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抬眼望去,已经能依稀看见王衮山中小屋的轮廓,呈人字坡的茅草顶就掩映在几竿翠竹后。苏衡开口道:“就在前面了。”
“是。”小厮缓了缓,咬咬牙跟了上去。
王衮的小屋以茅草作顶,黄土筑墙,屋前还用竹篱围了一个小院子。竹篱前栽了一行秋菊,花色金黄,花茎深紫,随风摇曳。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角落里堆了些干柴,还有一个吊着数条熏肉的竹架子,整体看着简陋而朴素。幸有一大片翠竹环抱茅屋,为这山间小屋添了几分清幽雅致。
推开虚掩的横门,步入小院,苏衡带着小厮还未来得及叫门,贵生道人便与一位瞧着眉目颇为和善的老者有说有笑地推门而出。
“今日晴好,秋高气爽,正适合去垂钓。咦?乖徒儿,你何时来的?”贵生道人转头看见苏衡,喜道。
“刚到不久。”苏衡的视线落在贵生道人与手中的钓竿上。
那钓竿竿身用紫竹做成,竿长七八尺,弯针为钩,上面还安了一个六辐条木制小转轮,那是绕线轮,鱼线穿过线轮前方的过线环,再穿过位于钓竿尖端的另一个绕线环,在钓坠的牵引下自然下垂。
“好精致的钓车!”苏家小厮也注意到了两人手中的钓竿,忍不住脱口由衷赞道。时人习惯把这种带绕线轮的钓竿称作钓车。
“好眼光!这竿身可是用豫章竹做的,豫章那边的竹子竹节长又直,为竿最佳。”贵生道人得意道。
“慎微,这便是你常提起的徒弟,苏衡?”王衮眼见老友又要开始同人细数这豫章紫竹钓车的妙处,连忙提起另一个话头,转移话题。
“王爷爷好,晚辈苏衡,因读了您的《博济方》,特来讨教。”苏衡谦恭地向王衮行了一礼。
“指教却不敢当。我听你师父说,你如今的医术已然大成,连你师傅都不如你咯。真是后生可畏啊。”王衮微微一笑。
“我这徒弟不仅有天赋还肯用功,你这老家伙,就等着被他问到哑口无言吧。看来今日这鱼你是钓不成了,你就留在这儿好好教我徒儿,我自个儿垂钓去咯~”贵生道人潇洒地一摆手,扛着钓车就晃着袖子离开了。
“先进来吧。”王衮早已习惯贵生道人的脾性,笑眯眯地对苏衡招手。
苏衡依言入内,与王衮相对而坐。一旁的苏家小厮特别有眼力见地把自己抱了一路的《王氏博济方》从布囊中取出,双手递给苏衡。
“王爷爷,我想向您请教一下,您在这本书中辑录的人参荆芥散,特别提到要用去苗的柴胡,这是何故?”
王衮闻言,赞赏地点头:“这个嘛,是这样的,去苗的柴胡呢……”
苏家小厮侍立一旁,完全听不懂自家三郎君在与这位老郎中在说些什么,只是莫名觉得特别深妙,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
日影西斜,暮色四合,白日的时光就在苏衡与王衮的医术交流中悄悄游走。贵生道人也在峨眉山上的寒潭边钓了一下午的鱼,收获颇丰。他用山上折的柳枝将钓来的两大一小三尾肥鱼串起,晃悠悠地晃回了王衮的茅草屋。
推门一看,苏衡与王衮竟还在探讨什么“为何金沸草散的配方中没有金沸草”之类的问题,贵生道人啧啧道:“我说,你们都不饿吗?还在聊呢,该做饭了!”
