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这里还能养鸡?”苏衡又多看了那鸡窝几眼。
贵生道人突然心生警惕,语气严肃地警告道:“咱们两个可没养鸡的需求。养一群鸡崽还要天天伺候它们吃米喝水,既怕冻着它们又怕热着它们,而且这些鸡崽子成天吃了就随地大小拉,又臭又脏。你可不许养!”
“……”苏衡无奈道,“师傅,我没说要养。”
“那最好!”贵生道人仍然不放心地看了洞门旁边的小洞几眼,心里琢磨着寻个机会把它给堵上,永绝后患。
窑洞外有个小院子,院中种了一排的树,主要是杏树与槐树。此时还未入秋,银杏叶仍是绿油油一片,像一把把绿色的轻罗小扇,在蓝天下微微摇曳。槐树倒是正值花期,开了满树的槐花。这些槐树开的花都是淡紫色的,花香浓郁。微风一起,满树槐花一院香。
“开了这么多槐花呢。这房子租得值!”贵生道人闻着槐花香,只觉心旷神怡,“槐花可是个好东西!”
“嗯”,苏衡赞同地点点头,以为贵生道人又要像在路上一样,考察他对草药的熟悉程度,“槐花性味苦寒,生槐花可以清肝泻火 ,炒槐花、槐花炭则具有凉血止血的功效。”
“……”贵生道人缓缓把张大的嘴巴合上,神情略微复杂。其实,他原本想说槐花可以做许多菜,比如槐花角子,槐花炒鸡蛋,槐花炸丸子都好吃得很。没想到,他一心想着吃食,自家徒弟还心心念念着槐花入药有什么功效。倒显得他这个为人师傅的有些不务正业了。
“咳咳,没错,说得很对,正是如此!”贵生道人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掏出钥匙开了门锁,“先进来看看吧。”
一老一少进了窑洞,窑洞里头的床桌柜椅之类家具物什都还算齐全,房里还盘了火炕,冬日可以用来取暖。窑洞里还有个小厨房,灶台旁还堆了一小把用剩的柴火。
“瞧着还不错,若有缺的,我们到时再买了补上便是”,贵生道人随手把行囊扔进衣柜里头,一屁股就在床上坐下了,“先歇一歇,这一路奔波,可算有个正经歇脚的地方了。”
苏衡闻言却没有坐下,而是放下肩上背着的行李,开始默默收拾房间。日头开始西斜,一缕黄昏的日光从柳条编的栅栏门斜斜照入窑洞内,为屋内的一切都渡上一层暖色。
离家千万里,黄沙飞满城。举头望斜日,独不见眉山。
在路上奔波时倒还好,现下突然安定下来,明确知道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会在延州行医,不知怎地,对故乡与家人的思恋就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也不知祖父身体可还康健?阿父阿娘现在在做些什么?阿妹与二弟可还三天两日地吵架?他离开之后,有没有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鼻子?还有最小的小弟,如今应该学会走路了吧?
苏衡望着照进来的夕阳出了神,孤零零的背影看着很是落寞。
贵生道人在床上跟条死鱼似地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咕咕咕”敲鼓一般叫嚣起来的肚子迫使他从床上坐起了身。
“徒——”贵生道人正想喊上苏衡一块儿出去觅食,就瞧见自家徒弟可怜兮兮的背影,声音一顿,眼神一下柔和下来。就算再早熟再聪慧,到底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呢。他四海为家,云游惯了,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倒是忘了他的小徒弟这是初次离开家里出远门。之前苏衡一直没表现出来,行动言语与平时别无二致,贵生道人便没想到这层。
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贵生道人满腔心疼地走过来,一把抱住苏衡就把人往自己怀里按:“我的乖徒儿——”
“?!”苏衡突然就被贵生道人强行抱住,耳尖立刻染上热意,两手挣扎起来:“师傅,你做什么呢,快放开我。”
“别动,让师傅抱抱”,贵生道人顺着自家徒弟浓密乌黑的头发往下撸,如同给一只傲娇的黑猫顺毛,“想家了吧?”
