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容栀不为所动,指尖搭在了谢怀泽的经脉处。
谢沉舟剧烈喘起气来,呼吸间胸腔起伏。他目光死死盯着两人肌肤相贴处,明明垫着丝帕,并未真正接触。他却觉得格外?刺眼,心中隐隐烧起股无名火。
“这位病患,”容栀忍无可?忍,觉得他的呼吸声太大,已经影响了自?己对于?脉象的判断。
她眼底微冷,嗓音更是不似方才温和:“身体不适,可?以出?门左转,五里开外?就?是军医营帐。”
谢沉舟绷紧下颌线,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若要?在这里看呢?”
须臾间容栀已经换上听筒,就?要?横在谢怀泽胸膛上,将耳朵贴过去。她不为所动道:“那就?请出?去,排队。”
隐约间,他腹部刚包扎好的伤口?钝痛起来。谢沉舟面?色发?白,可?容栀却未瞧见。
他淡淡地笑,一如既往地温朗:“阿月,镇南侯在太尉府等你。我把?他完好无损的接回来了。”
容栀一顿:“多谢。”
“那件事不是我授意。我已着手去调查,到底是何?人所为。定会?给你个答复。”他说的,正是明和药铺五十车半夏腐烂一事。
谢沉舟缓缓道:“悬镜阁已经开仓,会?全力配合你的安排。至于?刁难过你的人,我已经换掉。”
有片刻,她有些愣怔。可?回过神来,容栀依旧神色莫测,一言不发?。
谢沉舟勾唇,无奈般笑了笑,问:“你阿爹,你何?时去瞧他?”
她抿了抿唇。谢沉舟惯会?拿捏自?己。知晓提到容穆,她一定会?应答。
她心里有些怒,又有些怨,更多的却是恍然?。却又听见谢沉舟叹谓一声,嗓音低了下去。
“你阿爹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最后三个字几乎微不可?闻,若不是她精神集中,恐怕也会?忽略了过去。
谢沉舟又道:“酉时,我陪你一同?去,好不好?”
……
戌时三刻,容栀特意在营帐多坐了会?。
麦冬打探完消息,回禀道:“小姐,外?面?的军士说殿下往东副营去了。”
无他,容栀就?是为着避开谢沉舟。她实在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她需要?些时间想清楚。
她垂下眸,纤长的眼睫在烛火上拉出?道阴影,教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走罢。”她系上面?衣。
青州城的夜比临洮安静许多,为了防治疫病,大部分?百姓在天黑后是不出?行的。
她策马慢行,而后静悄悄地停在了太尉府。守门的小厮似乎认得她,又或是得了令,给她拎了盏灯笼便开门放行。
那小厮恭敬地拦住了麦冬,只道:“他在中庭等您。”
容栀皱眉,却以为是阿爹有私密话要?同?自?己谈,只朝麦冬示意一个安抚的眼神,踱步往里走去。
直到行至如积水空明的中庭,月光清冷撒在那人的衣袍,他站在庭中,那双桃花眼眼尾微翘,笑意悠然?地瞧着自?己。
容栀幡然?醒悟,这个“他”原来指的是谢沉舟。
她扯了扯唇,转身就?要?往回走。
谢沉舟上前?几步,没费什么力气,只拉过她的手臂轻轻一扯,便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这个高度,他下巴恰好抵着她的发?顶,他闷闷地问:“躲着我?是厌恶我?”
容栀鼻尖一酸,眼底却愈发?冷清:“还望殿下自?重。”
他声音很轻,很轻:“阿月,信我。”
连日赶路,他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嗓音也瓮瓮的,丝毫不像放在在军营时,面?对下属们的冷硬。
容栀自?然?觉察到他的脆弱。她浑身一僵,却不可?自?抑地贪图着他的怀抱。
她并未挣扎,只抬眸看着高悬九天的明月。半晌笑了。
她说:“谢沉舟。你还不明白么?这些事,不是信不信就?可?以解决的。”
他却格外?执拗道:“只要?你站在我身边。什么事我都可?以为你解决。”
呼吸喷薄在她的发?端,她能感觉到,身后谢沉舟坚实有力的胸膛。微微温热,在凉意的深秋格外?温暖。
“我今日盘查了悬镜阁。并不是悬镜阁之人所为。还记得秦氏二小姐么?”
提及此人,谢沉舟眼里罩上层暗色,阴霾挥之不去。
“她同?凌霜素有交情。”
她抬眸瞧月色,谢沉舟眸光却自?始至终,只在她一人身上。
他继续道:“悬镜阁下面?的人办事不利,被她蒙骗了去,随意给了她进出?药材库的令牌。”
容栀推了推他,没推动。她冷冷笑了,在月色中浑身都泛着寒意。
“你敢说这件事没有悬镜阁的推波助澜?”
刹那间,墨色滚滚而来,在他眼间翻涌。秦意臻是始作俑者,但背后,凌虚的确默许,甚至还给了她时机。以秦意臻的脑子,的确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放水淹没药材库。
他才回到青州,凌虚便交代了全部。
“抱歉。”他揉了揉眉心,而后叹息道:“是我管理下属不周。明和药铺的损失,我一力承担。至于?天医节,悬镜阁已向秦府说明,退出?竞争。”
容栀却不为所动,眼中溢满了失望:“太迟了。谢沉舟。那明和药铺五十车半夏腐烂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每一次,都是我独自?面?对危机。你总说会?爱我护我,可?带给我危险的,偏偏就?是你。”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彻底爆发?。
“我怎么敢完全信任你?”容栀冷笑,“曾经我信你,可?结果呢?我一次次被伤害,一次次陷入绝境。你总说你会?解决,可?问题总是接踵而至。”
谢沉舟只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窒息。他哑声道:“我已经把?凌虚调离青州,派往遥远的岭南,我惩处了那些办事不力的人。”
“惩处?调离?”容栀眼中满是嘲讽,“这就?能弥补么?一旦有什么问题,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是否又在隐瞒我,是否又在利用我。现在只是药铺的事,就?闹得如此不可?开交,若是以后涉及到皇权利益,你是不是也会?像从前?一样,毫不犹豫地将我撇开,保全自?己?”
