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第72章 第72章鬼市见闻
位于内城的潘楼街是开封城中最热闹的街市之一,街北就是赫赫有名的潘楼酒店。范纯祐来过潘楼地次数也不少,只知道“土市”,可从未听说有什么“鬼市”。
所谓土市,就是从潘楼往东一直到十字街的这段路,路两边挤挤挨挨全是各种小摊子,从早到晚叫卖吆喝声不休,京城百姓习惯称之为“土市”。因为这条街上的摊贩们喜欢用竹竿挑着布帘当做招徕客人的招牌,因此还有个俗名叫“竹竿市”。
清风所说的鬼市就藏在竹竿市尽头十字大街的一家茶坊里。
“从行裹脚茶坊,是在这里面?”范纯祐仰头念着茶坊招牌上的名字,微微皱眉,“这就是一个寻常的茶坊,顶多就是面积大些,占了这条街近半铺面。我二弟与他同窗常来此饮茶,不曾听说这里私下经营关扑博易买卖。”
“范兄,朝廷明令禁止关扑,谁家茶坊会大大咧咧地把‘本茶坊内有关扑博戏’的招牌挂到外头去呀!”清风嘻嘻笑着介绍道,“白日呢,这茶坊就规规矩矩地做生意,茶客们在茶坊中围坐饮茶,高谈阔论,瞧着倒与前头竹竿市一般,是个正正经经的去处,无半点不规矩之处。但是到了五更天,这茶坊的关扑博易摊子可就点灯开张咯,天一亮就收摊,神出鬼没的,所以大家私下里都叫它‘鬼市子’。”
“五更天?竟还有这种事。”范纯祐从小到大都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身为范家三子中年纪最大的那个,他一心要给两位弟弟们带好头。范纯祐每日的作息十分规律,卯时起,亥时息,从未熬过夜,压根无法想象还有人五更天不睡觉,跑来鬼市瞎混。
范纯祐大为震撼,并表示无法理解。
“现在离五更还早着呢,咱们先逛一逛竹竿街的夜市,用点宵夜吧。”清风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嗯。”苏衡轻轻点头。得到师兄的首肯,清风欢呼一声,兴冲冲地跑去前头逛夜市了,苏衡和范纯祐跟在他身后,便走边聊。
“阿衡,你为何会答应清风来逛鬼市?这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范纯祐面露疑惑之色。
“若是范兄不来,我是不会答应小师弟的。但既然范兄来了,那便不同了。”苏衡道。
“此话怎讲?”范纯祐不解。
“前几日才定案的孙三骗财案相必范兄也听说了吧?”
“嗯”,范纯祐点点头,“这案子闹得大,连宫中都传开了。阿父有心借此案正一正开封城内商贩们弄虚作假的歪风邪气。”
“孙三夫妇只是个案,恐怕震慑力不够。但鬼市不同。”苏衡淡淡道。
范纯祐恍然:“我明白了,这倒是个好主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一点即通。若是由官府查封了这个鬼市,还不知会抓获多少如孙三夫妇一般作伪掺假骗人钱财的无良骗子呢。
“不过阿衡,你就不怕你小师弟到时候怨你?”范纯祐眨眨眼。
“是他自己把当朝参知政事家的衙内拐去鬼市的,我可没有小师弟这般的胆色与能耐。”苏衡面不改色道。
“我当时登门,你果然是故意打断我的介绍的吧?你那位小师弟现在还只知道我是范家的大郎,却不知道我是哪个范家的。”范纯祐笑着摇摇头,“阿衡你啊……”
“不止那茶坊有问题,这夜市上也有不少假货。潘楼街夜市专卖‘何娄头面’的消息,已经传到外城去了。”苏衡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
“这些卖假货的商贩竟这般嚣张……”范纯祐狠狠皱眉。
暮色降临,光线昏暗,虽有灯烛,但这些小商贩们可不会专门花钱点蜡烛照明,大多蹭一蹭大酒楼亮如白昼的灯火。最主要的是,趁着夜色,客人们看不清货物细节,像假头面这种假货更容易脱手。假头面就是何娄头面,这是开封百姓对它的习称。
清风在夜市上东溜达溜达,西晃悠晃悠,总算等到了五更天,摩拳擦掌地催着苏衡和范纯祐进了从行裹脚茶坊,准备在鬼市大杀四方。
然而,等进了鬼市,清风就失望地耷拉下嘴角。为什么鬼市的摊贩们售卖的大多是些服饰、字画、珍玩、犀角、玉器等贵价货啊!清风逛了一圈都没找到感兴趣的摊子,在心中沮丧地哼哼:这什么鬼市呀!传得神秘兮兮的,结果一点也不好玩!
“师兄,咱们还是回观里睡觉吧。”清风焉头耷脑地回来了。
苏衡朝他落下一眼,轻声:“不是说要玩到通宵,等到天明之后,潘楼下卖吃食的摊子开张了,直接在摊子上胡吃海喝一顿么?”
