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进了大门,最左边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高大药柜,有药童与医学生在柜前走动,取药、称药、装药。右边是一排小隔间,隔间没有安木门,而是垂着半张竹帘,隐约能窥见里头有桌有椅,桌上还有茶具。
正中则是一个个用于展示药材与成药的木柜,木柜与木柜之间隔着能容两人并排通过地距离。穿过一个个木柜往里走去,是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张张巴掌大的小木牌,上面用墨笔写了数字。绕过木桌,又是一排隔间,这里的隔间都拉上了厚厚的麻布门帘,从外头无法窥见内里的陈设。
“阿衡,这熟药惠民局可是参考了你与唐大夫在延州青涧城善济堂的布局,有了这一排候诊室和取号牌,也不用增派人手来维持秩序,省心不少。而且那些身体不适,不宜久站的病患也有休憩的地方了。”范纯祐站在一个药材展示柜旁,对苏衡感慨道。
“其实民间一些私人医馆也会为病人提供候诊休憩之所,只是没有形成一套完善的制度罢了。”苏衡并不居功。
虽然他有着前世的记忆,拥有超出这个时代的知识,但他前世好友曾与他说过,北宋一朝商业繁荣,文明昌盛,社会发展水平极高,被后世一些史学家誉为“现代的拂晓时辰”。这一世他生于大宋,亲历亲见,也不由为时人的智慧而惊叹。
“听范爷爷说,这处是总局,将来还会在城中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开设四所分局?”苏衡问道。
“是的,开封城人口众多,只一所熟药惠民局可满足不了城中百姓的需求。熟药惠民南局初步计划开设在城南太学与国子监附近。届时,还请你与唐大夫前去坐镇。”范纯祐道。
“我也去?”苏衡一顿,“坐镇熟药惠民局的一般都是太医局的太医,我如今才十一,比太医局中年纪最小的医学生还要小上七岁,恐怕他们不会轻易服我。至于师傅他老人家……”
苏衡无奈叹道:“师傅说他年事已高,折腾不动了。自庆州游医之后,师傅就宣布不再接诊。”
“可我瞧着唐大夫身子骨还很健朗……”范纯祐说至一半,突然明悟,“好吧,有阿衡你这个省心的徒弟在,自然无需唐大夫忧心。”
“阿衡你如今的医术不在唐大夫之下,既然唐大夫精力不济,坐镇熟药惠民南局之事你可不能再推辞,就当帮我和阿父这个忙。还是说,你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范纯祐挑眉激将道。
苏衡没接他的激将法,既没答应也没继续拒绝,转而提出了一个要求:“鬼市被开封府查封了,清风得知后闹了一通,现在还在生你我的气。范兄若是能把清风哄好,我便答应你。”
“清风还真生气了呀?”范纯祐惊讶道,“他不是说鬼市无趣,大失所望吗?怎么鬼市被查封了他还生气了。”
苏衡摇头:“他气的不是这个,他是生气我们答应要带他出去玩,结果却是‘别有用心’。”
“那要怎么办?”范纯祐的两个弟弟都很乖巧懂事,从没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操过心,因此范纯祐压根没有哄孩子的经验。
“这就是范兄你要解决的了。”苏衡慢悠悠地说。
“……”范纯祐头痛地扶额,“好吧,让我好好想想。”
开封城的瓦子大大小小有十数个之多,潘楼街附近就有连成片的三个大瓦子,从南至北分别是桑家瓦子、中瓦子和里瓦子。这三个瓦子里头分布大小勾栏数十座,其中最大最出名的勾栏有四座,分别是位于中瓦子的莲花棚
、牡丹棚和位于里瓦子的夜叉棚与象棚。
星月皎洁,开封城笼罩在夜色中,范纯祐带着清风和苏衡往中瓦莲花棚走去,他已经提前订好了夜场表演的门票。
“真的是张金线表演的悬丝傀儡戏吗?范兄你可不能骗我!”清风两眼亮晶晶的,一路上反复确认了多次。
张金线是京城中表演悬丝傀儡数一数二的好手,还曾经得过权倾朝堂的宰相吕夷简的夸赞。如今,吕夷简已罢相,但张金线仍活跃在京城大小勾栏中,每次表演都能得到满堂喝彩,风光不减。
真是铁打的政事堂流水的宰执,堂堂宰相的稳定性还不如街头勾栏的“娱乐明星”呢。苏衡得知此事时曾感慨道。
“清风,你已经问了第三次了。前边就是莲花棚了,你看看入口处挂的招子上是不是写了张金线的名字?”范纯祐耐着性子道。
清风道袍一甩就扑棱了过去,莲花棚外张挂的招子上列明了今晚参演的演员和表演的名字,张金线和悬丝傀儡赫然排在第一行最显眼的位子。
“好耶,真的是张金线!”清风兴奋得原地蹦哒。
