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呃……”范纯祐语塞,偷眼看了一下他阿父。
“你这小子,真真促狭,不愧是你师傅的得意弟子。”范仲淹亲昵地敲敲苏衡脑门,嗔道。
苏衡以七岁稚龄,将延州伤病营管理得井井有条,又聪慧过人,一身医术远胜太医局数百医学生。延州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暗恨苏衡为何不是自家孩子。看看人家七岁是何模样,再看看自家瓜娃子是何模样!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但是,范家父子与苏衡相熟之后,却深知苏衡并不是他表面上看着那般清冷端方,稳重识礼,而是与他师傅一般,有着戏谑人的恶趣味。只不过贵生道人对这一点并不做遮掩,苏衡则是只在亲近在意之人面前才会展露这一面。
“对了范爷爷,那位儒生姓甚名谁?”苏衡想起来还不知道那位勇武的儒生叫什么。
“姓张名载,字子厚。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
“咔嚓!咔嚓!”狄咏啃着一根又一根环饼,啃得不亦乐乎,脸上还沾了不少环饼上的黑芝麻,
张载……这个名字总觉得很耳熟,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苏衡注视着积雪的庭院,努力回想,放在手边的环饼一动都没动过。
“阿衡,你想什么呢?咔嚓咔嚓!这般入神。咔嚓咔嚓!”环饼酥脆掉渣,狄咏一边啃一边问苏衡。
“我在想那位被范大人劝回去念书的儒生。”苏衡回过神来,也拿起碟中环饼咬了一口。这环饼炸得金黄发硬,上面还撒了不少黑芝麻,与后世的麻花差不了多少。
“哦——你是在想范大人劝学这件事呀。这事儿已经传遍整个延州城啦,茶摊里的说书人还专门根据这个故事写了个话本呢!”狄咏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黑芝麻全都弄了下来。
“还有这事?”苏衡每日除了去伤病营就是在家中钻研医书,从没去听过人说书,还真不知道范仲淹劝学一事已经成为类似“司马光砸缸”这样的名人故事了。
“对啊”,狄咏理所当然地点头,“不过,那儒生已经离开延州回家去啦。”
“你如何得知?”苏衡奇道。
“说书人说的!”狄咏又拿起一根环饼开始肯啃啃,“那儒生与范大人交谈过后,就带着范大人所赠的《中庸》回横渠去啦!”
横渠?苏衡想起来了,张载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横渠先生,关学的创立者。他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利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谓振聋发聩。
原来,张载年轻时还起过投笔从戎的念头?若不是范爷爷惜才,把人劝住了,说不定北宋便会从此少了一位名儒与大教育家了。
“阿衡,听说你昨日去范大人家用饭去了,范大人的家会不会特别大呀?他们家吃的会不会都是什么龙肝凤髓之类的?”狄咏啃着环饼,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八卦兮兮地问道。
“……”苏衡沉默一瞬,才道,“范大人家也就比你我两家稍大些,至于吃食,范家的饭菜与我们平日吃的没什么不同,除了——”
“除了什么?”狄咏期待地问。
“除了饭菜味道比我们往常吃的要清淡些。”苏衡慢条斯理地说。
“啊——就这样?”狄咏很是失望。
“嗯。”苏衡缓缓点头。
“唉,没意思。”狄咏撇撇嘴。
“我还得知一件与你阿父有关的事。”苏衡慢悠悠地补充道。
“什么什么?快说!”狄咏果然又被钓起胃口。
“范大人与范泾原路的韩琦韩大人联名写了一道专折,向朝廷举荐边关将才。你阿父的名字,就排在第一等第一位。”苏衡慢条斯理道。
“真的?!”狄咏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蹦跳了好几下,“我阿父真厉害!”
“阿衡,剩下的环饼都给你,我要去练箭了!我也要努力,早日成为像阿父一样厉害的将军!”狄咏冷静下来后,把他的那碟子乳饼一股脑地塞给苏衡,自己一溜烟地跑回家拿弓练箭了。
苏衡看着狄咏的背影摇摇头,默默回想着被范仲淹与韩琦两位边关重臣列为第一等的四个名字:狄青、王信、种世衡、范全。
嗯,倒有一半是他认识的。
第58章 第58章八岁生辰
热闹的新年一过,延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北地春初寒甚,风雪尤大,街上的行人都裹紧了冬衣,将两手揣进衣袖里,闷头赶路。路边的食摊也盖实了锅盖,防止锅内热汤被北风吹凉。一晚热腾腾的羊肉汤下肚,食客们终于感觉暖和上些许,冻僵的四肢换了过来,重新有了赶路的力气。
“走走走,别磨蹭了。伤病营离苏小大夫家不过几里路,哪里就冻死你们了。”韩军头冲还赖在食摊上揉肚子的同袍们翻了个白眼。
“来了来了!”那十位军汉粗犷地一抹嘴,扔下粗陶碗就起身跟了上来,嘴里还不忘给自己辩解,“俺们不是磨蹭。俺们这么多人,怕苏小大夫家里没那么多吃食。俺们先吃饱了再去,省得给苏小大夫增加负担。”
“呵呵”,韩军头冷笑两声,“是吗?那到了地儿,狄夫人做的腊肉焖饭你们可别吃。”
一众兵士个顶个地能吃,明明刚胡噜了一大海碗的羊肉汤饼,一听见有腊肉焖饭,立刻两眼放光,纷纷叫嚷着:“还有腊肉焖饭!
