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我此番回来只住半个月便要随师傅去开封了。北极书院一旬才得一日假,二弟下一次旬假是什么时候?”苏轼到底是苏衡最疼爱的弟弟,三年未见,苏衡也十分挂念。
“赶巧了,明日便是书院的旬假。衡儿,你明日干脆和采莲一道去天庆观接他回家好了,也算给轼儿一个惊喜。否则,轼儿若是知道他因为要上学的缘故错过与你见面的机会,他估计要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知子莫如母,程氏摇头笑笑。
“嗯。”苏衡应了下来,又问躲在苏轸身后悄悄探头看他的苏辙,“小弟要同我一起去吗?”
“!”被兄长发现自己偷看他了。苏辙小脸一红,先是下意识地缩回了脑袋,然后又慢吞吞地从苏轸身后挪了出来,小声道:“好……”
“我们的小兔子怎么还害羞了”,苏轸笑得杏眼弯弯,把苏辙从自己身后捉出来,往苏衡的方向轻轻推了推,“自家阿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小时候尿裤子的模样阿兄都见过,尿布还是阿兄帮你换的,在阿兄面前没什么好害羞的。去吧,让阿兄好好看看你。”
“阿姐——”小苏辙羞得急得跺脚,他已经五岁了,早就不会尿床了,阿姐怎么还拿他小时候的糗事来说呢。
“卯君长大了,也长高了。”苏衡眼神一柔,主动上前,试探地摸了摸苏辙的小脑袋,“当初我离开眉山的时候,卯君还不会走路呢。”
二哥与阿姐每日都要念叨无数遍的长兄近在咫尺,苏辙能闻到长兄身上淡淡的药香。头顶传来暖暖的温度,那是长兄在轻柔地摸他的脑袋。
苏辙忍不住又偷偷瞄了苏衡几眼。长兄的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但周身气质却与自己不同,也与二哥不同。苏衡清冷的眉眼渐渐与苏辙记忆里模糊的形象重合。感受着头顶的温度,苏辙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阿姐当初会把长兄比作初春乍暖还寒时的风。
二哥和阿姐没有骗他,长兄真的很好。他也好喜欢长兄。苏辙耳尖红红地想。
天庆观北极院。
苏轼今日一上午不知怎的,有些神思不属,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他细细回想了一下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想不到这种毫无根据的感觉从何而来。苏轼心里不踏实,书也读不进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破罐子破摔地打算请假。反正明日便是旬休,和先生请半天假,提前半天回家好了。
刚走进先生的院子,苏轼便听见一位陌生人在念一首没听过的诗。
“于维庆历,三年三月。皇帝龙兴,徐出闱闼。……惟仲淹弼,一夔一契,天实赍予,予其敢忽……”
那陌生人头戴方巾,身穿圆领宽袖的青布襕衫,这副打扮一看便知是位读书人。张易简正一边听一边点头。
苏轼与他长兄一般,从小记忆力过人,那首长诗他只听了一遍,便能背诵了,只是他对诗中提及的人名不甚了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出声问道:“张先生,这诗里提到的人都是谁呀?为什么作这首诗的人要称颂他们?”
张易简正听得入神,被苏轼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板起脸教育道:“苏四郎,你何时来的?擅入师长居所,偷听他人谈话,实非君子所为!”
“先生,弟子不是故意的。弟子知错了。”苏轼低下头乖巧道。
苏四郎跟他二堂兄苏不疑一个样,每次都是认错飞快,至于改不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张易简对这个聪慧却又顽劣的弟子是又爱又恨。
“行了行了,午憩时间你不去休息,来我这儿做什么?”张易简沉声问道。
“弟子感觉心慌慌,有些不舒服,想请半日假提前回家。”苏轼有求于张易简,站得规规矩矩,恭恭敬敬。
“心慌?可要去林家医馆看看?”张易简皱起眉。
苏轼摇摇头:“许是昨夜没睡好,弟子回家歇息歇息便是。”
“好吧,你的假我允了,收拾收拾回家去吧。”张易简摆摆手。
方才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苏轼磨磨蹭蹭地还不想走:“先生,方才那首诗弟子从未听过,里头称颂的那些人,都是谁呀?”
那位身穿青布襕衫的儒生笑了起来:“张兄,你这位弟子可真是勤学好问啊。”
张易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肃着张脸道:“他就是好奇心发作了。这诗是京城传来的《庆历圣德颂》,里头称颂的都是当朝的名臣相公们。你一个小孩子要知道这些作什么?还不快去收拾行李回家,这会子心不慌了?”
“小孩子为什么不能知道这些?先生,你就告诉弟子嘛——”苏轼不依不饶。
张易简被苏轼问烦了,便将诗中提到的人逐一告诉了他。末了,还忍不住赞叹一句:“这些人中,韩稚圭、范希文、富彦国、欧阳永叔四位都是难得的人杰啊。”
“嗯——?”苏轼眨眨眼,“听着好耳熟,好像我阿兄在信中提到过。”
那儒生听了惊奇道:“你阿兄是何人?竟能结识当朝宰辅名臣?”