贵生道人说着,把那一串肥鱼往灶台上一放,催促王衮:“老伙计,我徒儿初次登门做客,你有什么好东西都赶紧拿出来招待啊。”
“就你要求多。”王衮起身,挽起袖子,竟真要给苏衡做饭。
苏衡忙道:“王爷爷,我会做饭,我来吧。”
“我是主你是客,哪有让客人给主人家做饭的道理。”王衮直接拒绝了,径直走到厨房的储物柜前,从里头取出了一个密封的陶瓮。
“哟,你这老家伙终于舍得用你藏起来的甘谷水了?”贵生道人见了,喜滋滋地对苏衡道,“乖徒儿,你就在旁等着吧。托了你的福,今晚我们可以尝到最正宗的金饭了。”
苏衡不解:“师傅,金饭是什么?”
贵生道人捻须而笑,抬着下巴示意道:“喏,看到你王爷爷从院子里采的紫茎**么?”
金饭的“金”原来指的是金菊。所以金饭,其实就是菊花饭。
“久食菊花可以明目延年,这金饭是你王爷爷在南阳郦县游历时得到的灵感”,贵生道人娓娓道来,“南阳郦县山中有一个甘谷,谷中有甘水,是为甘谷水。那里的水之所以甘甜可口,是因为谷上长满甘菊,菊花堕入谷中,久而久之,谷中之水也变得甘甜。那边的百姓因时常饮用这甘谷水,得以延年益寿。谷中最老的老人,据说有一百五十岁了。”
这不就是纯天然的菊花水吗?苏衡听罢了然。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厨房那头,王衮已经架锅煮起了自己珍藏的甘谷水,等到水沸,投入洗净的菊花瓣,在滚水中稍微焯了一下。等紫茎金菊瓣焯好,旁边的饭也快熟了,王衮便将花瓣投进饭中,一道煮熟。
等饭菜终于全部做好,外头天色已暗,夜风渐起,吹打着环抱小屋的翠竹。这间山中小屋一时间仿佛被竹叶摩挲摇曳之声包裹,细细密密。
朴素无华的木桌上,摆满了山珍林鲜。除了延年益寿的金饭,还有葱烧鱼、酱山菇、菊苗煎等菜色,香味诱人。
一顿饭毕,宾主尽欢。
因提前答应了家中弟弟妹妹们早日归家,苏衡只在峨眉山中留宿了三日,便与苏家小厮一道下山返程了。
“阿兄——”驴车刚在苏家门前停下,苏轼就竖起耳朵循着动静哒哒跑了出来,苏辙像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
“咚”地一声闷响,苏衡刚下车就被两小只撞了个满怀。
“你们两个跑慢点,别把阿兄给撞——好吧,我就知道。”苏轸出来一看,不出所料,两个弟弟果然直接啪叽一下撞苏衡怀里了。
“无事。”苏衡一左一右像牵小动物一样牵着两个弟弟的手,和苏轸一起进了院子。苏家小厮抱着一个小陶瓮跟在后头。
“阿兄,这是你从峨眉山带回来的吗?”苏轼眼珠子咕噜一转,好奇问道。
“嗯。”苏衡点头,“是王爷爷送我的甘谷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待会儿饭后我们回老宅给祖父送过去。”
“这么神奇!好哦~”
第89章 第89章梅园重逢
寒冬腊月,眉山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家家户户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衣。
按说这样的大冷天,应当门户紧闭,烧起热炕,躲在暖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纱縠行的苏家门前却停了一辆驴车,苏家六口人一个接一个踩着上马石登车,准备去往临近的青神县。
“听二表兄说青神的红梅今年开得特别漂亮,阿娘,我可以折几枝带回来插瓶吗?”苏轸今日穿了件浅粉袄子,外罩一件厚实的白披风,披风帽檐上缀了一圈白茸茸的毛,衬得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越发娇艳。
“那就要征得梅园主人的同意了。”程氏柔声道。
“阿姐,你又提那家伙做什么,我们这次是去梅园赏花,又不去程家,你可别把那家伙叫上。”苏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想到那个老跑来眉山找苏轸玩的程之才就觉得烦躁。长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他自己不是有妹妹吗!干嘛非要跑来找他阿姐!
“你要叫二表兄,别张口闭口就是‘那家伙’,不礼貌。”苏轸皱眉道。
“才不要!”苏轼想也不想就拒绝,旋即想起什么,警惕道,“阿姐,你没把咱们家今天要去青神赏梅的事情告诉那家伙吧?”