潘楼街一带,各式各样的食摊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张了,有卖熟羊头肉、熟猪肚猪肺、熟牛肚、熟牛百叶等熟食的,还有有卖烤鹌鹑、炒兔子、炙斑鸠、红烧鸽子等野味的,甚至连螃蟹、蛤蜊之类水产品的摊子都有。
五岳观的朝食虽然一个月不重样,味道也好,但清风从小在观中长大,观内厨子的手艺他早就吃腻了,因此老想着往外头买吃的。潘楼街早市的食摊他惦记许久,但是他今晚全凭着对鬼市的满心期待强撑睡意,熬到了五更天。结果惨兮兮地发现鬼市与他设想的完全不同,心里那股气一下子就泄光了。现在清风两变眼皮都耷拉下来,困得脑子都成了糊糊,完全无法思考,只想回去睡觉。
“不了,师兄,我好困……”清风不仅声音轻飘飘的,身体也感觉轻飘飘的,摇摇晃晃,只差就地倒下睡死过去。
那边,范纯祐也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见清风一副睡气沉沉的模样,好笑地将他扶住:“行,那便回去吧。阿衡,麻烦你去雇车了。”
“嗯。”苏衡颔首。
汴京城今年的正月,格外寒冷。元宵过后,烟火散尽,鹅毛大雪便整日整日地“簌簌”下个不停。
京城富人虽多,但不等于人人皆富贵,不少缺衣少食的贫苦百姓因为这场雪寒,险些冻死街头。好在天子脚下,官府的反应总是要比别处快上许多。朝廷很快令三司在城中各处设棚施粥以赈济贫民。
到了仲春二月,总算开始回暖化雪,雪水冲刷着汴京城内的大街小巷,行人一踩,变得脏兮兮的,倒是累坏了负责清扫大街的小吏。
开春雪化后,按照京中每年的惯例,开封府便会开始征召民夫,疏通城内大大小小的水道沟渠。要知道整座汴京城水网密布,金水河、五丈河、蔡河与汴河像网格一样穿过京城,将全国各地的物资通过船只运往京城。水道不通,运河不畅,可是会影响到满城人的吃饭问题,不容忽视。
于是,在开封府监工们的鞭策下,民夫们的疏渠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一条条水道沟渠旁边很快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大坑,那是用来装盛疏渠产生的污泥的。京中百姓一般称之为“泥盆”。
刚解决掉脏污的的雪水,又来了盛满污泥的泥盆。负责洁净街巷的小吏们一边累得叫苦不迭,一边还要尽职尽责地提醒路过的行人注意脚下,不要掉进泥盆里。没办法,这些泥盆不能随意封盖,必须要等开封府的人检查过了才能盖上木板。
但偏偏就有这么个倒霉蛋,夜里出行没注意脚下,一个踩空,掉进了观桥附近的泥盆里。更倒霉的是,那是一个新开挖的土坑,民夫们还没来得及疏通这段水道,土坑里现在是空的。没有污泥作缓冲,那倒霉蛋“咚”地一下直直掉进了坑底,“咔擦”一声脆响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紧接着从坑底响起。
离观桥不远的五岳观内,灯火几乎灭尽,唯有一间屋子内,桕烛缓缓燃烧,照亮一室。苏衡就着烛光翻阅着一本新买来的医书,贵生道人则翘着二郎腿,单手托腮研究着屋内的桕烛。
“童家桕烛铺卖的这桕烛着实不错,比寻常白蜡制成的蜡烛明亮多了,而且没有什么黑烟,就是价格贵了点。”贵生道人啧啧称奇,“这童家人脑子挺好使啊,还能想到用乌桕油脂来制作蜡烛。”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这时,观外隐约传来凄惨的呼救声,苏衡翻书的动作一顿,看向贵生道人:“师傅,外头似乎有人在呼救。”
“哈?”贵生道人掏掏耳朵,“没有吧,这个时辰还在外头转悠的人,不是在瓦子看戏就是在逛夜市,哪个傻帽会来咱们这个僻静地儿啊。”
贵生道人话音刚落,外头的忽然又传来一阵呻吟声,而且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好不凄惨。
“呃,还真有啊……”贵生道人微微睁大双眼。
“师伯师兄,后门观桥那儿有个倒霉蛋夜里没看路,掉进泥盆把脚摔折了!”清风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连门也忘了敲,身上的道袍穿得歪七扭八,一看就是急匆匆随意套上的。
“摔折了脚?那人现在何处?”苏衡放下医书起身问道。
清风侧开身子,向外头努嘴示意:“喏,在担架上被观里的师兄们抬回来了。”
苏衡定睛一看,担架上那人身穿一身绿色官袍,竟是一位官员。
“劳烦两位师兄把他抬进来吧,我屋里点了桕烛,比较亮堂,方便验看伤势。”苏衡道。
“行!”