“……”像是被“家”这个字眼触动,苏衡停住了挣扎,在贵生道人的顺毛下,慢慢不动了。
“没事儿啊,咱们现在安定下来了,你可以写信回眉山告诉家里人,这样他们也知道给你回信要寄到延州来了。”贵生道人柔声哄道。
“……嗯。”苏衡闻着自家师傅身上淡淡的药香味,耳尖通红。他现在的身体是七岁没错,但他前世早就成年了,那么大个人了还因为想家差点哭鼻子,还要被师傅抱着哄,好丢脸。
这厢,师徒两人温情脉脉。那厢,魏氏与狄咏废了好些力气,终于也寻到了一处居所,在一处小小的窑洞安了家。魏氏身上带的银钱并不多,一路北上花去了大半,只能挑最便宜的房子租住。
说来也巧。魏氏母子现在租住的窑洞,正是那个开面摊的摊主娘子家的。那摊主娘子家中刚好有个无人住的窑洞,平日里都是拿来当仓库使用,里面原本堆的是些喂鸡的麦糠,如今收拾了出来,低价租给魏氏母子。
魏氏原本以为她夫君狄青就在延州,一家人很快便能团聚,如今姑且随意凑合住着,很快便能搬出去一家人同住。没想到,她去军营打听,那些兵士根本不搭理她,若不是见她有孕在身,甚至还想动手把她赶走。她接连在军营附近转悠了好几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面善的士兵,愿意听她讲话。结果,那兵士却说没见过叫狄青的人。
狄咏在一旁瞧着很是心疼他阿娘:“娘,您还是回去吧。我每日来军营守着找阿父就行。您现在怀着阿弟阿妹,还是小心为上。”
“你才多大,让你一个人来,我怎么放心得下。你放心,阿娘没事。”魏氏虽然温温柔柔,但性子却很倔,她决定的事,旁人无论如何也劝不动她。
这日,魏氏再次带着狄咏来军营碰运气,结果不巧遇见一个刚犯了错被上级责罚的兵士。
那兵士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瞧见在军营附近转悠的魏氏母子,一彪邪火立刻杀上面庞,浓眉倒竖,恶狠狠地拦住了他们:“站住!干什么的?!此处是军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们莫不是西夏派来刺探军情的奸细!”
第41章 第41章槐花散
“狄夫人?”
就在魏氏百口莫辩,就要被那兵士当做西夏奸细带走关押之际,贵生道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魏氏猛地抬头望去。
一旁的狄咏也看见了贵生道人与苏衡的身影,简直要喜极而泣:“贵生道长!阿衡!”
