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谢谢惠顾。”
苏衡看着他师傅从一开始云淡风轻的模样,一点点变成现在咬牙切齿的样子,抿了抿嘴角,正打算开口劝阻,就听见眼前爆发出一阵欢呼。
“中了中了!炸藕饼三块!”遭受了一串“谢谢惠顾”暴击之后,贵生道人总算转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炸藕饼。
苏衡:“……”师傅,不到十文就可以买到四个炸藕饼,您现在花了三十三文才买到三个,嗯,也不止,还有六颗葡萄、一个柿饼和一块糖饼。看来他师傅的手气实在不怎么样。
“师兄,才几十文铜钱,别放在心上啦。这边的关扑摊子基本上都是几文钱就能玩一次,反正也不贵,小打小闹,大家图个乐呵。等三月金明池和玉林苑开放了,里头有些达官贵人关顾的关扑摊子赌得那才叫大呢,连玉器珍玩、车马地契、歌姬舞女都有,起手就是一锭银子!听说去年就有人在玉林苑用一碇银子扑到价值三十锭银子汗血宝马呢!”“清风一边大口啃着炸藕饼,一边说。
一锭银子?那可是五十两。一次关扑净赚一千多两银子,听着的确让人心动。但是赌博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输多赢少,输是必然,赢不过是侥幸。苏衡面无表情地想。
“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中了!”即将走到这条街尽头时,街口的一家关扑摊子上突然爆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差点把清风手里啃了大半的炸藕饼给吓掉了。
“这是怎么了?他中头奖了?”清风茫然道。
“可不是吗!那人用十文钱赢了人家的镇摊之宝——千年人形何首乌!我的天那,那得值多少钱啊。这人可真是好命!”一个男子酸溜溜地道。
千年人形何首乌?有些野生的何首乌因为生长环境比较特殊,在生长时受到挤压,的确有可能长成类人的形状,但是何首乌的形状与其药效并无关系,人形何首乌也不见得比普通的何首乌药效显著。而且,千年?夸张了吧。
苏衡眼神一闪,来了兴趣,他倒要看看这千年人形何首乌是真是假。
“我奖品呢?怎么还不拿出来。我可是真真切切射中了这个格子,你可别想赖账,大家伙可都看着呢!”射中大奖的男子大声嚷道。
“哪能呢,本店可是童叟无欺的!您稍等,我让浑家去取了。”摊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随着笑容眯起。
苏衡看着那摊主的面相,微微皱起眉心。嗯,总觉得不太顺眼。
这个关扑摊子主要是做香料和药材生意的。一罐罐香料整整齐齐地摆在长桌上,药材则用簸箕装着,一堆堆地分开放置。苏衡站的位置,正好靠近一堆茜草。茜草性味
寒苦,不仅能活血通经,还能化瘀止血,不过,这茜草的品相——
苏衡神情一顿,抓起一小把茜草细细察看。
“师兄,你对这茜草感兴趣?要不你也试一下这个彩针射盘?很好玩的,或者我帮你射也行!”清风拍着胸脯自荐。
“不必,我只是随意看看。”苏衡说着将那把茜草放了回去。
“哦……”清风倒是有些失望。
“这位幸运的郎君,此盒中便是您射中的千年人形何首乌。”一位梳着妇人发髻裹着青布头巾的妇人款步走来,双手奉上一个锦盒。
中奖男子迫不及待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颗根茎像男子的何首乌,表面长满白色根须。围观的众人见了,纷纷称奇。
“有意思。”贵生道人笑眯眯地捊起了胡子。
清风懵懵懂懂问:“师伯,您是在说什么有意思呀?”
“呵呵”,贵生道人笑了笑,看向苏衡,“乖徒儿,你也瞧出来了吧?”
“嗯。”苏衡颔首,“这何首乌是人工培育的,年份根本不超过五年。”
“啊?!”清风惊道,“不会吧?!”
