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狄青的骁勇善战在军中出了名。月初,范仲淹又遣狄青率军攻取西界芦子平。听李十七说,范大人很看好他家指使,有心栽培。几日前,范仲淹特地把狄青喊去单独谈话,李十七就在营帐外守着。狄青两手空空地进帐,出来时他手里却拿着一卷书,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范仲淹赠予他的。
李十七大字不识一个,便凑过去好奇地问狄青那是什么书。
“《左氏春秋》。”狄青麦色的面庞上隐隐有兴奋之色。能得到名满天下的范仲淹范大人的赏识,有谁能无动于衷呢?
“左氏……春秋?这是啥书?范大人为啥要送大人这本书啊?”李十七粗人一个,不解地挠挠头。
狄青此时心情正好,对蠢下属极其有耐心:“‘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春秋是鲁国的史书,孔圣人笔削春秋修订成经。左传、公羊、榖梁三传均为对孔子《春秋》的注释,合称’春秋三传‘。其中,《左传》乃左丘明所著,更像一部史书。范大人希望我能熟读经典,通晓古今。”
李十七听完更懵了,只觉得指使大人说话突然变得文绉绉的,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大人,俺没听懂……您现在说话的调调和那些文雅书生好像啊。”
“……”狄青额角一抽,没好气地瞪了亲卫一眼,“闭嘴!有空去识识字,念念书!”
“哦!”李十七愣声应道。
狄青:“……”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个蠢亲卫!
“将不知古今,匹夫勇耳”。凭着过人的记忆力,不到一个时辰苏衡就已将手中医书温习完毕,还做好了批注。收起医书,苏衡回想起李十七透露的消息,不由将范仲淹对狄青说的这句话念了出来。
如此看,狄青后来能成为一代名将,也许范仲淹功不可没。
前世他醉心医术,在历史这块,他对除了医学史以外的内容不怎么感兴趣。也就是他的那位挚交好友因为迷上了鼎鼎有名的“苏东坡”,爱屋及乌对北宋的历史也产生兴趣,买了不少相关书籍囤在宿舍里。看书看到兴头,分享欲爆棚的时候,就会跑过来敲他宿舍的门,强行给他喂安利。
但他早就练就一手排除噪音干扰,专心看书的功夫,所以他在读那些厚厚的中药学专著时,压根听不进他那位好友的安利。现在想想,倒是有些许后悔。若是听上两耳朵,也许就能知道北宋边关几次大型战役的细节,避免宋军的败亡了。
算了,苏衡看着秋日阳光穿过槐树枝叶,投射在地上的光斑,轻阖眼帘。
历史的走向也不是他一个小小人物能改变的,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这只蝴蝶翅膀一闪,还不知道哪一处会刮起飓风。毕竟,他所处的时代,就是前世的历史。他经历的现在,也会成为后世的过去。过去、现在与未来,时间是如此玄妙,永远也无法参透。
就像现在这样,尽己所能,行医救人,那也很好了。
“啊啊……”竹制摇篮里传出动静,打断了苏衡的思绪。
苏衡睁眼往摇篮里一看,正正对上一双眼瞳乌亮,清澈至极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好似愣了一愣,花了不少时间辨认出来对方不是自己亲娘后,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出来。
苏轸、苏轼与苏辙三姐弟还在襁褓的时候,苏衡身为年纪最大的兄长,都有帮着程氏与他们的乳娘一起照顾他们。尤其是苏轼,打小就黏人,还是个小哭包,一看不到他就哭,哭得抽抽搭搭的,好不可怜。因此,苏衡对如何哄小宝宝止哭这件事,可以说是经验老道。
“嘎吱——嘎吱——”竹制摇篮再次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推得左右摇晃,很有节奏地左摇,右摆,左摇,右摆。