“我阿兄是神医!他现在就在边关游医。”苏轼超自豪地大声答道。
“哦?敢问尊兄——”
那儒生还要再问,却被张易简截住了话头:“好了好了,聊得够多了,苏四郎,你还想不想休假了?”
“想的想的!弟子这就走~”苏轼蹦跶着回去收拾行李了。
“张兄,你方才为何阻止我继续发问?”那儒生似乎很不高兴,脸上隐隐有怒色。
这位儒生来自京城,因科举不利,名落孙山,这才收拾行囊南下,打算凭借一身学识,在书院教书讨口饭吃,等下一届科考再战。听说苏轼的兄长似乎认识当朝宰执,他立即心下暗喜,正打算继续打听,说不定能寻到门路递拜帖,结果却被张易简打断,心中颇为恼怒。
张易简并不多解释,只道:“他兄长今年刚满十岁。”
“这……”那儒生语塞,旋即好笑地摇头。他就说嘛,怎会这般巧。眉山这么个小镇子,若真出了这么号人,还能寂寂无名吗?原来是小儿夸口,可笑他竟当了真。
苏轼背着需要带回家换洗的衣物出了天庆观,熟门熟路地掏出钱袋子打算雇一辆驴车送自己回纱縠行。
一辆驴车恰在这时停在观门前。苏轼正打算走过去,却发现采莲从车里走了出来。
“莲姨,你怎么来了?莫非阿娘与我能心灵感应,知道我今日下午请了假要提前回去?”苏轼小跑着过来。
采莲神秘笑笑,摇头不语,只看着车厢。
苏轼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许多,他狐疑
道:“莲姨,你看车厢作甚?里头还有人?”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挑开了车帘,车中人熟悉又陌生的模样仿佛隔了山隔了水地飘过来。他以为远在西北塞外,与自己隔着一程又一程山水的兄长,竟然如此不真实地出现在他眼前。
“阿,阿兄?”苏轼仿佛失去了言语能力,颤抖着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成功憋出了三个字。
“嗯,是我。”
声音清冷,恰似当年。
是他的兄长没错。
第68章 第68章中秋话别
“阿兄回家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我阿兄回家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我阿兄回家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我……”苏轼一只手紧紧拉住苏衡的衣袖,一只手环抱住弱小可怜的自己,蹲在墙角无比幽怨地碎碎念。
被迫站在墙角听苏轼碎碎念的苏衡:“……”
距离苏衡回家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苏轼依然对自己是家中最后一个见到兄长的人这件事怨念不已。尤其旁边还有苏八娘不时飘出一句:“哎呀,真是巧了!阿兄回家时,我正好在院中绣花,一抬眼就看见阿兄了呢~”
“阿妹。”苏衡平静开口。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苏轸闭了嘴。瞟了一眼还在墙角当蘑菇的二弟,苏轸压了压嘴角,挎着装满胡萝卜的小篮子,哼着小曲儿喂糯米团子去了。
“戏收一收,八娘已经去喂糯米团了。”苏衡耐心地陪着苏小蘑菇在墙角待了一会儿,结果苏蘑菇恃宠而骄,非但没有停止菇言菇语,还越发变本加厉起来。苏衡面无表情地给了苏轼一个爆栗。
“哎哟!阿兄,你凶我!”苏轼捂住额头,小声抱怨。苏衡的力道并不大,但苏轼自从他家兄长回来之后,就变得莫名地娇气,动不动就撒娇。
“那我走了。”苏衡说罢作势要离开。
苏轼急急忙忙抱住他家兄长,一双无辜的狗狗眼里立刻蓄起了泪花:“呜呜,阿兄别走。轼儿不闹了。”
“走吧,该去书院了。”苏衡淡声道。
“哦,好叭。”苏轼垂头丧气地应了声。
苏衡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黑玉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苏轼的这点小心思,家里人其实都看得出来,只是不点破罢了。
是的,自从苏衡回家后,苏轼每日清晨都要闹上这么一出。其实他就是想借题发挥,找个理由翘掉学院的课业,好留在家中和苏衡贴贴。
得知苏衡只是回家小住,半个月后就要启程前往开封这一消息时,苏轼觉得天都要塌了。更令苏轼绝望的是,哪怕如此苏洵竟还要他继续去书院上学,说什么不能荒废学业!苏轼不干了,苏轼要闹了!撒泼打滚,哭声震天,什么招数都用上了,最后只换来苏洵同意他这半月走读,每日由苏衡亲自去接他下学回家。
轼生灰暗,阿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居然还要去上学!阿父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少上半个月的课也不会怎么样嘛!苏轼踢了提脚边的小石子,用布鞋把这颗小石子碾来碾去,磨磨蹭蹭就是不想上车。
“嗯?”苏衡淡淡地投下一眼。
“来了!”苏轼浑身皮子一紧,立刻踩着上马石爬进了车厢。
驴车摇摇晃晃,很快将苏家兄弟俩送到了天庆观东门。苏轼一跳下马车,就有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郎君巴巴地迎上来,面露焦急道:“苏兄,你最近怎么来得越来越迟了。你昨日走得早,没听见张先生宣布今日有个随堂小测,那卷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哦,小测而已,又不难,慌什么。”苏轼无所谓地摆摆手。
苏衡也从车上下来了。那小郎君瞅了一眼苏衡,乖乖地喊了一声:“苏家哥哥好。”
这位小郎君姓陈,名太初,因在家中排行第九,大家也叫他陈九郎。陈九郎也是眉山人,他家就在天庆观附近的巷子里。因为离得近,陈九郎也申请了走读,下学了就直接回家住。他的年纪比苏轼还小上一些,六七岁左右,但与苏轼性情相投,两人便成了好友。
苏轼开始走读后,陈九郎每日便在东门等他的小伙伴一起进去。苏衡每次送苏轼至北极院门口能都看到他。
“你们快些进去吧。”苏衡道。
“好!”