清风惊讶的大叫引来了旁人的注意,那关扑摊子的摊主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睛,沉声斥道:“小道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孙三做生意一向守信重诺,这平白无故地被你冤枉一通,大家伙可得给我评评理。”
围观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苏衡身上,被数十双眼睛盯着,苏衡面色丝毫不变,从容道:“野生何首乌表面粗糙且不易折断,人工培育的何首乌一般外表长满白须,而且质地较脆,一折就断,割开表皮还会有白色液体流出。诸位若是不信,可以一试。”
“这……”见苏衡说得头头是道嗖,中奖的男子也开始动摇了。
“千年的何首乌存放时间久,质地脆弱也是难免的,小道长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说话可是要负责的!”摊主脸上虽笑着,眼里却阴沉沉的。
“不光是这何首乌,这桌上的药材全是掺假的。”苏衡不理会摊主隐含威胁的话语,不慌不忙地补充道。
“哇!”清风愕然,“这摊主好大胆!”
“比如这茜草”,不待摊主气急败坏地反驳,苏衡抓起一根茜草,轻轻一掰,将断面展示给围观的众人,“茜草通体红色,断面也是红的,但用草根染红的假茜草则不然。诸位请看。”
“是黄的!这茜草真是假的!”众人哗然。
“再比如这个黄芩,是用树根染黄切段制成,加水揉搓就会褪色。这堆龙胆草里掺了牛膝须,旁边那堆五味子里掺了晒干染色的野葡萄……”苏衡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摊主的造假把戏。
摊主夫妇见情势不对,抄起钱匣就想跑路。
“愣着做什么,快追呀!”清风见众人没反应过来,急得跺脚催促道。
“快抓住他!!”一群吃瓜吃得一愣一愣的群众总算回过神,蜂拥而上。
中奖男子最为激愤,直接脱下一只鞋子就往那摊主逃跑的背影扔去。不愧是能用银针射中红豆大小扇形格的人士,那只布鞋十分精准地砸中了摊主的后脑勺。
“啊!”的一声惨叫,摊主脚步一顿,就被人追上,反扭着双手被押了回来。
“小道长,接下来该怎么办?”经历了方才那一出,中奖男子对苏衡出奇地信任,下意识地便请教道。
“……”苏衡沉默一瞬,无奈道,“以次充好,弄虚作假,送官吧。”
第71章 第71章孙三骗财
年节过后,开封百姓们还沉浸在节日的余韵中,小贩们走街串巷地降价兜售卖剩的年画、门神等节物。而对于五岳观的一众道士们来说,年节的一系列祈福法会圆满结束后,他们总算能清闲了下来,观中再次恢复了素日的宁静。
这不,一大清早的,枝头的雀儿还沉浸在美梦中,五岳观的道士们已经齐聚院中,列好方阵,听着贵生道人的指令打起了八段锦。站在最前头的一位道长不过十一岁,年纪虽小,动作却舒展有度,柔中带刚,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叫人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
“最后一式,背后七颠百病消。提踵——”贵生道人扬声道。
“啊啊啊啊,坏了坏了,要迟到了!”清风着急忙慌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不——已经结束了……”清风右掌一拍,掩耳盗铃似地捂住自己的眼睛,试图假装眼前的一切不存在。
“又来迟了,罚抄《道德经》十遍,明日交过来。”领头的那位年轻道长收了势,不慌不忙地走到清风身边,扔下一句话。
“啊——?”清风惨叫道,“不要啊——师兄,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一回吧……”