被她的话刺到。谢沉舟神色空滞了一瞬。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也模糊起来。连日赶路,身又负伤,他实在是强撑着挨到现在。
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他声音低沉而虚弱,却反而笑了:“我知晓。在你心中,我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阿月,我们的感情,你别想否认。”
容栀咬着唇,别过头去,不愿看他的眼睛:“感情?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感情又算什么?够了,谢沉舟,我真的疲惫至极。”
她眉目间满是决绝,那模样复又教他想起,三年前?她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弃他而去。
他笑意温润,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从未有过的偏执和幽深。
他深吸了口?气,却觉得胸腔里满溢着的都是寒凉。“所以呢?你又要?一走了之,是么。”
容栀不说话了。她强忍着,将喉头的酸涩咽了回去,故作冷漠地点了点头。
谢沉舟笑意更深,脸色却苍白地没有一点血色。他胸膛不可?自?抑地起伏着,腹部的伤隐隐作痛。
他捉住她的手,强行分?开她的五指,逼着她与?自?己十指相扣。重又合拢的瞬间,谢沉舟附在她的耳边:
“你休想。”
第86章 攻城掠地(半垒打) 湿濡,触电,温暖……
那夜之后, 两?人不?欢而散。似乎保持着某种默契,她没有去找谢沉舟,谢沉舟也?未曾打扰过她。
即便?偶尔因着公务碰面, 两?人也?心照不?宣地错开, 只装不?认识彼此。
谢沉舟收服颍川的?当日,容穆也?欲动身告别。
“阿月。”经?与禁卫军那一战,容穆似乎又苍老许多, 鬓角白发已然藏不?住。
他?唤住替自己收拾行囊的?容栀, 终于说?出了多日以来,想说?,却又怕更引得容栀不?快的?话:“天子之所以为天子者,以其属天下臣民, 非一人之天子也?。 ”
她打理包袱的?手一顿, 而后竟无意间打了个死结。
她又怎么会不?知,阿爹所言之意。眨了眨眼,容栀状若无事地将包袱摆到案几上?,说?道:
“阿爹,已经?收整好了。您此行回?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一把老骨头, 还支得住。倒是阿月, 你……”容穆一双浓眉皱起,末了免不?去的?担忧道:“你同殿下, 阿爹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阿月,有时候殿下的?选择, 并不?是他?一人可以控制的?。商世承倒行逆施,气数已尽,未来的?九五至尊, 不?过殿下一人而已。”
容穆叹谓道:“济世研药,向来都是不?小的?权力。甚至说?,拥有医药权,等同于拥有民心。你与殿下都想要发展药铺,殿下即便?想为你让路,他?身后臣子,也?未必会让。”
容栀垂眸,抿唇不?语。
“日后殿下登基,这?些矛盾只会愈演愈烈。君君臣臣,猜忌嫌隙在所难免。欲望和野心如同池水泱泱,可载舟,亦可覆舟。阿月,这?些你应当知晓。”
支摘窗半掩着,泄出缕缕微凉的?秋风。她只着件单薄的?衣袍,风穿过袖管,紧贴她的?身体,震得容栀浑身一颤。
再抬眸时,她眸光清冷澄澈,教人辨不?出喜怒。流云在门外轻声提醒:“侯爷,车马已备好候着您。”
容栀微微笑了笑,推门而出,转头瞧着容穆道:“阿爹,该走了,我送您。”
容穆眸光闪动,欲言又止,终究只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做便?做罢,只要不?后悔便?好。阿爹永远是你的?后盾。”
……
送走容穆,容栀却并未径直回?营,而是戴上?面衣,朝秦府方向而去。骏马疾驰,马鬃迎风而晃,她骑在马背上?,身姿清绝。
饶是见惯了的?麦冬,也?不?忍感叹道:“小姐,您的?骑术愈发娴熟了。”
流云闻言,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道:“那可不?,想当初我们?小姐,还得与殿下……”
不?知有意无意,麦冬倏然开口感叹起来:“战火虽未波及临洮,却鲜少有百姓在长?街闲逛了。”
容栀抬眸望去,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半掩着门,往日的?热闹喧嚣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偶尔有几间还在勉强维持营业的?,店内也?是冷冷清清,伙计们?无精打采地站在柜台后,眼神中满是忧虑。
想当时她初到陇西,还被此间繁华景象震撼,战争不?过打响月余,竟已变化翻覆。
她覆着面衣,嗓音从面衣里模糊传出:“瘟疫也?好,征战也?罢,都会很快结束。”
很简短的?话,麦冬却没由来的?相信。她侧目笑了笑,勒马定住:“小姐,秦府到了。”
秦意臻被查明为淹坏药材的?真凶,然秦氏还在战场效力,且她身份尊贵,因而并未报官,而是被软禁在秦府后院。
这?样的?结果,容栀未曾说?好,也?未曾说?不?好。
她下马,将缰绳牵给麦冬,上?前几步朝护院道:“劳烦通传,明和药铺容老板想见秦二?小姐一面。”
那护院面无表情道:“容老板请回?吧,我们?小姐不?见客。”
容栀神色淡淡,闻言并不?惊讶。秦意臻被软禁,她自然不?会这?么轻易见到。
但?若求见的?人是她,秦意臻一定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