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于是第二天,陆安就被人堵在了学校门口。
“陆九郎!”那士子大声喊叫着:“我要与你比试棋艺!”
陆安:“我发过誓,只破棋局,不下棋。只有给出我破不了的棋局的人,我才会跟这人下棋。”
昨晚躺在宿舍里,陆安思来想去,觉得这段话还有漏洞,有一定可能性会被闲的没事干的强权按着强行破誓——如果有的话。于是她又补一句:“是毒誓,若违此誓,我陆家便家破人亡。”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铿锵有力,听得周围人悚然,更加相信真的有这个誓言了。
那士子便道:“那便比试破棋局,我这有一残局,我研究了七天七夜才想出来如何破局,你只要比我快,那就是你胜。”
陆安:“好。”
陆安:“好了。”
“……”
那士子眼睁睁瞧着他刚摆出来的棋局还没到三个呼吸,就被陆安简简单单地一手破掉,险些道心破碎。
又有一士子站出来:“我不信!再试试我的!”
陆安破棋。
又有士子不信邪:“我也来试试!”
陆安顺手破了。
还有士子对此不屑一顾,觉得是其他人的棋局不够精妙,自己上了之后,被破的更快了。
甚至有五六个老头儿跑过来,明显是研究了一辈子围棋的,将自己得意的残局摆出来,众目睽睽下,陆九郎一一破之。
没有人发现,越是有名,越是经典,越是奇巧的棋局,陆安破得越快。
他们只看到,陆九郎三日内破了一百三十一个残局,无人是其对手。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上至士族高门,下至寒门庶族,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十七岁的陆安陆九郎棋技无双,一百三十一个残局,一百三十一个弈者,皆不是其对手。
而更难得的是,据其同窗说,陆安其人不仅高才博学,就连操守也是集恭俭温良于一身,纵然声名远扬,在州学时却从不盛气凌人,对同窗总是语态谦和,谁在文学上有不懂的地方,她都乐于解答,对师长也是十分尊敬,从未见过其骄傲自大的样子。
如此不矜不伐,上到学正,下到学子,都乐于和陆安相处。
陆安的后桌偷偷拿笔杆子戳陆安后背:“九郎!你快来看,我搞到了一个好东西!”
他说的时候还不时东张西望,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了。
陆安这就好奇了,位置一换,坐到对方身边,配合他压低声音:“什么东西?”
对方眼神闪烁:“你知道忘秋先生吧?我搞到了先生大作!”
陆安这段时间也有恶补这个时代的名人,就知道这忘秋先生乃是当世高雅之士,据闻其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精,更是写出了《觞史》与《芳菲录》两本书,前者详细地论述了酒水如何判断品质、如何品尝、如何挑选饮酒酒具,以及其保存方法。后者则是记录了各地花朵的开放时间,以及其相应培育方法。
但如果是这种书籍,不至于让她这个后桌偷偷摸摸。
陆安回忆了一下自己初高中时期,出现这个情况通常是什么时候……
然后,她就懂了——
这“大作”,十有八九是小黄书。
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干过偷偷看小黄书,还分享给同学的事情。
陆安看了一眼后桌:“是什么大作?”
“咳咳,你先看了就知道了。”对方一副坏心眼,想看她出丑的样子。
大抵是觉得好学生会认为小黄书不堪入目,从而反应剧烈吧。
陆安笑了笑:“好啊。”
然后接过那本书,慢悠悠地翻看起来。
后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本以为会看到陆九郎皱着眉将书丢掉,或者面红耳赤的模样,然而对方只是在那里看着,阅读速度正常,还看得津津有味。
后桌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抓心挠肺都没等到对方丢书,只能自己出口问了:“九郎,你觉得这书怎么样?”
陆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尚可。”
后桌想了又想,难道是对方看不出来那些内容是在形容男女以及男男之事?
“你不觉得,这书某些地方很奇怪吗?”
陆安很想说里面的男女之间的描写不如《金瓶梅》,男男之间的描写不如《聊斋》,但鉴于大薪朝没有这两本书,只能遗憾作罢。
只是微笑道:“其实我这里也知道一则故事,我念给你听吧。”
郎君俊美,含着笑这么说时,刚看过不正经书籍的后桌心跳不禁漏了一拍,自己倒是面红耳赤起来:“你、你说……”
陆安就说了。
“故事就发生在房州附近的熊山里,传闻熊山中有神农留下来的仙草,服用后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立地成仙。”
难道是说神仙和凡人一会的故事?还是山中有守护仙草的精怪,精怪可以变成人身?
后桌面露期待之色。
“房州州学中有一对男女同窗,感情甚笃,如金童玉女,几要谈婚论嫁了,可好景不长,女子生了重病,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眼看着二人就要阴阳相隔了。男子便下定决心入熊山寻找仙草,既然此物能够生死人肉白骨,想来对于凡间病情也能够治好。女子并不放心心爱之人自己入山,正好她这段时间身体稍微好转了一些,便和爱人一起出发了。”
陆安并没有克制自己的音量,讲堂里安安静静的,都在好奇听她讲故事。
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暖洋洋洒在众人身人,风吹着书桌上纯白纸张,岁月在这一刻都静谧了起来。
“他们也知道两人进山就是自寻死路,便找了一支熟悉熊山的采药队伍,跟随这十几人入山。但当众人走到山脚下时,狂风暴雨忽至,男子执意要进山,砸了重金,采药的队伍在重赏之下,咬牙去了。唯有女子因身体缘故留在营地。”
后桌听到这里时已经断定了,有艳遇的必然是那男子!