“上一回你迟到,也是这么说的。”年轻道长神色淡淡,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罚抄一回早起数日,过一阵子又故态复萌。”
“好啦,乖徒儿,先去用朝食。”贵生道人毫无仪态可言地晃悠过来,拍拍苏衡的肩膀。原来,那领操的年轻道长便是苏衡。
苏衡习惯每日早起打一套八段锦,这一习惯被观中住持知道后,欣欣然决定让全观道士都参与进来,美其名曰‘强身健体’。于是,便有了方才那出。不过,清风身为五岳观中年纪最小的小师弟,正是贪睡的年龄,让他早起就是要他的命。这不,隔三岔五就迟到一回,不知被苏衡罚抄了多少遍《道德经》。
“对对对!先去用饭!”见贵生道人过来解围,清风连忙附和。
苏衡整了一下衣襟,并不看清风一眼,淡声道:“嗯,用过饭再继续。”
“不要啊……”清风面如死灰。
五岳观的厨子手艺很好,会的菜色也多。苏衡在五岳观住了小半个月,每日吃到的朝食都没有重复过。据清风介绍,观内供应的菜色一个月都不会重复,每半年还会更换一次菜谱。
今日的朝食是笋丝馒头、麦粥与煎鱼。苏衡坐得一丝不苟,仪态优雅地舀着麦粥,但若细看,能发现他微微抽动的额角。原因无他,耳边全是狼吞虎咽之声,身边人仿佛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相,实在让人无奈。
“啊呜——嚼嚼嚼”,贵生道人直接用手抓起一个笋丝馒头,张嘴就是一大口。清风也不遑多让,两手捧起粥碗就往嘴里倒,“唏哩呼噜”声不绝于耳。
“对了师兄,你听说了吗?那对用假药骗钱的孙三夫妇终于被判罪啦。若他们只是在普通药材中掺假,也不至于引起那么多人关注。偏偏他们为了博人眼球,弄出了千年人形何首乌。这个案子一下就在市井中传开了。听说,还被皇城司的人上报给了官家呢。”清风一向是不知道何为食不言寝不语的,他那张嘴从早到晚都波嘚啵嘚个不停。
皇城司?苏衡手下一顿。皇城司身为皇帝直属的特务机构,主要负责执掌宫禁、宿卫天子和刺探情报,也被人称作“天子耳目”。但苏衡没想到市坊之中的一个假药骗财案件还会传到宫中。官家为何会关注这样的小人物?苏衡不解。
“开封府尹对这个案子重视得很,不仅专门请了太医局的人来协助鉴别药材,还派左右军巡使仔仔细细地调查了那对夫妇的来历,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把他们查了个底儿掉。”,清风啃了一口馒头,激动道,“师兄,你真是神了!那人形何首乌还真被你说中,是孙三夫妇用模具培育出来的。他们把生长不到一年的幼年何首乌移植到人形陶模具中 ,等它慢慢生长,发育成人形,再打破模具,这样就收获了一颗人形何首乌。”
“还有,他们草根、树根伪造的假茜草、假黄芩等假药材也被太医局的人一一核实,的确是染色伪造的。这对夫妇真是可恶,治病救人的药材也敢作伪掺假,要是因此害死了人,他们拿什么来赔!”清风气得直哼哼。
“这对夫妇尝过甜头,故而行事越发大胆。”坐在贵生道人对面地住持轻轻放下勺子,慢悠悠道,“这对夫妇是惯犯了,以前曾在临安一带行骗,因骗到了一位贵人身上,这对夫妇才搬离临安,来了开封。”
苏衡落下一眼,果然发现住持面前的粥碗已空。嗯,师伯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每日清晨只饮一碗粥的习惯呢。
“师傅,那孙三在临安也是用千年人形何首乌骗财吗?可是,我没听临安那边的师兄们说过这件事啊。”
“不是何首乌,是乾红猫。”贵生道人插话道。住持一说他就想起来了,孙三染猫骗财这事儿他曾听老友逍遥讲过。
时下不少人家把猫儿狗儿当**宠,宠物猫的品类极多,其中最名贵的两个品种,一个是狮猫,另一个便是乾红猫。乾红猫通体深红,连胡须都是红色,十分罕见。
听贵生道人点出那孙三之前用来行骗的是乾红猫,又思及之前亲眼见到假茜草,苏衡一下便猜到了孙三的行骗手段:“可是将寻常家猫染色,冒充乾红猫以贵价出售?”