勾栏里的表演都是商业性质的演出,是要收费的。勾栏的收费方式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免费入场,但在正式开始表演前,就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出来,用俏皮话简要介绍接下来的表演,然后向在场发观众讨赏钱。另一种则是类似莲花棚这样要先购票才能进入勾栏观看表演。购票处会张挂招子,招子上写有演员名字与献演节目。
先入场后收费的往往是些小演员,没什么名气,先把观众“骗”进来,意思意思收个赏钱,然后再卖力表演,留住观众。而已成名的演员,自带粉丝群,演出收费往往采用后一种收费方式,并且常常是一票难求。
清风是张金线的小粉丝,但是总抢不到他表演悬丝傀儡的门票。范纯祐今日约他去瓦子看张金线的表演,可谓投其所好,一下就把他哄好了。
“小师兄——范兄——你们走快些呀!”清风在莲花棚入口处朝他们招手。一位四十上下的男子就站在清风边上,正陪着妻子儿女等着检票入场。清风扯着大嗓门一喊,吵得那男子抬手掩了左耳,循声往苏衡两人的方向看去。
“天成?你也来看戏,真是难得。你不是一向不爱看这些的吗?”那男子竟认识范纯祐。
范纯祐也惊讶道:“富伯伯?”
第74章 第74章复方琥珀膏
原来,那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就是边关人人称颂,凭三寸不烂之舌,不费一干一戈,智退契丹大军,保住关南十县的富弼。
听说,去岁仲秋,富弼升任枢密副使,与范仲淹、韩琦、欧阳修等人一齐推进朝廷改革事宜,试图通过澄清吏治、富国强兵、厉行法治的手段以辅佐今上中兴。后世史学家称之为“庆历新政”。自从范仲淹与富弼联合上书《答手诏条陈十事》,拉开新政的序幕,十项改革主张正式开始缓慢而艰难地陆续推行。
不过,就连远在外城五岳观的苏衡也知道,这场改革颇多艰难险阻。由于触动了越来越多人,尤其是权贵阶级与士大夫阶级的利益,朝中对新政的诽谤日盛。富弼身为新政的倡导者之一,身上背负的压力想来也是与日俱增,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边已生出不少华发。
也不知范爷爷他们还能坚持多久,或者说,官家对范爷爷他们的信任能保持多久。苏衡默默叹气。如果他没记错,历史上,庆历新政最后是以失败告终。但无论是在范府做客或是与范纯祐出行时,苏衡从未想过出言劝阻。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范爷爷的毕生信念。改革一事从来布满荆棘与先行者的血泪,古往今来,从无例外。但有些事,总要人去做。有些路,总要有人去走。范爷爷他们定然已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觉悟与决心。旁人若劝其明哲保身,那是莫大的侮辱。
不过,眼下正是东京夜色,满城灯火,勾栏瓦舍,热闹人间。沉重的话题范纯祐与苏衡都十分有默契地闭口不谈,只专心陪着清风还有富家的两位小娘子与才满三岁的富衙内看戏。
“好!再来一个!”勾栏内的观中发出一阵阵叫好声。
张金线不愧是开封城中数一数二的傀儡戏表演能手,手指灵活地将金线一勾,一提,一绕,幕布前的傀儡将开始翻着跟斗腾云驾雾起来。
“哇,真厉害!”清风激动得把手掌都拍红了。
“嗯嗯!”六岁的富二娘跟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小手一伸拉了拉她阿姐的衣袖,“阿姐,你看,小仙童飞起来啦~”
富弼的长女年方十二,出落得亭亭玉立,听见小妹稚气的惊叹,抿唇笑笑,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声。
富家的小衙内被富弼的夫人晏氏抱在怀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悬丝傀儡戏,因看得入神,小脸微微鼓起,像剥了壳的鸡蛋。
“哇,两个小人打起来了!”清风兴奋握拳。
就在台上的傀儡戏演至高潮部分,变故陡生。
“庭儿,这是怎么了?你别吓阿娘。”怀中的长子原本好好地再看傀儡戏,突然就没有任何先兆地开始四肢抽搐起来,晏氏差点抱不住他,只好向富弼投去求助的目光。
“娘子,我来抱吧。庭儿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哎哟,怎么这么烫!”富弼将长子接过来,抬头一摸额头,竟热得发烫。
苏衡原本站在清风右手边,发现富家人那边出现情况,富小衙内疑似痫证发作,忙凑过去细细望诊。
只见富小衙内的两只眼睛直直往上翻,口唇呈青紫色,牙关咬得死紧,颈项僵直,四肢抽搐,的确像犯了癫痫。
“哎呀,这是中邪了!”