“知道啦,阿兄,下学记得来接我!”
苏轼依依不舍地和陈九郎一起进了北极院,一步三回头,两眼泪汪汪。苏衡站在原地,无奈摇头,等目送苏轼进了里门,这才登车离去。
在眉山的日子恬淡而宁静,没有纷飞的战火,亦无伤兵的呻吟,只有南飞的大雁似曾相识,应是从北地飞来。时光在城南城北往返的车轱辘间悄悄游走,一转眼,就到了中秋。
年中月半,本就是阖家团圆的佳节。苏衡三载未归,今年终于能回苏家老宅,与家里人一道吃一顿团圆饭,原是一件喜事。只是,一想到过了中秋,苏衡便要与贵生道人一起离开眉山,前往京城,苏家三姐弟就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阿兄,要不你再多留几个月,等过了年再走好不好?”苏轼抱着苏衡给他们几个弟弟妹妹扎的兔子灯笼,吸了吸鼻子。
“嗯嗯!”小苏辙怀里也有个同款的兔子灯,闻言用力点头。
苏轸虽然也很不舍,但还是很懂事地教育两个弟弟:“你们两个别为难阿兄。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再过几个月怕是江面都要冻得结冰。而且大雪天的,行车走马也不方便。”
“唉——”苏轼与苏辙兄弟俩齐齐叹气,一左一右动作十分一致地与苏衡贴得更近了些,异口同声道:“阿兄——呜呜!”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苏衡:“……”
“哟哟哟,不会是要哭鼻子了吧?”苏不疑手持一把山水扇面折扇,晃悠到了苏轼附近,挤眉弄眼地调侃道。
“你才哭鼻子!大冷天的你还扇什么扇子,边儿去!别打扰我和阿兄!”苏轼像赶苍蝇似的试图把苏不疑赶走。
苏不疑今年十七,也老大不小了,但性子却没怎么变。杨氏嫌他不够稳重,因此还没有给他张罗婚事,省得他霍霍了别人家娇养的小娘子。倒是即将及冠的长子苏不欺,杨氏已经为他订了亲。女方是临县彭山蒲家的嫡长女。只等苏不欺明年及冠后便正式成亲。
“哎哟,好凶啊!三郎,你也不管管二堂弟。”苏不疑拍拍心口,作出一副浮夸的害怕模样。
“二堂兄,是你先惹他的。”苏衡淡淡道。
苏不疑“啧”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又提起了一个话题,“哎,小三郎,你在西北游医三年,有没有遇到好看的小娘子呀?若是有个心仪的,赶紧告诉小婶婶,早点把人定下来。”
“二哥,你在胡说什么呢,大堂弟才十岁!”苏二娘从厨房端了一盘豉汁鸡刚走到院子,就听见苏不疑那没脸没皮的提问。
“我这不是见几个堂弟堂妹这边的气氛太沉重了,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苏不疑正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被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后衣领。那人力气大得很,像拔萝卜似的轻轻松松就把苏不疑提溜去了别处。
“放手放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行了吧?”苏不疑拼命挣扎,仍然没能逃脱程之言铁钳一样的大手。
程之言曾在青神程家受到虐待,当初刚到苏家时,瘦得不像样,仿佛风吹一吹就能倒下。在苏家的这些年,杨氏待他如同亲子,如今程之言已经长成高大英武的青年,剑眉凌厉,五官俊毅,宽大的青布襕衫也遮掩不住他健硕的身材。
“慎言。”程
之言警告苏不疑道。
苏衡默默围观了苏不疑被程之言“就地正法”的全过程,心道:嗯,表兄还是这般惜字如金。
“菜都齐了。”采莲将最后一盆炸素丸子放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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