“不全是”,贵生道人摇头,“那孙三夫妇的确用染马缨绋的手法,将白猫染成乾红色,但他们并没有公然出售。非但没有叫卖,还藏在了家中,不教外人瞧见。这般藏着掖着许久,吊足了邻里胃口。有一日,这猫忽然跑了出来,被周围人都瞧见了,孙三的浑家这才慌忙将那猫抱了回去。于是,孙家有乾红猫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清风听得瞠目结舌:“好一出大戏,这一场戏演下来,谁能想到那猫是假的啊,肯定都以为那是真的名贵狸奴啊,不然孙三夫妇为何要深藏家中呢。这年头骗子的心眼可真多,简直防不胜防!”
“这对骗子夫妇的确很厉害,骗人最后骗到官家头上了。”贵生道人平静地爆出又一大瓜。
“什么?!真的假的!这么刺激!”清风大为愕然。
“……”苏衡闻言默了片刻。刺激?
“是宫中一名内侍的亲戚得知孙家有乾红猫,高价求购,送到了京城。那内侍将猫调教温顺后,进献给了宫中的张美人。结果,那猫色泽日渐浅淡,才半个月就完全变成了白猫。张美人大怒,下令严惩。但那孙三夫妇住的地方早就人去楼空了。”贵生道人咽下最后一口笋丝馒头,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嗐——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对夫妇有这般狗胆,竟敢骗到天子头上呢。师伯,您讲故事就好好讲故事,不要大喘气儿啊,害我一惊一乍的,多没面子!”清风嘀嘀咕咕道。
“清风,怎么说话的?不许对你师伯不敬,《道德经》抄三遍。”住持笑眯眯的表情不变,拂尘一甩敲了敲清风圆润的后脑勺。
“啊——?”清风发出尖锐悲鸣。
“十三遍。”苏衡也放下了勺子,优雅地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补充道。
“怎么又多了十遍?!为什么!”清风大声喊冤。
“迟到。”苏衡淡声提醒。
清风:“!!!”
“蔺太医,这是要去哪里?”范仲淹从宝文阁出来,才行了不到一里路,就遇见了太医局的蔺太医和背着医箱的随侍药童。
“范大人。”蔺太医忙拱手行礼,“孙三夫妇假药骗财一案开封府已定案,下官正要回太医局。”
“这个案子我也听说了,市井之中流传甚广。”范仲淹微微皱眉。这欺诈骗财之风须得正正,否则人人有样学样,纷纷仿效孙三,那还了得。
“听说,那何首乌造假最先是一位小道士发现的?”范仲淹又问。
蔺太医微笑起来:“说起这位小道士,下官也是今日才得知,那小道士乃是熟人。不光我认得,范大人您也是见过的。”
“嗯?”范仲淹闻言一顿,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个人名,“难不成是贵生道长的亲传弟子,苏小大夫?”
“正是。”蔺太医点头。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去。范仲淹回到范府后,第一时间把长子喊至跟前:“祐儿,你可知衡儿来了京城?”
范纯祐诧异道:“阿父,阿衡他不是回眉山了吗?”
“方才为父在宫中遇见了蔺太医,他说前段时间的孙三骗财案,是衡儿最先发现孙三夫妇药材掺假的。”范仲淹缓缓道。
“阿衡来了京城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阿父,孩儿这就去打听阿衡如今的住处。”范纯祐恭声道。
“去吧。”
范纯祐多番打探,终于问到苏衡师徒的居所,兴冲冲地就往城南五岳观赶去。范纯祐赶到时,苏衡正被清风缠着,想让苏衡答应陪他一起逛鬼市。
“师兄,鬼市可好玩了,里头有很多关扑博易游戏。年节只开放三日关扑,实在太短了,我还没玩够呢。现在只有鬼市还偷偷开着关扑摊子,好师兄,你就陪我去嘛——”清风拉着苏衡的袖摆哀求道。
“鬼市?什么鬼市?”范纯祐神情凝重,他好像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上一篇:年代文大佬的漂亮前妻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