便更加聚精会神听起来。
“然而女子在营地里等了六天,男子和采药队伍都没有回来,直到第七天,采药队伍一身狼狈地回来了,女子却没在其中看到自己的爱人。”
听到这里,后桌有些怀疑地看着陆安。
他感觉不太对了——这不太像艳情故事的发展啊。
“采药队伍告知女子,由于雨大,他们在入山第一天就遇到了泥龙走地,男子也被泥龙卷走了。他们眼睁睁看着男子淹死在泥龙里,在山中找了好几天他的尸体,实在没找到就出来了。女子正难过着,突然,她的爱人满头是血地出现,一把将她拉住,拉着她就跑。女子想到今日应当是对方的头七,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然而男子拉着她跑出一段路后,告诉她,由于雨大,他们在入山第一天就遇到了泥龙走地,其他人都被泥龙卷走了,惨死当场,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
后桌心里有些发毛。
陆九郎低了声音,语调放慢:“这个时候,女子听到了采药队伍高喊她,过来寻找她的声音……”
“啊!”
同窗里有人惊叫出声,和自己的同桌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像极了碰到的猫的小仓鼠。
而后桌已经僵硬地坐在位置上,如同一具没有表情的尸体。
陆安噙着笑地将那本(艳)(情)(小)(说)合起,递还给后桌:“故事说完了。”
后桌咽了咽口水,僵硬地笑笑,将小说接过后却是欲哭无泪。
他不就是想要捉弄一下对方吗,至于这么吓人捉弄回来吗?
排除这一点插曲,陆安觉得自己的州学生活过得很愉快,心情也很愉快,直到有一天,房州知州给她递了个话,说陆家那边有事找她。
第37章
陆家突然冒出来的时候, 陆安才反应过来这些天确实忽视了陆家。
心里立刻进行反省:惭愧惭愧,身为孝义九郎,竟然忘记回家族刷孝顺值和兄友弟恭了。
好在也才不到半个月, 完全可以用忙于学业推脱过去,但后面就要更注意了。
反省完后,陆安立刻作出一副焦急样子:“族中出何事了?可是谁被木头砸了?”
又十分懊恼:“也怪我这些天忙于学业,不曾去配所看一看, 若是族人出了事, 又不能及时寻到我,怎生是好!”
房州知州派来递话的衙役连忙安慰孝义九郎:“九郎学业繁重,难以抽身也是正常。莫慌,非是出人命的大事, 似乎是和劳役相关。”
于是陆安便作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是大事便好。”
等陆安到了配所,听完陆家人的诉说, 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秋汛就要到了, 汉江必然会泛滥, 为了防止洪涝灾害, 就要征发劳役去巡堤。
但是秋汛和秋收是一起到的,房州虽然缺少耕地,农业发展程度不高, 但不是完全没有人种地, 只是由于自然环境的限制, 当地百姓在农业方面很难自给自足,也因此, 房州商贾颇多, 当地风气就是重贩业。
而房州的行政长官不可能因为本地农田没有其他州府多,就彻底放弃农业、放弃秋收, 所以,巡堤的事情一般是由厢军以及配所隶民来干。
“九郎你也知,咱们家族人数不少,与你同辈的人便足足有数十个,再加上你的长辈与晚辈,数百人被流放,将分散去各地配所。族中与家主一同被分来房州的人,也才一二十名。可这次巡堤,竟要将我们家年轻一辈全派去,这才刚疏通河道不久,我们已病倒累倒半数人了,再去巡堤,只怕活者不足十之一二啊。”
陆家长辈说这些话时,面色渗有苦意。
薪朝优待士大夫没有错,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再重的惩罚也就给你弄个抄家流放,还是那种,只要你能撑下去,活下去,你就知道很大概率会重新复起的流放。
但前提是,你能撑下去,活下去。
官场可不是什么善地,政敌倒了,那肯定想方设法让对方意外亡故。
讲点脸面,就是和第五旉一样,用明面上抓不到错处的办法,让陆家频繁去服劳役——总不能配所里其他罪人都能干,就你们陆家人金贵,都被流放了还能跟个大爷一样躺配所里吧。
不讲脸面……嗯,历史上是真有高官派杀手去流放地把政敌剁了的事的。
总之,由于第五旉一直穷追猛打,房州这边的陆家人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陆安明知故问:“怎会如此,不曾与州尊申诉?”
就有陆家小辈露出好像吞了泥巴的犯恶心表情:“那阉人拿地里收成说事,说只我们家在房州无地,其余人心中皆挂念着自家山田,怎能专心巡堤。说我们一家死几个人也就死了,房州百姓的田地粮食更重要。他理由正当,州尊也无法说什么。”
陆安轻声问:“既然州尊都没办法徇私,那我可以为家族做什么呢?莫非是要去寻申王?”
陆安保证,只要他们说一个“是”字,她转身就走。
——这对申王可能是顺手为之的事,但人情可是实打实从她身上收取的。
找陆家刷刷孝道和兄友弟恭可以,但真让她付出什么,还是做梦比较快。
好在陆家人没有那么拎不清,只是说:“怎能让你去欠这么大的人情。”
然后探寻着问:“如今文书还未批下来,巡堤一事尚未开始。九郎,可否求你以州学学子身份,先一步从族中调几个人去做事?”
——不仅没有拎不清,更没有因为以为对方是家族一员就能无条件支使对方做事。一个“求”字,非常的摆正了自己的态度。
又说:“不必全部调走,带走三两个身体不太康健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