苏轸见苏轼不知悔改,扭过头懒得再搭理他。
“阿姐——”苏轼不依不挠地追着问。
“没有!”苏轸被他闹得烦了,只好甩出两个字。
“那还行”,苏轼小声嘀嘀咕咕,不知又想到什么,猛地仰头问道,“那—— ”
“好了,轼儿你快坐好。”程氏出声阻止苏轼继续闹下去。
“可是——”苏轼还想说什么,被苏衡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怏怏地应道,“哦……”
到了青神,苏家雇的驴车直接在城西那座最大的梅园门口停下。
这座梅园的主人是青神有名的富商,据说祖辈还曾当过皇商,家底十分殷实。因富商的夫人出嫁前曾言百花中她最喜红梅,富商为讨佳人欢心,耗巨资打造了这座梅园,最终抱得美人归。
这座梅园内栽种了近千株红梅花树,花期到时,千株红梅次第绽放,美不胜收。富商夫人心善,觉得若这梅园只她一人独享,实在辜负这傲雪凌霜的红梅,决定开放给想来赏花的游人观赏。
于是每到红梅花期,除了青神县,附近眉山、彭山县的百姓也会慕名而来,踏雪赏梅。
“哇,阿兄你看,还有人在卖热汤与包子呢!”苏轼跳下驴车,第一时间注意到在梅园附近售卖吃食热饮的食摊。
“想吃?”苏衡问。
“嗯嗯!”苏轼猛地点头。
“大哥,我也想要。”苏辙举起小爪子。
苏轸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就知道吃。明明已经在家里用过朝食再出门的,一路上也是零嘴不断,这会子又饿了?”卯君这个小兔子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这些年跟着轼儿这个贪吃鬼跟多了,也有样学样起来。
“阿姐不吃吗?我听到那边摊主叫卖,说有冬笋豚肉包子。”苏辙软乎乎地说。
“阿姐不饿,你们去吧。”苏轸对苏辙这个比苏轼乖巧不知多少倍的幼弟还是宠爱有加的,闻言弯了弯眼,摸着苏辙的脑袋柔声道。
“阿娘,我想去那边走走。”苏轸发现梅园东片的红梅开得最好,缠着程氏先行一步去东边赏梅了。
苏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苏衡三兄弟后头,听着脚下的踩雪声,默默在腹中酝酿诗意。文人骚客嘛,见此雪景遇此红梅,免不了要赋一首《咏梅》。
“劳驾,要两个冬笋豚肉包,一个山菇冬笋包。”苏衡掏出钱袋子,数了八枚铜板递给摊主。这摊主实在,卖的包子个个皮薄馅儿大,价钱也不贵。荤的三文一个,素的两文一个。
“阿兄,(嚼嚼嚼)你怎么只要了一个素馅儿的包子,(嚼嚼嚼)加了豚肉的才香啊!”苏轼捧着自己的大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一抬头见苏衡手里只拿了个纯素馅儿的,不由说道。
“阿父不喜吃豚肉。”苏衡说着,把手里的包子双手奉给了苏洵。
“啊?”苏轼微微张嘴,停住了进食的动作,“是给阿父的呀?”
“阿父,今日朝食您似乎没什么胃口,豆粥只喝了半碗。这是山谷冬笋包子,您尝尝。”苏衡道。
“好。”长子虽然外表瞧着冷了些,但其实是个体贴入微的好孩子,苏洵老怀大慰,接过苏衡递来的素馅包子,小口吃了起来。
还别说,在皑皑雪地里吃上一个刚蒸出来,热气腾腾的包子,仿佛从胃到心都暖和了许多。用过热包子,苏家的四位郎君们这才慢悠悠地梅园里转悠起来。
苏衡左手牵着苏轼,右手牵着苏辙,三兄弟逛到梅园东边时,竟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阿衡?你怎么在这儿?”
“程之才!你这家伙怎么也在!离我阿姐远一点!”