不行,俺们要吃!俺们还能吃!”
“行了行了”,韩军头被他们烦得不行,“还去不去苏小大夫家了?”
“当然要去!”饭桶们异口同声应道。
“那还不快走!”韩军头没好气地随机挑选一位兵士踹了一脚。
今日是正月十八,苏衡的八岁生辰。原本,只有贵生道人知道。但是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叫延州军营的“包打听”韩军头给知道了。这下可好了,苏小大夫生辰快到了的消息像露布飞捷一般迅速传遍整个军营。
延州军营中被苏衡救治过得士兵数不胜数,纷纷吵嚷着要去为苏衡庆生。贵生道人被这帮兵痞子吵得头都大了,直接把泄露消息的罪魁祸首韩军头给推了出去,让他处理好这件事。
韩军头大手一挥,让那些军汉们“竞争上岗”,最后角逐出十位能参加苏衡生日宴的幸运儿。
就算这样,贵生道人也嫌人太多。但一转头贵生道人想到他们师徒在延州也快待够一年,再过几个月就要离开,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于是,一群凭实力争取到这个机会的兵卒们就在韩军头的带领下,提着战友们托他们代送的礼物,大包小包地往苏衡师徒家进发。
苏衡对此全然不知,依然如往常一样早早起身,去厢房研读医书。苏衡师徒租下的窑洞并不大,只有一正一厢两间房。苏衡跟着贵生道人住在正屋,唯一一间厢房便被充作书房兼药房。
苏衡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没多久,在床上假寐的贵生道人也静悄悄起了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径自往隔壁去了。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苏衡合上手中医书,本应离开厢房,但是不知怎地,他竟没有起身,而是看着桌上的一只陶瓷小狗出了神。
往年,每到这一日,采莲就会早早地去菜市采买苏衡平日爱吃的吃食,置办一桌丰盛的生日宴。苏轼和苏轸在这一日也会表现得特别乖巧,哪怕遇到矛盾想要吵架,也会忍着,等到第二日再一齐算账。
今年,还是苏衡第一次在外过生辰。去年苏衡生日时,苏轼送了他一只陶瓷小狗。那陶瓷小狗是苏轼用自己的小金库买的,眼睛滚圆,又黑又大,搭配上小小的嘴巴,瞧着又憨又傻,丑萌丑萌的。但苏衡很喜欢,因为他觉得那小瓷狗的神情与苏轼犯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当初离开眉山时,苏衡特地把那只陶瓷小狗也带上了,如今就放在药房的木桌上。苏衡平日待得最多的地方除了伤病营就是药房,他每日早起晨读,一抬眼就能看到苏轼送的小瓷狗。
苏衡伸出一根手指,在小瓷狗滑溜溜的脑门上摩挲了两下。摸摸狗头。思乡的情绪顿时缓解了许多。
“往左一点,再过去一点。对对对,放那放那!”
“谁来搭把手,这玩意儿忒重,一个人搬不动。”
“火升起来没有,搞快点!”
外头院子好似来了许多人,吵吵嚷嚷一片。苏衡神情一肃,立即起身到外头查看。好家伙,小小的庭院里挤满了士兵,连那几棵银杏与槐树都快被他们挤得无立锥之地。
“你们这是……”苏衡认出来他们都是延州军营的兵士,但对他们跑来自家院子摆桌布椅,搭灶生火的行为微微不解。
“苏小大夫来了!”有一位眼尖的军汉最先发现苏衡的存在。
“苏小大夫,生辰快乐!”
“这是俺与几个兄弟给你准备的礼物,生辰快乐!”