褪去鞋袜,绿袍官员的左脚露了出来,脚踝并未出血,只是隐隐有红肿的迹象。苏衡上手摸了摸,道:“还好,只是轻微位移,正回来即可。”
“不是,我都痛成这样了,你们怎么还让一个小道长给我治啊?现在是教学的时候吗?求求了,能不能让那边的白胡子老道长先给我治了啊?”绿袍官员似乎相当耐不得痛,躺在榻上一边痛得哼哼唧唧,一边指着贵生道人想要换个治病的大夫。
清风闻言撇嘴:“谁说这是在教学啊?我小师兄正骨术了得,有他帮你正骨,保管你这第二日就能活蹦乱跳。”
“小道长,你可别瞎吹了。”绿袍官员翻了个大白眼。
“嘿!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好心当成驴肝肺,有本事你别让我们帮忙啊!”清风毫不示弱地怼回去。
“你们道士不都
说什么‘天道贵生,无量度人’吗?怎么?还想见死不救?!“绿袍官员也急了。
苏衡见两人吵得投入,趁绿袍官员不注意,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脚踝处,手下一用力。
“啊——!!!!!”绿袍官员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好了。”苏衡说罢起身。
“咦?”绿袍官员后知后觉道,“好像不疼了……”
第73章 第73章正骨紫金丹
“你看,我就说我小师兄很厉害吧!这下你信了吧!”清风翘起鼻子得意地道。
“是你小师兄厉害,又不是你厉害。”绿袍官员见了清风这个十岁小毛头一副小人得意的嘴脸,忍不住嘴贱地回怼道。
“嘿!你这个人——”清风气得七窍生烟,撸起袖子正欲继续输出,就被苏衡按住。
“去把正骨用的竹板取来。”
“哦。”清风的怒火一瞬被扑灭。
“这位小道长,你瞧着年纪也不比他大多少,但是做事可比你这小师弟稳重多了。”绿袍官员夸赞苏衡的同时,还不忘拉踩一下清风。
“我只比师弟大了一岁,但官人瞧着却是比他大了十来岁。”苏衡神色淡淡地说道。
“呃。”绿袍官员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这小道长是在嘲讽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还同一个十岁小道士吵嘴,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吗?好厉害的一张嘴,明明不带一个脏字,但他怎么感觉脸上更加挂不住了,还不如直接骂他呢!
贵生道人在一旁悠悠抚须,微笑不语。他这小徒弟可是护短得很。
“小师兄,竹板我拿来啦~”清风像只扑棱蛾子似地扑棱了回来。
“嗯。”苏衡用竹板夹住绿袍官员的左踝骨,让清风帮忙扶住,再用细麻布连竹板带脚踝整个裹住缚牢。
“官人的踝骨已正,此竹板请于三日后再解开。这盒药丸请收好,每日两枚,饭后服用。”苏衡吩咐道。
绿袍官员接过药盒,打开瞄了一眼,好奇道:“这难道就是你们平日起炉炼制的灵丹妙药?”
苏衡:“……”不是很想回答。
一旁的清风眼珠子咕噜一转,张口大声应道:“是啊!这个叫正骨紫金丹,专治跌打仆坠闪错损伤,还有因此而起的一切疼痛和瘀血!服用的时候也有将讲究的,要用童子尿服下才能生效!”
“童,童子尿?”绿袍官员的脸色瞬间变得与他的官袍同色,“真的假的?”
“自然!你若不信,你大可不用,反正到时踝骨没长好,痛得死去活来的人又不是我。”清风哼哼道。
绿袍官员犹自犹疑,转向苏衡再次确认道:“小道长,这是真的吗?”
“……正骨紫金丹,的确可配童便服用。”苏衡沉默一瞬,肯定道。
“好吧……”绿袍官员心存的侥幸被打破,只好神色怏怏地掏出钱袋付了诊金和药钱,在观中道士的帮助下雇车离去。
桕烛静默燃烧,明亮的烛光下,贵生道人、苏衡还有清风三人相顾无言。
“乖徒儿,为师怎么记得,正骨紫金丹用黄酒亦可?”贵生道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苏衡面不改色,“医书上载,正骨紫金丹,当用童便调下,黄酒亦可。那位官人只问童子尿是否可用,徒儿只是如实回答。”
“好一个如实回答!”贵生道人说着,缓缓击掌数下。
“师伯,您方才也在场,您不也保持沉默了。咱们可都是一伙儿的。”清风嘀嘀咕咕。
贵生道人随手抄起手边的拂尘,往清风圆脑门上轻轻一敲:“你可快闭上这张嘴吧。”
“呜——”清风委屈。
苏衡见状,无奈摇头,又坐回桌前,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医书。一根桕烛的价格是普通白蜡烛的两倍,可不能浪费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伴随着爆竹的声响,一块红布被人抬手拉下,露出一块崭新的牌匾,上面用填金正楷端端正正地写了五个大字——熟药惠民局。
“咚——”铜锣被人用力敲响,店门口的药童朗声道:“熟药惠民局今日正式开业,各位路过的父老乡亲们可以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嘞——”
聚在门前的百姓们得了信号,瞬间蜂拥而入。只见这新开的熟药惠民局里头分区明晰,众人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新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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