“唐大夫,您认识这对母子啊……”那名凶神恶煞的士卒见了贵生道人,那副凶狠的嘴脸立刻收了起来,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
贵生道人几日前便带着苏衡来了军营。他曾经在陕西一带当过游方郎中,于陕西路的各州与各军之间到处跑,上至主帅下至士卒,都被他救治过,承过他的人情。那时他还没有“贵生”这个道号,而是用“唐慎微”的名字行医于各处城寨中,军士们都习惯称呼他为“唐大夫”。
延州医疗资源紧缺,好郎中更是不可多得。曾经被贵生道人治过伤,救过命的兵士有不少都升了军头。贵生道人带着苏衡一报上名号,就有好几个老军头认出了他。在这些军头的帮助下,贵生道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了延州军营的医官,每日带着苏衡出入军营,为延州地军士们治病疗伤。
在营里郎中紧缺的情况下,医官们大都忙着为军官治病,谁还顾得上底层的士卒。但贵生道人确实“有治无类”,只要是伤病,他都会收治,来者不拒。因此,延州军营底层的兵士们都很感激贵生道人师徒。
况且,行军打仗怎么可能不会受伤?受了伤若无郎中治疗,那就只能等死了。因此,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兵士敢得罪郎中。哪怕军中汉子大多脾气暴躁,但这个暴脾气从来不敢在郎中面前表现出来,除非那人不想活了。
因此,那名为难魏氏母子的兵士很是惶恐,连忙向贵生道人道歉:“唐大夫,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日头太烈,晒得我昏了头了。这位娘子与小郎君既然是您的熟人,必定不会是西夏的奸细。是我弄错了,这是我的不是。”
狄咏完完整整地看到了那兵士前倨后恭的模样,不由瞪大了眼睛。延州这边的军汉都这般善变的吗?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他们是来寻亲的,放他们进来吧。”贵生道人神色淡淡地吩咐道。
“是是是!”那士卒点头哈腰地把魏氏母子请进了军营。
“多谢两位,你们又救了我与咏儿一次。大恩大德,实在不知该如何相报了。”魏氏抬手弯腰,打算向贵生道人行一个大礼,被苏衡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狄夫人,您有孕在身,不宜行此礼。”苏衡不赞同道。
贵生道人也摆摆手,示意魏氏不必多礼。他只疑惑一点:“狄夫人,你是来营里寻狄官人的吧?他怎么也没同守卫的士兵打好招呼。今日若不是我们正巧撞见,你就被那兵士当成奸细给抓了。”
提起这个狄咏就忍不住道:“我与阿娘根本没有见着我阿父!”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收到狄官人的来信,说他已经调至延州了吗?我们到延州已有一些日子
了,你们竟还未与狄官人见上面么?“贵生道人奇道。
魏氏苦笑着摇摇头:“我亦不知。我与咏儿日日都来此处探问,难得有个好心的军汉愿意理会我们母子,可是他却说没听过我夫君的名字,更别说见过了。”
“师傅,我们在营中行医已有数日,的确不曾听说狄官人的名号。”苏衡出言道。
“这样……”贵生道人沉吟片刻,“此处毕竟是军营,孕妇在此有诸多不便。狄夫人你先带着孩子回去,我来替你打听狄官人的下落。今日酉时一刻,我们在那日城门附近的面摊处会面,如何?”
“多谢道长!”
“师傅,韩军头善交际,消息最为灵通,不如我们找韩军头问问吧?”目送魏氏母子离开后,苏衡向贵生道人提议。
“好。韩老三那人的确是个包打听,乖徒儿你观察得倒是仔细。”贵生道人满意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苏衡师徒二人正打算找韩军头,还没动身呢,那韩军头就一脸菜色地找上门了:“唐大夫,苏小大夫,我有一事相求,咱们能不能寻个隐蔽处说话?”
苏衡与贵生道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巧了,正有此意。
“我知一处,绝对隐蔽,没有活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贵生道人主动表示要在前头带路。
活人?苏衡敏锐地捕捉到终点,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韩军头想着心事,对此倒是毫无察觉,一听见“绝对隐蔽”四个字,便点头同意了。
“韩老三,此处够隐蔽了吧。有什么事,说吧。”贵生道人左拐右拐,竟把自家小徒弟与韩军头带到了伤病营不远处的乱葬岗。
即使现在是青天白日,乱葬岗依然鬼气沉沉。食腐尸的乌鸦栖息在枯树枝丫上,一动不动。黄土铺就得地面上还有不少暗沉的血迹,散发出一股锈蚀的腥味。若是在夜晚,乱葬岗一带就更加阴森可怖了。
韩军头毕竟也是上过战场,见过鲜血的人,到了乱葬岗他也不见惧怕,反倒高兴得很。这里确实足够隐蔽,正常兵士绝不会到乱葬岗来。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就不会被旁人偷听了去。
“是这样的,我那个,那个,呃……”韩军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磕磕绊绊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有内容的话。
“到底何事?吞吞吐吐的,哪里像个军汉!”贵生道人板起脸斥道。
“我得了病,想拜托您给看看!”韩军头闭上眼大声喊道。
苏衡面无表情:“……”
贵生道人掏了掏耳朵,也很是无语:“看病就看病,搞得神秘兮兮地还以为你犯了什么事呢。”
“我那个病不太见得人……”韩军头脸皮薄,可是肤色黑,脸红了也瞧不太出来。
见不得人的病……贵生道人与苏衡双双低头。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韩军头下意识地捂住,豁出了老脸,“我就是拉屎的时候老是拉出血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我还有救吗还有几天能活?”
