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清风与那黑眼圈男子刚松了口气,又听苏衡道:“但使用久了会使人迷失神志甚至一直沉浸在幻觉中,无法苏醒,如同被摄取魂魄的行尸走肉,因此得名‘摄魂香’。”
黑眼圈男子陡然一惊,手下一松,包裹香料的布包坠落地上,香料散落一地:“那怎么办?!还能治吗?”
“可方便让我为您把一下脉?”苏衡问。
“方便方便!”黑眼圈男子慌忙把苏衡三人请进屋内。
“幸而发现不算晚,我为您开一个安神养心的方子,请您按方抓药服用,三日后请到城南五岳观复诊。”苏衡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写下药方。
“您这香料是从何处购得?”苏衡沉声问道。
“是从一个胡商手里买来的。他说这
是他们那边独有的香料,若是买得多,还有优惠。我觉着这香料闻着确实挺香,还有点让人上瘾,加上价格不贵,我就买了。“黑眼圈男子后悔不迭,“夏日天热,瓮市子这一带因为死的罪囚多,天一热那味儿就有点难闻,我们这些住在附近的人每逢天热都会大量购入香料燃香祛味。谁能想到这香料还能出问题!早知我就不贪便宜了!”
“剩下的这些香料您先收起来放好。那位卖您香料的胡商相貌特征也请您仔细回想一下。兹事体大,我们会报给官府,届时若有官吏找您问话,还请据实回答。”苏衡神情凝重地叮嘱道。
“是是是!”黑眼圈男子已经把苏衡当成了救命稻草与主心骨,闻言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等苏衡领着清风和道玄走出黑眼圈男子的屋宅时,中太一宫道长们的驱鬼安魂仪式也到了尾声。法铃的余音中,烧成灰烬的符纸被风卷携着盘旋而上,消散在瓮市子阴沉沉的天空中。
“小师兄,您是怀疑那胡商有意卖摄魂香害人吗?”三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清风忍不住小声问道。
“那恐怕不是胡商。”苏衡眸底一片冰寒。
“啊?”清风愣愣地抬起眼。
“是西夏人。”苏衡冷声道。
第100章 第100章道观神医
“摄魂香是用一种西夏独有的药草制成的。这种药草遇火则燃,燃烧时会散发出浓烈的异香,西夏牧民大多用来它驱赶叮咬牛羊的蚊虫。后来,西夏一位擅长制毒的毒医发现了这种药草的致幻作用,以其为主原料,通过特殊的炮制手法,激发并增强了它的致幻作用,制出了摄魂香。”苏衡凝眉沉声道。
清风一边听着一边慢慢张大了嘴巴。
“所以瓮市子一带闹鬼是假,有西夏人捣鬼是真。”道玄若有所思,“但为何大家产生的幻觉都是有鬼夜哭?”
“因为这个。”苏衡停下脚步,平视前方。
前头赫然是一处狭窄的风口,若是疾风穿过,便会发出“呜呜”的风声,如泣如诉。
“怪不得……”道玄喃喃自语。正是这风声诱发并放大了附近百姓内心的恐惧,所谓冤魂未散,化鬼夜哭其实是人心作祟。
方才那男子的症状应是最严重的。他日日熏染摄魂香,以致神不守舍,夜不能寐,到了白日自然神思不属,精神恍惚。住在他附近的居民或多或少也沾染了摄魂香,受其所扰。
思及此处,苏衡开口道:“清风,等回到观中,你记得将今日之事告知住持。这道安神汤方你拿好,让负责采买药材的师兄照方多备些方中药材。这几日,恐怕会有不少瓮市子居民来观中求医。”
“是,小师兄。”清风连忙应下。
将城中可能混入西夏细作私卖摄魂香害民一事上报给官府后,苏衡便带着清风回了五岳观。道玄则跟着他的师傅与师兄们回了中太一宫。
在回去的路上,道玄分外沉默。他师傅见了,忙关切道:“乖徒儿,这是怎么了?瞧着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道玄抬眸看了他师傅一眼,又低下头,郁闷道:“我没事。”摄魂香的事还是先不告诉师傅了。虽然官府一旦开始查案,师傅定然也会知道,但还是让他老人家再高兴一会儿吧。
唉,师傅师兄们费了那么多力气搞这个驱鬼安魂仪式,原来瓮市子根本没鬼!都是人在搞鬼!这不是瞎忙一趟吗……
道玄踢了提路边的小石子,不情不愿地承认:清风这位小师兄,还,还是有点厉害的。
苏衡岂止是“有点”厉害。那黑眼圈男子按照苏衡的吩咐,连着喝了三日的安神汤,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他左邻右舍见了,免不了要来问。这一问,得知真相的瓮市子众人差点没把他骂个半死。
“好啊,杨七郎,原来是你这个家伙贪便宜惹的祸!你买的这香料差点把大家伙儿害死!”众人义愤填膺,撸起袖子抄起家伙就打算把黑眼圈男子也就是杨七郎暴揍一顿。
“等等等等!先别打!”杨七郎连忙为自己辩解道,“这也不能全怪我呀,要怪只能怪那该死的胡商!是他存了歹心卖摄魂香害人!”