“怕不是鬼上身吧……”
“什么?!你快往那边走走,我最怕鬼了!”
“你别挤啊……”
在勾栏看戏看得正乐呵观众大惊失色,纷纷掩面躲避,富家一行周边顿时出现一圈真空地带。
富弼黑着脸,沉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鬼上身,简直是无稽之谈!”
“富大人,可否容我为小衙内诊一诊脉?”苏衡沉稳道。
“哦,对!我差点忘了,苏小大夫在边关游医,治愈的军士无数,医术之精湛连太医局的蔺太医也称赞不已。还请苏小大夫救救小儿!”富弼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竟忘了在场的还有一位小神医。
苏衡上前,替富小衙内把了把脉,笃定道:“富大人,小衙内这病是外感风寒,入内化火,热极生风,也就是俗称的小儿惊风。我先为小衙内针刺一番,清热息风。”
“好好好”,晏氏迭声答应,紧接着又说,“我这便派婢女去买一套银针过来。”
“不必麻烦,我随身带着针灸包。”苏衡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长条布包。
“小师兄出来玩还带着针灸包?”清风震惊。
苏衡没接清风的话,取出合适的银针便用针尖向上斜刺富小衙内的水沟穴。
富小衙内这个病证,若要治好,清热、开窍、息风缺一不可。水沟穴位如其名,位于鼻柱下人中处,犹如涕水下流的沟渠,斜刺此穴,具有醒脑开窍之功效。有人中风时,略懂医理的人会冲上去用指甲掐按昏迷者的人中处,其实就是在刺激水沟穴。
水沟穴受到足够刺激,眼泪会自动从眼眶淌下。针刺了一会儿,见富小衙内果然泪出,苏衡便收针刺向合谷穴。合谷穴位于拇指与食指中间形似深谷的凹陷处,针刺此穴可以息风镇痉,小儿惊风针刺此穴疗效极佳。
富家大娘子神色紧张握着富二娘子的手,见苏衡下针毫不犹豫,面色沉静如水,仿佛也被他的冷静所感染,惴惴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富二娘子眼里还含着害怕的泪珠,瘪着小嘴盯着苏衡为她阿弟施针。呜呜,这位道长哥哥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阿弟一定会没事的!
水沟、合谷针刺完,苏衡又先后为富小衙内针刺风府、大椎、后溪等主治癫狂痫病的穴位,最后点刺十宣、大敦穴直至出血,方才收针。收针后,富小衙内的抽搐立即停止了。
“阿弟好了!”富二娘子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富小衙内现在高热仍未退去,约一个时辰后方能恢复正常体温。为巩固疗效,建议大人您明日与后日来五
岳观,我为小衙内再针治两次。“苏衡道。
“好,如此——多谢苏小大夫,本官……我感激不尽!”
次日,晏氏果然带着富小衙内登门,苏衡如约替富家小衙内又针治了两次。
小衙内在清醒的情况下面对银针,差点吓得哭鼻子,幸好有清风在一旁做鬼脸转移他注意力,苏衡才得以顺利地施针。也正因此,小衙内对苏衡有些惧怕,反倒喜欢会搞怪逗趣的清风,隔三差五就会央着晏氏带他来五岳观玩。
京中人见枢密副使夫人经常去五岳观,还以为是五岳观比京中其他宫观更为灵验,纷纷跟风来观中烧香,五岳观的香火竟因此旺盛了一波,此是后话。
阳春三月,韩琦宣抚陕西毕,回京述职。一日,朝廷休沐,韩琦拒绝了同僚去樊楼喝酒的邀请,乘着马车直接出了内城,往南薰门里大街东边的五岳观去了。
那同僚甚是郁闷:“怎么韩相公也往五岳观跑,也没听说这五岳观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真人啊?”