苏轼吼完,发现有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惊喜地看着他的兄长,还亲密地叫他兄长“阿衡”。这下子,苏轼连那边缠着苏轸的程之才都顾不上了,直接一个大跨步挡在苏衡前面,怒道:“你谁啊?跟我阿兄什么关系就叫这么亲密!”
狄咏多年未见苏衡,骤然在这青神县的梅园中遇见故友,喜出望外地走过来,却被一个还不到他肩膀的小郎君拦住了。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目中喷火的小郎君的眉眼,狄咏一拍大腿:“哦——你就是阿衡的二弟,苏轼对吧?那这边这个,就是阿衡的幼弟苏辙咯?”
“两个小家伙,你们好呀。我是你们兄长最要好的朋友,狄咏。他一定和你们说过我吧?小苏轼,你阿兄送你的那张反曲小弓,可是我阿父做的哟。我也有一把,不过我这几年我个子窜得快,那把小弓已经不适合我了。”狄咏大大咧咧地笑着和苏轼还有苏辙打招呼。
狄咏?就是阿兄当年在边境一带游医,与阿兄在延州做了一年邻居,日日能与阿兄待在一处的狄咏?!苏辙那时还小,不太记事,苏轼却对这个能占据兄长很多时间,与兄长关系甚密的狄咏记得一清二楚。当时苏衡从延州寄回家中的信里,几乎每封都会提到这个狄咏。苏轼曾经狠狠吃过这个人的醋。
“你不是跟着你爹在边关打仗吗?怎么会到我们眉州来?”苏轼顿时把身后的苏衡护得更紧了,生怕这个人又来抢他阿兄。
“轼儿,莫要淘气。”
第90章 第90章心事难言
在青神梅园偶遇狄咏,的确是意外之喜。
而另一头的程之才分明听见苏轼叫他了,只朝苏轼几人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不知与程氏还有苏轸说了什么,三人竟趁苏轼与狄咏说话的空当直接走开了。想来是程氏与苏轸赏花太过投入,没听见苏轼的声音。否则,她们断不可能明知苏衡三人也在附近就扭头离开。
苏轼只顾吃醋,注意力全在狄咏身上,一时竟忘了他最讨厌的程之才。苏衡却留意到了,注视着程之才带着程氏与苏轸远去,这才神色冷淡地收回视线。
低头把小醋精苏轼安抚好,苏衡这才得以与狄咏面对面叙旧。
原来,因狄青被调至眉州任防御使,狄家便举家搬至眉州首府青神县,前日才到青神。刚安顿下来,魏氏听说青神有处梅园红梅开得正好,硬要带着魏溪来赏红梅,说是要给魏溪培养一些寻常小娘子该有的爱好,比如赏花、插花之类的。
“阿衡,你知道的,小妹与一般小娘子不同,她一向不爱这些花儿朵儿,反倒与我和大哥一样,喜欢舞刀弄枪。而且小妹也有习武的天赋,天生大力,如今才八岁就已经能拉开的七斗的弓了。我八岁时能拉开五斗的弓阿父都要夸我,小妹在武学上的天资可比我强多了。”狄咏挠挠头,自愧不如。
“狄夫人现在还有继续让溪儿学女红吗?”苏衡问道。
“有啊”,狄咏无奈道,“可是小妹根本不喜欢,也做不好。她经常趁阿娘不注意就偷偷扔下针线跑来武场偷看我与阿父大哥他们耍枪练箭。说到这个,小妹拉弓射箭,眉毛都不带皱一下,轻轻松松,反倒是学针线活时笨手笨脚,把手指头扎得惨不忍睹。”
都这样了,魏氏还不放弃把溪儿培养成温婉娴静小娘子的打算。苏衡一时哑然。
不爱女红爱拉弓?苏轼与苏辙对视一眼。以前阿兄从延州写信回来,说狄叔叔家生了个女娃娃,阿姐可高兴了。阿姐一直想要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妹妹,好为她扎小辫子,穿小裙子,带着她一块儿用凤仙花染出漂漂亮亮的红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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