低沉而不失温柔的哼唱在摇篮上方响起,仿佛有着让人听了便宁神静心的魔力,摇篮里的小魏溪哭声渐弱,只有那双清亮乌黑的眼睛旁还挂着两滴泪珠子,不时还打了个哭嗝儿。
七岁的少年垂眸低吟,秋日的阳光为他披挂上一身斑驳的树影。长发乌黑,衬得少年的侧脸越发白皙,如霜似雪。可那低低的哼唱却极尽温柔,仿佛有无数阳光栖息在里头。
从远处小树林练箭回来的狄咏见状,慢慢放轻了脚步。天呐,原来阿衡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阿衡平日里不是面无表情就是面无表情,说话基本上能用一个字就不用两个字,也就是给人诊病的时候例外。没想到,原来阿衡带娃娃的时候也会出奇地温柔啊。
怪不得阿娘不放心他这个亲兄长,反而把小妹拜托给阿衡呢。啧啧啧,真是想不到啊。
狄咏背着弓矢悄无声息地靠近,表情略为浮夸,还有些欠扁。苏衡耳尖一动,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对上狄咏的视线:“……”
“表情。”苏衡淡淡开口。
“啊?什么表情?我的表情怎么了?”狄咏直接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呃,他什么时候笑得牙花都露出来。
“咳咳!”狄咏连忙压压嘴角,假咳了两声,正色道,“多谢阿衡替我照顾我家小妹。”
魏氏今日要出门办事,估计要两个时辰后才能回来。狄咏已经八岁了,留他在家魏氏倒也不怎么担心。只是小女儿才不到三个月大,虽然已经喂了奶哄睡了,但万一她醒了,没人看着,那便大事不妙。
自家的皮小子自家清楚,狄咏是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摇篮旁边守着魏溪两个时辰的。正巧贵生道人今日也出门去了州衙,留苏衡在家温习医书。魏氏便把苏衡请了来,本意是想着苏衡与狄咏两人有伴,可以说说话,也能轮流看顾一下小女儿。
然而,魏氏还是低估了狄咏的大胆程度。魏氏前脚出门,狄咏后脚就从床底下扒拉出他的宝贝弓箭。自从狄青给狄咏做了这把小弓,狄咏就时不时趁魏氏不注意,偷偷跑去附近小树林练箭。有时还是狄青带着他一起练。父子俩鬼鬼祟祟地干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邻居的苏衡全都看在眼里。
这次也是。魏氏一离开,狄咏就熟练地双手合十拜托苏衡照看他小妹,自个儿背着箭囊跑去小树林练箭去了。
“不谢。”苏衡在哪里都能看书,倒也不觉得这是件麻烦事。
熟悉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狄咏全身皮子一紧,急急忙忙跑回屋里藏弓箭,还不忘交代苏衡:“阿衡,你帮我拖延点时间!别让我阿娘那么快进来!”
“……好。”苏衡到底还是答应了。
有一有二就有三。果然第一次遇见狄青父子俩偷偷练箭的时候,就不该包庇他们。他算是被狄咏拉上贼船下不来了。
第53章 第53章筑城青涧
在延州的日子日复一日,金秋似乎一转眼就过去了,仲冬的雪花如同冬日的精灵,打着旋儿飘落人间,宣告着凛冬的降临。
一夜风雪呼啸,次日起来,窗户上已经结出了漂亮的霜花。苏衡心中惦记着贵生道人昨夜的吩咐,冬雪从窑洞顶部“簌簌”落下时,他就已经醒了。
从温暖的被窝中坐起身,苏衡看了一眼漏壶,推了推睡得死沉的贵生道人:“师傅,师傅,卯时已到,该起了。”
“嗯——”苏衡催了多次,贵生道人才不情不愿地眯着眼睁开一条缝,“乖徒儿,你先去洗漱,为师这便起了。”
苏衡无奈,只好先行下床洗漱。等苏衡裹上厚实的冬衣,穿上皮靴,一切都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时,贵生道人还在炕上睡得直打呼。
轻轻叹了一口气,苏衡认命地走过去,再次执行起艰难的叫早任务:“师傅,该起了,再不起就来不及了。去青涧城的队伍辰时便要出发了。”
“冬日就是要早睡晚起,天杀的谁定的出发时辰,起那么早简直有违天时!”贵生道人痛苦地挣扎了半刻,终于闭着眼睛从被窝里坐起来了。
“师傅,伸手。”贵生道人迷迷瞪瞪地依言伸手。