“还有俺的!俺也准备了礼物!苏小大夫,还请收下。”
“干什么呢,你们都要用礼物把苏小大夫埋起来了。把这些大包小包全部搬屋里头去。”韩军头轻轻踹了离他最近的军汉一脚,挤开众人走到苏衡面前,咧嘴笑道:“苏小大夫,生辰快乐!我带营里的几位兄弟来给你庆生。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谢谢。”苏衡抱着一堆礼物,心里暖暖的。
“阿衡,生辰快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不过看样子你也没法接了,我给你放屋里头去。”狄咏笑嘻嘻地在苏衡面前晃了晃自己的礼物,蹦跶着进屋去了。
“好好走路!蹦蹦跳跳什么呢。”魏氏指挥着两个军汉把一大锅腊肉焖饭搬进庭院,结果一进院子就看见狄咏活蹦乱跳的背影。
“哦。”狄咏身形一顿,规规矩矩地把礼物放在桌上,规规矩矩地回了院子。趁魏氏没注意,还偷偷冲苏衡做了个鬼脸。
苏衡无奈摇头。
贵生道人是个厨房杀手,全无半分厨艺天赋,因此,苏衡生日宴上一大桌的菜,除了腊肉焖饭是魏氏帮忙准备的,其余菜色全是贵生道人从外头酒楼买回来的。
“感谢各位拨冗前来参加我徒儿的生日宴,来,这酒我先干了!”贵生道人举着酒碗站起身,语罢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好!”韩军头带头鼓掌。
“唐大夫您可别这么说,能来参加这个生日宴才是俺们的福气呢。俺之前摔断了腿,要不是苏小大夫,俺恐怕已经是个废人了。大恩不言谢,全在这酒水里头了。”一个军汉站起来,一连干了三碗酒。
苏衡记得他,他就是那位从战马上跌落摔断腿的军汉。因为他的痛觉神经十分敏锐,特别怕疼,丁五用葱芥汤为他清洗伤口时都哼哼唧唧叫唤个不停,苏衡在为他正骨前,便趁他不注意时点了他的麻穴,暂时封闭他的痛感。因此,苏衡对他还是有印象的。
“俺肚子上被西夏贼人用刀划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快掉出来了。苏小大夫妙手回春,愣是把俺救回来,缝好了肚子。现在俺肚子上就只有一道浅浅的疤,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苏小大夫,俺敬你一碗!”又一个兵士“噌”地起身敬酒。
“俺这右胳膊折了,也是苏小大夫接回来的!苏小大夫,俺也敬你一碗!”
“还有俺!”
“俺也是!”
有人起头,一干军汉呼啦啦地都站了起来,要给苏衡敬酒。
“救死扶伤,医者本分。大家不必如此”,苏衡劝道,“请坐下吧。”
“行了,赶紧坐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欺负苏小大夫,非得给人灌酒呢。”韩军头斥道。一种军汉又纷纷落座。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苏衡八岁的生日宴因为有了这些军汉的加入,显得格外热闹。
韩军头不愧是延州军营的“包打听”,喝醉了酒,酒意一上头,就开始“哗啦哗啦”往外掉“八卦”:“我跟你们说……我最近打听到一个特——大——的消息!”韩军头加重了“特大”两个字的发音,两手比划出一个半圆。
“什么消息?韩叔叔,您别卖关子,快说呀!”狄咏催促道。
“我听说啊——官家有令,让我们今春正月就大举进攻西夏,抄了贼寇的老巢,彻彻底底灭了这些贼军!”韩军头用力地握了握拳头。
“不会吧?真的假的?你骗人的吧!真要打仗,咱们营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一个军汉喝酒喝得面红耳赤,闻言大声反驳道。
“你不懂!咱们营没动静,那是因为范大人!”韩军头伸手指了指那个反驳他的军汉,继续道,“范大人爱惜我们这些士兵的命,对待战事一向慎之又慎。官家想要速战速决,让我们正月就发起进攻征讨西夏,朝廷里的相公们,那些相公们一个个都迎合圣意,不敢出言反对。只有我们范大人!他说——他说——”韩军头饮多了酒,睡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越说声音越小,渐渐地,竟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狄咏顿时急了,正听到精彩处呢,讲故事的人怎么就趴下了!
“韩叔叔,韩叔叔!你快醒醒,别睡啊,起来继续说啊!”狄咏用力摇了摇韩军头,韩军头非但没醒,还打起了呼噜。
“算了,让他睡吧。”苏衡出言阻止道。
“好吧。真是吊人胃口!”狄咏气鼓鼓地回了自己座位上。
可不是吗。苏衡在心里赞同道。等下次去范爷爷家用饭的时候,问问范爷爷好了。朝廷真的打算在这种早春多雨雪的天气出兵征讨西夏
吗?他虽然不知道宋夏交战的细节,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历史上西夏并没有早早覆灭,甚至直到北宋被金国所灭,西夏依然存在。
要想让宋夏之间的战事结束,除非是两国议和。要想彻底灭掉西夏,那是不可能的。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第59章 第59章兵败山倒
春二月,龙抬头。仿佛一夜之间,星星点点的绿意就缀连成一片燎原的春色。在这些春日的传信使中,又以荠菜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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