?”郭氏晃了晃手中用彩线织成的流苏小球,期盼地看着榻上的小团子。
然而,榻上的团子岿然不动,看也不看她们手里的玩具一眼。
杨氏和郭氏见状,纷纷求助似的看向苏三郎的生母程氏。
程氏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俯身将苏三郎抱起,笑道:“三郎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鲜少哭闹。每日吃了便睡,醒了便吃,省了我不少心。只是有时未免显得太过安静,也从不见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这才刚满月呢,许是还小。静点也好,我家那两个混小子就太过闹腾,当初把我折磨得不行,觉都睡不好。”杨氏忙出言宽慰程氏。
郭氏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抬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强笑道:“是啊,安安静静的也好,说明坐得住,稳得住,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程氏怀中的苏三郎睫毛颤了颤,像是困极,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3章 苏衡其人苏、程两家的女眷同桌谈话说……
苏、程两家的女眷同桌谈话说笑,一扇屏风之隔,郎君们在另一桌高谈阔论。
“听闻尊兄已沿玻璃江乘船北上,赴京述职去了。也不知现下是否已驶出三峡,到江陵地界了?”
程濬摇晃着杯中酒水,醉醺醺地问道。
程濬是程氏的兄长,性嗜酒,席上的青梅酿微酸可口,他一杯接一杯饮下肚,坛子里的酒水下去半坛,熏人的酒意也涌上脑袋。
“没那么快。从眉山至汴京一千余里,七百里的水路就占了大半。估计二哥仍在船上呢。”哪怕在酒席上,苏洵也是坐姿端正,腰杆笔直,找不出丝毫松懈失仪之处。
他见程濬饮至兴起,头发散乱,衣襟大开,满面通红,不由眉心微蹙,劝道:“过饮伤身,这青梅酿虽好,却不宜贪杯。若是酒醉头晕,嫂夫人恐要担心了。”
“害!提她作甚,大丈夫能饮方为豪气!”程濬不耐地摆摆手,继续之前的话题,“十年前,尊兄以二十四之龄,一考便考中进士,当时可是轰动全蜀啊。此番任满回京,少说能封个京官,留京任职吧?”
“这个——我却不知。但阿兄曾言,无论身在京城还是边陲,都是为朝廷效力,并无差别。”苏洵放下酒杯,缓缓道。
“怎会没有差别,这差别可大了去了!妹婿啊,我跟你说,这京官可比地方官高贵多了……”程濬激动得一拍桌子,细数起当京官的好处,说至兴头,飞唾喷溅。
苏洵默默放下手中木筷,与苏序对视一眼,暗暗摇头。
自从岳父身故,程家的言语做派,是越发肆无忌惮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以后,苏程两家,还是不要走那么近为好。
……
酒足饭饱,程家人与苏家拜别,登车回青神去了。
车厢内,程濬一身酒气,躺在郭氏腿上闭目养神。郭氏习以为常,早已熟练地开始为他按揉头部。
“苏明允那个老古板,成天端着给谁看啊。要不是看在他家出了个进士的份上,谁家会把女儿嫁给他吃苦受罪。当初要是把小妹嫁给咱们青神的富商,那聘礼——啧!”程濬冷嗤一声,皱眉命令道,“用力一点,刚才席上没吃饱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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