“掀被子。”贵生道人闭着眼往下摸了摸,一把掀开了厚厚的两床被子,骤然接触到被窝外冷空气的身体冻得一哆嗦。
“下床。”就算被冷意刺激了一下,贵生道人依然不肯睁眼,摸索着下了床。
“……穿鞋。”贵生道人依言又摸索着穿上了鞋子,然后又愣愣的站在炕前不动了,一副随时都能再次倒头睡死过去的困倦模样。
苏衡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虽然他已经习惯了贵生道人起床速度,但每次像这样指挥着半梦半醒的师傅起床时,依然感觉很无奈。
灶上的蒸笼冒起了热气,里面是苏衡一起床便放进去蒸的羊肉馒头。苏衡熟练地用两块白布包住抓手,将蒸笼取下。在寒冷刺骨的冬日,来上一口热腾腾的羊肉馒头,身心脾胃都能瞬间暖和起来。
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蓬松香软,苏衡用竹筷轻轻松松便夹成了两半。包裹在白面里头的肉味瞬间爆发出来,盈满半个窑洞。
“!”什么东西这般香。贵生道人鼻头耸动,闻着羊肉馒头的诱人香味,整个人瞬间清醒了,眼帘“唰”地一下张开。
“好香!今日朝食是羊肉馒头!好极,妙极!”贵生道人动作麻利地
洗漱更衣,没一会儿就毫无形象地坐在厨房小桌前啃起了羊肉馒头。
一入冬,贵生道人便进入冬眠模式,往往要睡到日晒三竿了才肯起来。偶尔早起,都是因为营中有事,需要他出面。今日之所以起那么早,也是因为如此。
两个月前,鄜州判官种世衡向范仲淹献策,既然塞门寨和承平寨等寨子已废,不如修建新的城寨来作为抵御西夏贼人的要冲,并大肆营田以充实边关,开放互市以流通财货,富城富民。此策正与范仲淹的边防战略不谋而合,范仲淹自然点头应允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宋与西夏之间的战争僵持日久,军需与军运问题成了重中之重。范仲淹身为鄜延主帅,就任以来一直在琢磨分析宋夏局势,以寻求应对西夏敌军的有力之法。经过对宋夏国情军情的调研分析,范仲淹渐渐坚定了主守不主攻的战略方针。兴屯田,筑堡寨,严边城,实关内就是他在西北边关实施积极防御战略的重要举措。
延安东北二百里有古宽州,种世衡便提议不若就在古宽州的废墟之上兴建新城。得到范仲淹首肯后,种世衡立即带兵前往筑城。西夏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得知这一消息后屡次出动小股部队前来阻挠。种世衡一边筑城一边退敌,终于赶在入冬前把新城建了起来,取名青涧城。
青涧城新建,各行各业都缺人手。冬日寒气彻骨,一不留神便会被寒邪袭表入里,染上伤寒。种世衡担心城内军士与百姓患病无医,便向范仲淹请求增派医官。而伤病营自苏衡师徒接管改造以来,运转良好,营内民夫已经成长为熟练的护工,有蔺太医一人便足矣。于是,苏衡师徒便被派往青涧支援。
战马高大,贵生道人与苏衡一老一少都不方便骑马,营里特意为他们租了一辆马车。苏衡师徒紧赶慢赶,总算在队伍出发前赶到了集合点。两人刚登上马车,带队的军官就下令启程了。
昨夜北风紧,冬雪在整个陕北高原上呼啸徘徊,来去自由。今早起来,黄土地面已经完全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已是满眼的银装素裹,冰雪大地。马蹄踏雪声轻微细碎,几不可闻,惟有雪地里的一行行蹄印提示着部队的行踪。
不过,像这样的风雪天,北风一刮,新雪一落,那一行行蹄印车辙便会被彻底抹去,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车窗外的雪景白得有些晃眼,苏衡欣赏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便放下车帘,默默闭目养神。
贵生道人闲坐无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自家徒弟说话解闷:“乖徒儿,你知道为什么这座新城被取名‘青涧城’吗?”