韩军头一口气把话说话,连个标点符号与停顿都不带,然后惴惴不安地看着贵生道人与苏衡。
贵生道人:“……”
苏衡:“……”
从怀里熟练地摸出用黄纸做成的迷你病案本,再掏出用炭条自制的简易“铅笔”,苏衡面无表情地在第一行写下韩军头的姓名年龄,然后空一行写下四个字,“主诉:便血”。
“放心吧,你死不了。我都不稀得给你看了,乖徒儿,你来。”贵生道人冲韩军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啊?”韩军头一时不知自己应该哭还是笑。
“大便下血是什么颜色?”苏衡面无表情地问。
“呃……红,红色?”韩军头尴尬地摸摸自己脑瓜子。
“是浊而暗沉的还是清而鲜艳的?”苏衡耐心问道。
“我想想……是后者!”韩军头见苏衡面不改色,渐渐也被他的淡定从容所感染,答话越来越自如了。
“张嘴伸舌,我看看舌象。”苏衡从病案本中抬起眼。
“啊——”韩军头依言照做。
苏衡低头刷刷又是几笔。舌红。
“伸手。”苏衡的指令简单明了。
“哦。”韩军头乖乖伸手。
脉数。苏衡的病案本上又添了两个字。
“血清而色鲜,这是肠风。你的病并非疑难杂症,只是风热湿毒壅遏肠道,损伤血络,故而引起便血。”苏衡合上病案,慢条斯理地给韩军头分析道。
“真的?!”韩军头喜不自禁,“那我还要吃药吗?还是它能自己好?”
“……药还是要吃的。治法以清肠凉血为主,兼以疏风行气。我给你开一剂槐花散。”苏衡低头,用炭笔在黄纸上写下药方。
槐花散配伍简单却巧妙,只有槐花、柏叶、荆芥穗和枳壳四味。槐花为君药,能清大肠湿热,凉血止血。侧柏叶为臣药,能增强槐花凉血止血之力。荆芥穗与枳壳疏风理血。四药合用,具有行气止血,疏风清肠之奇效。
“将这方上的四味药研磨成二钱细末,再用米汤调好服下即可。”苏衡撕下那页黄纸递给韩军头。
韩军头双手接了,如获至宝。
“病看完了,我有一事要问你。”贵生道人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
“您问您问。您尽管问!”韩军头将苏衡给他开的药方贴身藏好,整个人一扫沉郁,感觉自己又能重新抬起头做人了。
“跟你打听个人,你可听说过‘狄青’?”贵生道人问道。
“哎哟,您这问的!”韩军头一拍大腿,“这可是咱们延州指使的名字,整个延州军营,谁不知道啊!我还当您想问什么军中秘情呢!”
狄青竟然就是延州的指挥使?那为什么魏氏之前问军营中人,那人却说不知。苏衡这般想着,也开口问了出来。
“不知道?怎么可能!狄指使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上阵杀敌从来都是他打前锋,带着兄弟们就往前冲,那些西夏鼠辈见了,纷纷望风而逃!别说延州了,保安军的将士也都熟知咱们狄指使的威名啊。那人说不知道,要么就是在耍人玩,要么就是从其他地方新招进来的新兵蛋子,他知道个屁嘞!”韩军头说得唾沫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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