得道真人的确没有,但是五岳观内有位精通医术的小道医。小道医当年在西北边境游医时,听闻韩招讨使苦失眠久矣,曾赠予他一盒治疗失眠的膏药贴,让他每日睡前将那膏药贴敷于脐窝处。至于药效嘛,韩琦当日便用了,熟睡酣然,清梦甚惬,从此,爱不释手。
“小衡啊,你送我的复方琥珀膏药贴疗效显著,我在边关就靠着它才能睡个安稳觉。”韩琦嘬饮了一口观中的清茶,缓缓道。
“韩叔叔,您是思虑过度,劳心伤脾,使得心神失养,故而夜不能寐。这膏药贴虽然有效,但您也要多保重自身,少思少虑,方为养生之道。”苏衡一边说着,一边为韩琦添茶。
他送韩琦的膏药贴并不是出自医书古籍,而是他前世自己琢磨研究出的膏药配方,主要用了琥珀、远志和石菖蒲三味药材。前两者都是安神药,具有镇惊安神的功效,几味药配伍,能够养心宁神,对治疗失眠患者颇有良效,他导师也很喜欢用。
“唉,”韩琦摇头叹气,“身在朝堂,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是一日也不得闲。少思少虑,别说我了,便是范兄也做不到。何况,最近范兄正在筹备科举改革事宜,估计过些时日朝廷便要颁布让天下各州县立学的诏令,科举法也将重新更定,范兄这个月恐怕连安睡的时间也无。”
朝廷诏令州县立学,儒生需在县学中学习一定时间,方能参加科举,这其实是好事,也有助于人才的培养。至于更定科举法,主要是更该科举开始内容,将原来的凭诗赋取士更该为策论取士。如今的朝廷更需要精于治世的人才,而非只会吟诗作赋的文士。不过——
苏衡垂下长睫,敛目不语。朝廷以诗赋取士这么多年,突然换成策论取士,那些更擅诗赋的士子定然会闹个不休。范爷爷他们估计又要头疼了。
“先不说这个了,小衡,我最近觉得肩颈不太舒服,尤其是低头对着桌案对久了,肩颈就特别酸疼。你有没有什么治疗肩颈痛的膏药贴?”韩琦揉着脖子问道。
苏衡手下一顿,抬眼看了韩琦的颈部,起身道:“膏药见效慢,我直接为您按摩一下肩颈吧。”
“小衡你还会按摩?甚好甚好,来吧。”韩琦乐呵呵道。
第75章 第75章杜仲药膏贴
大宋虽然还未出现“推拿”的概念,但郎中们已经认识到“按摩”在斡旋气机,疏通凝滞上的功效。此时的医书上已有“可按可摩,时兼而用,通谓之按摩”的记载。到了明代,按摩一词才被推拿取代。因此,苏衡只说“按摩”而不说“推拿”,是为了方便韩琦理解。
韩琦见多识广,曾听说过蕲水有庞姓郎中用按摩之法为孕妇催产,效果颇佳,但还未听说按摩可以缓解肩颈酸痛。不过,出于对苏衡的信任,韩琦很快便接受了他的提议。
“……唔!!!”苏衡刚将手放在韩琦颈部某处一捏,一股又酸又疼还带点胀的感觉仿佛顺着颈部延伸至肩部甚至上肢,连指尖都被这股麻意刺激得微微颤抖。
“小衡……你这手劲也太大了……轻,轻些……”韩琦震惊,这便是按摩么?也未免太疼了吧……韩琦偷偷吸气,在心中叫苦不迭,有些后悔答应了苏衡的提议。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韩叔叔,您左肩颈经络不通,所以我按揉这个地方您反应才会这么大。您这处的肌肉太紧绷了,放轻松,一会儿就好。”苏衡手下没停,继续在韩琦的左肩颈部位交替使用掌揉法和指揉法为他按揉。
推拿本就是通过各种手法直接刺激体表,从而促进局部气血的运行,同时,推拿产生的温热效应,也能加速气血的流动。所谓“按之则热气至,热气至则痛止矣”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苏衡用按揉术配合捏拿和拍打的推拿手法,让韩琦紧张痉挛的肩颈肌肉得到充分放松。韩琦很快就体会到什么叫“一会儿就好”。
随着苏衡的动作,韩琦感觉肩颈处开始温热起来,一开始的酸痛感渐渐被舒适感取代,整个人舒服得想要瘫软在椅子上,阖上双目想要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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