苏衡睁开眼睛,回道:“不知。”
“这里头可是有桩美谈呢。古宽州遗址内并没有水源,但对于干旱少水的西北来说,水就是生命之源。一座城寨,如果没有水源,定然不能长久,种城主便命人凿泉。众人凿了足足有五十尺深,发现遇到了又大又坚硬的巨石。这巨石成了新城凿泉路上的拦路虎。石工纷纷推辞说那巨石不可能被凿穿。”
哦。苏衡不用猜都知道,按照套路,这种时候就应该轮到种城主出场,想出妙计,克服困难,凿穿巨石,水如泉涌。新城落成,取名青涧。
“种城主想出了什么凿石的妙计?”苏衡直接问道。
贵生道人呵呵一笑,取出钱袋子在苏衡面前晃了晃:“没有妙计,但有铜钱。”
苏衡眨眨眼,懂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凿石穿。
凿泉遇石受阻那日,种世衡发话:“本官偏不信邪,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今日,我定要凿出泉水不可!传令下去,城中人人皆可来凿石,每凿出一簸箕碎石就赏钱一百。”
凿个石头还有钱拿,这样的好事可不多见。于是,众人蜂拥而上,争着抢着卖力凿石。最后,那巨石不堪众力,终于被凿穿。凿穿那刻,清冽的泉水喷涌而出。
“种城主没花多少钱就让众人齐心协力把石头凿穿,泉水涌出,新城自此有了水源。城中百姓有了可饮之水,新开垦的近千顷农田也有了泉水灌溉。咱们此去青涧城,没准还能欣赏到田园风光呢。”贵生道人话不过脑,随口说道。
苏衡沉默片刻,才道:“……师傅,现在是冬月,恐怕见不到田园风光。”
“……”贵生道人被苏衡的话给噎住,幽幽道,“徒儿,有时候保持沉默也是一种美德。”
“哦。”苏衡又默默闭上眼睛养神。
贵生道人:“……”
一行人在雪地跋涉了二百里,终于到了青涧城。青涧城不愧是以据敌要冲的标准修建的大城,高达三丈的夯土墙往两侧延伸,站在城门前完全看不到尽头。整座城寨如同一座巍峨的小山一般高大,使人站在城门下往上望时,顿生微渺之感。
到了城门前,就得下车,接受守门吏例行的搜检,以防西夏奸细乔装打扮混进城内。好在守门吏似乎认识苏衡所在队伍那位领头的军官,查验过公文真伪后,守门吏简单地查看了一下苏衡师徒所在的马车,便放他们一行进城了。
既然下了马车,苏衡师徒干脆与军士们一同步行穿过光线昏暗的门洞,前方豁然开朗。一行人兵分两路,士卒们被军头们领着往军营报道去了。苏衡师徒身为前来支援青涧城的郎中,则跟着领头的军官前往城主府。
“真是不巧了,城主大人他不在府中。若是不急的话,劳烦几位随老奴到议事厅稍作歇息。”一位佝偻着背的年迈长随出来迎接苏衡三人,面色十分为难。
“种城主何时能回来?”领头的军官见那老长随神色不太对,浑身透着焦躁的气息,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城主大人他,他——”老长随犹犹豫豫,也不知是否应当将种世衡的行迹告诉苏衡三人。
这时,一位眼神锐利,下巴留着长髯的军官走了进来。那军官还未张口,老长随就激动地迎了上去,如同看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两眼放光:“安都监,您可算来了!”
“谦叔,城主呢?”那长髯军官不动声色地用视线扫过苏衡三人,问那老长随道。
“城主大人他——”老长随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瞟了一瞟苏衡三人。
长髯军官立即会意,朗声笑道:“谦叔只管说来。那三位既是从延州来支援我们青涧城建设的郎中与军将,那便是自己人,不必过虑。”
长髯军官早就听说延州来支援的人马今日会到,贵生道人与苏衡一老一少的组合特别显眼,他一见便猜到他们就是改造延州伤病营有功的唐大夫与苏小大夫。
老长随对长髯军官信任得很,听见对方发话,这才跌足叹气道:“城主大人他只带着几个护卫就冒着大雪,往牛奴讹的部落去了!”
“什么?!”长髯军官大惊失色。
第54章 第54章取信于蕃
“那牛奴讹跋扈得很,他的部落盘踞此地多年,他却从来不曾拜过本地长官。城主大人得知此事,却与那牛奴讹约定,说要亲自前往他的部落慰问犒劳部众。结果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这冰天雪地的,路又难行,多危险啊!”
老长随长吁短叹:“结果城主大人却铁了心,坚持要去那牛奴讹的部落。老奴无能,劝不住城主,还被城主下令留守城主府,不许老奴跟着同去!”
老长随自种世衡年幼时就已跟在他身边服侍,如今数十年过去,种世衡已年过半百,老长随也到了耳顺之年。若论起这城主府中谁对种世衡最为忠心,那必定是这位老长随无疑。可种世衡连老长随的劝说都听不进去,可见其守约践诺的决心。
“牛奴讹的部落所在地在一座山丘上,上山之路既窄又险。如今这大雪都积了三尺厚,山路定然更为难走。城主此行也太过冒险。不行,我还是点上一队人马,前去接应城主!”长髯军官将手扶在腰刀刀把上,一甩披风,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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