“理是这么个理,但现在那胡商找不着了,我们现在气得手痒,先把你打一顿出气!你若是不贪小便宜,咱们也不会遭这罪。打他!”众人又举起扫帚棍棒之类打人的家伙。
“我有法子解了这个摄魂香!”杨七郎急得跳起来,“五岳观有位苏道长,他给我开了三剂安神汤,我喝完就大好了。方才正打算去城南五岳观找他复诊呢,你们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跟我一块儿去找苏道长救命吧!”
“不早说!快走快走!”众人扔了打人的家伙,连声催促道。
开封府循着杨七郎提供的胡商线索,顺藤摸瓜,竟抓到了窝藏在一处无忧洞中的三名西夏细作。开封府尹连忙将此事上报给天子与政事堂的相公们。
“京中沟渠深广,纵横贯通,不知藏了多少亡命之徒。那些个贼人自以为藏进了地下沟渠,便能躲避官兵的追捕,还给自己藏身的沟渠起了名,号为‘无忧洞’。自欺欺人,可笑至极。”政事堂内,文彦博看了开封府尹递来的折子,嗤笑道。
“此番瓮市子闹鬼一事,果然是有人在背后弄鬼。开封府尹还专门拨了银两请中太一宫的道士们去作法驱鬼,真是浪费朝廷资财。”有人悄悄给开封府尹上眼药。
“这倒无碍。瓮市子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开封府尹请人作法不过是为了安民心。”富弼缓缓道。
“……是。”那人见富弼似有不悦之色,连忙低头附和。
等其余人散去,各忙各的事情,富弼这才低声对文彦博道:“宽夫,我听说,瓮市子摄魂香一事,最初其实是小衡发现的。”
文彦博点头:“的确如此。”
“到底是怎么回事?瓮市子在外城西边,五岳观在城南,这两个地方八竿子打不着,小衡无缘无故怎么会去那里?”富弼皱眉道。
“瓮市子的确在城西,可中太一宫就在五岳观正西啊。”文彦博提醒道,“多半是中太一宫的道士中有小衡认识的人,邀请他去瓮市子观法。”
与此同时,崇政殿内,天子也在垂问瓮市子一事:“此事怎么又与苏衡有关?”
任守忠细着嗓子答道:“中太一宫宫主的小徒弟道玄与五岳观住持的小徒弟清风交好。开封府尹将驱鬼安魂法会交由中太一宫承办,那道玄邀请清风前去观法,苏衡不放心他师弟,跟着同去,也在情理之中。”
“摄魂香为西夏秘香,连宫中太医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他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赵祯说完,顿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是了,他是唐太医的高徒,有什么不知道的。”
“陛下,这苏衡曾随前太医丞唐慎微在西北军中游医,想来也见识过不少西夏人的毒烟毒草。”任守忠笑道。
“也是。”赵祯沉吟道。
任守忠窥天子神色,小心地道:“不过,近来市坊中有一传闻愈传愈烈。说是五岳观有位十五岁的神医,能令盲人复明,能使恶鬼噤声。百姓们都纷纷前往五岳观一探究竟。”
赵祯闻言,哑然失笑:“这传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未免与事实相差甚远。”
“百姓们皆有猎奇之心 ,一些好事者往里头添油加醋,传着传着便成如此了。“任守忠低眉敛目道。
“他师傅当年亦是如此。不过是医活了一位假死的老妪,传着传着就变成唐太医能‘活死人,肉白骨’了。”赵祯摇头轻笑,“有时盛名反而是一种负担。朕倒要看看,唐太医这位亲传弟子,要怎么应对。”
还能怎么应对,来看热闹的求捉鬼的,全被五岳观的道长们凭三寸不烂之舌,或哄着或忽悠着去给观中五岳圣帝与十山真君上香去了。多谢这些传闻,五岳观近来香火大盛,道长们走在路上都能乐出声。
只有少数真心来求医的,才会被带到苏衡跟前。这其中又有不少是得了青盲或夜盲症的,苏衡逐一对症下药,把人治好了。这些人视力恢复后,逢人便说五岳观苏神医妙手回春,果真能使盲者复明。于是谣言非但没有止住,反而越传越像真的了。
惟有一位从城北慕名而来的徐姓盲者,是天生眼盲,药石无医。苏衡亦束手无策。
那徐大郎听说苏衡也无法治好他这双眼睛,顿时万念俱灰,失魂落魄地拄着盲杖离开,行至五岳观后门的观桥,听着桥下潺潺水流,心念一动,便想投河自尽。
幸好那会儿清风正和道玄在河边垂钓,看见有人“扑通”落水,连忙回观中搬了救兵,把徐大郎救了上来。徐大郎穿着湿衣,呆愣了半晌,忽然号啕大哭,将满肚子的伤心事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原来,徐大郎少年丧父,家中惟有一位老母,也于几日前驾鹤仙去。徐大郎原有两个弟弟,但因嫌弃长兄眼瞎无能,待在家中既不能干活又要人伺候,早早提出分家,与徐大郎已经十多年未联系了。
徐大郎目不能视,老母一去,他便了无牵挂。听说五岳观苏神医能使盲人复明,他抱着最后的希望,从城北拄着盲杖,一点点摸索着,费尽千辛万苦才找来五岳观。结果,连苏神医也说他的眼睛无药可医。
“我又瞎又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不该救我!”徐大郎哭得伤心。
清风听了,第一个哭了起来,哭得涕泗横流,哭得比徐大郎本人还要伤心:“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太惨了!”
“哎呀你哭什么!搞得我,搞得我也想哭了!”道玄皱着眉头吸鼻子。
苏衡听着眼前哭声一片,欲言又止。茯苓儿被这群人的一个比一个大的哭声吓到了,扒拉着苏衡的袍角求抱抱。苏衡俯身轻柔地把白团子抱起,揉了揉圆滚滚的猫猫头,出言道:“停,别哭了。”
“嗝儿——”清风打了个哭嗝儿。
“徐大郎,你虽双目失明,但也并非废人。我看你力气挺大,你若愿意,可以留在观中,做我的药侍。”苏衡缓声道。
“啊?我?”徐大郎指了指自己,茫然道,“我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肯学。”苏衡道。
“我愿意!”徐大郎破涕而笑,喜不自禁,“多谢苏道长!”
清风悄咪咪挪到苏衡身边,凑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小师兄,徐大郎眼睛看不见,你打算怎么教他,教什么呀?”
苏衡想起之前为庞籍推拿到手酸的经历,一字一顿道:“按、摩。”
“啊?”清风瞪圆眼睛,“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后世满大街都能看见盲人按摩。苏衡手上为茯苓儿顺着毛,心里默默道。
第101章 第101章擦肩而过
一夜北风紧,京师汴梁开始飘起纷扬的白雪。
寒冬时节,京师地寒,没有蔬菜供给,因此,早在立冬前五日,便有菜贩子或用车载或用马拉或用骆驼背着一袋袋的冬菜进京,一部分收入西御园,一部分卖与汴京百姓,藏入地窖中,以充一冬食用。
长长的送菜队伍,从城门口这头一直延伸至人眼望不见的远方,车轮碾过泥地的“嘎吱声”,马蹄踢踏声,骆铃叮当声,菜贩们鞭马催驼的呼喝声,一时之间充塞道路,不绝于耳,恍如闹市。
五岳观也采买了不少耐放的菘菜,堆了满满一地窖。
贵生道人和清风望着面前的菘菜豚肉粥,双双叹气。苏衡慢条斯理地喝着味粥,当做没听见。他自然知道师傅他老人家与小师弟清风为何叹气。不就是因为天冷之后,便只能靠窖藏的蔬菜过冬。从立冬至今,已经吃了一月有余的冬菘菜,他们两个早就吃腻味了。
贵生道人和清风唉声叹气地草草吃过朝食,一出食堂,忽然看见负责采买观中食材的道长指挥着人在搬着什么东西。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均露出喜色:进新鲜货了!
走近一看,道长们在搬运的,果然是一筐筐新鲜的柑橘。这应当是今日午食的水果。但清风已经迫不急待地伸手捞了满怀的柑橘,高高兴兴地用袍子兜着,一溜烟跑了。
“清风这个小混蛋!这是午食的柑橘,你一下给我摸去那么多,吃得完么!中午的柑橘没你的份了!”负责采购的瘦高个道长扬声笑骂。
“不行不行,我这里头还有帮师傅和小师兄带的柑橘,又不是我一个人吃!六师兄你不许克扣我的柑橘!”清风回过头抗议。
“咳咳!”贵生道人站在一筐柑橘前,清了清嗓子。
“师伯……”瘦高个道长忙向贵生道人行礼,然后顺着他师伯的视线看到了那筐柑橘,“……”
“呃,那个,师伯,我待会儿便让人送一小筐去您屋里头。”瘦高个道长只好道。
“嗯。”贵生道人满意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记得快些啊。”
“是是是。”瘦高道长连忙应允。
等贵生道人走远了,瘦高道长才叹气道:“唉,刚跑了个小师弟,又来了个讨柑橘的师伯。幸好我早有准备,多买了一筐。”
那厢,清风已经兜着一衣兜的柑橘找到了苏衡。今日乃冬至前夕,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节。苏衡不用去熟药惠民南局坐堂,也没有病人来观中求医,难得清闲,便抱着茯苓儿坐在藏书阁屋檐下,静静地观赏着满园怒放的金梅。
“小师兄,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清风得意地把柑橘往苏衡跟前一摆。
“六师兄采买了绿橘?”苏衡垂眼看了看那外皮发绿的柑橘,“你拿这么多,没被他说?”
“呃!”清风得意的神色一僵。
嗯,看来又被说了。苏衡见状了然。
不得不说,宋人的智慧远超后人的想象。时下的果农已经掌握了嫁接的技术,通过嫁接,连普普通通的柑橘都培育出二三十个品种,不同品种的柑橘成熟期各异,像清风兜着的这些绿橘便是隆冬时节成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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