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桑进尚未反应过来,二人已在须臾间换了位置。
应玉树骑在马上,举起手中头颅,高声道:“敌军男首将的项上人头在此,神武军此战必胜!”
她策马往反方向疾驰,话音随着马蹄声自前军传至后军,整个神武军都看到了她手中的战利品。
现在是在战场上,顺利攻城才是头等大事。桑进立马大声附和,冲着城墙上的男兵挑衅道:“你们男将军的脑袋在这,还不快开门来取!”
还未攻入幽州城,城中男首将的首级已经被自己人斩落,神武军士气大增。
桑进手下的霆霓卫大多和桑进一个脾性,边跑边嘲笑城上男兵:“钱袍回已死,城内鼠辈还不投降?速速开门献城,我等饶你一命!”
“速速投降,饶你一命!”
“速速投降!”
数千将士此起彼伏,声浪如潮,直教幽州男兵颜面尽失。
守城男兵早在看到钱袍回首级的时候就已方寸大乱,首将已死,军心溃散。面对神武军强攻,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射箭防御,慌乱中十发九空。
眼看着神武军的云梯靠在城墙上,青衣士兵正顺着梯身攀爬,他们这才手忙脚乱地搬来守城器械,欲从高处砸下。
桑进和沐川一马当先,云梯驾好后,率先爬上梯子,灵活地躲开从上面抛下来的狼牙拍。两人赶在第二波攻击前登上城墙,快准狠地割破数名男兵咽喉,给剩下的士兵争取登上城墙的时间。
幽州城的大门被攻城槌撞得轰隆作响,守城男兵看着城墙上越来越多的青衣士兵,敲响了求援的警锣。
只要援军及时赶到,他们依然能守住城门。
他们抱着这个念头在城墙上坚守,按理说求援的信号发出去后,援军会在一刻钟内赶到。
时间一点点流逝,架在城墙上的云梯逐渐变多,一眼望去,城墙上倒下的尸体全是幽州男兵,执刀厮杀则全是青衣士兵。
或许真如刚才那人所说,幽州城早已被神武军的势力渗透,援军不会来了。他们此刻的坚持只是白费力气,投降的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压不下去。
策马而来的应玉树满身鲜血,腰间挎着一柄马头弯刀,钱袍回的头颅被她举在手中。在敌军密集的箭雨中,她虽未中箭,却有多处负伤。
“吁!”
应玉树勒住缰绳,停在应无双与两千铁骑卫跟前,她翻身下马,向应无双献上钱袍回的头颅。
“在下王树,今日特携幽州城镇东男将之首级拜见将军,愿为神武军效力!”
应玉树一眼就认出了应无双,她昂首和应无双对视。
两人在此之前素未谋面,今日里应外合的默契,一方面源于两人对当前战局的精确判断,面对易守难攻的幽州城,她们都想到了离间计这一最佳战术,意图从内部瓦解数万男兵。
另一方面则是她们对彼此的了解,应无双从过去破衣卫以少胜多的守城战中识得应玉树之能,应玉树从如今神武军废旧立新的征伐战中知得应无双之志。
长久的对视后,应无双下马扶起应玉树,接过她手里的头颅,赞道:“阁下是神武军的功臣。待此战结束,再为阁下安排军职。”
“多谢将军。”化名王树的应玉树冲应无双抱拳,她皮肤黝黑,一对粗乱的眉,满脸伤疤,一身风霜。
粗看细看,那五官都和应无双没有相似之处。
故而 ,身边数千铁骑卫,无人怀疑王树与应无双有关系,只当王树是来投效神武军的勇妇。
纵然面容不像,但应无双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母亲,是应玉树。
第254章 我是追随你,为你效力的将士
大军攻破幽州城门的速度比应无双预想中更加迅猛,此刻并非与应玉树长谈的时机。
她重新翻身上马,率领铁骑卫攻入城中,身负箭伤的应玉树骑着桑进的战马,紧随大军之后疾驰而入。
入城后,应无双才知晓破城如此迅速的缘由。不仅是因为钱家七兄弟各怀异心、皆不肯派兵驰援,更得益于持有粮仓钥匙的钱家二男儿。
此男自觉争权不敌其余兄弟,索性亲率部众直奔粮仓,企图劫粮后从南门逃窜。
粮草于兵马而言堪称命脉,他这一举措瞬间点燃其余六兄弟的怒火,几方势力在粮仓周遭杀得难解难分。
待神武军入城时,他们已率残部从南门狼狈溃逃,仅余下零星不成气候的散兵。
“穷寇莫追。” 应无双下令紧闭南门,严令近期内禁止任何人出入。
至于逃走的幽州男兵,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南逃齐州、庆州,必遇燕淼大军;西窜郑州,定遭杨尽欢的金戈卫截击;若昏了头折返,她自会亲率大军送他们上路。
攻城后的各项事宜,应无双早已驾轻就熟,当下有条不紊地逐项部署。
众将领领命散去,最后只剩桑进与应玉树留在帐中。
桑进已经把自己的心思摆在了脸上,直言要应无双给个说法:“先前不是说应玉树死了吗?你又骗我。”
去年六月,桑进曾擒住应无双,彼时应无双诈称应玉树尚在人世;后来,桑进反被应无双、冯争制住,应无双又宣称应玉树已死,借此成功将破衣卫旧部收归麾下。
如今这攻破幽州城的首功之臣,竟然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应玉树。
“应玉树的确死了,我是王树。”回答桑进的正是“生死不明”的应玉树。
“哈,你当我傻子啊,改个名字我就认不出你了。”桑进现在一点也不怕应玉树,自从知道应玉树死得那麽窝囊之后,那个令她敬畏的平北将军便已不复存在。
她不听应玉树的回答,她要应无双的解释。
应无双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纸条交给桑进,回道:“其实,没死的不止是应玉树。叶家未央也没死,她去了叶姓,单名未央,在云昆城里把她的新商铺经营得风生水起。这是未央名下铺子的地址,战事结束后,你去那里找她叙旧即可,不必祭拜她了。”
“……”桑进握着纸条有些不知所措,应玉树没死就算了,怎麽未央也没死?算了,没死也好,活着才能找这叛徒算账。
她的目光在应玉树和应无双身上来回游移,总觉得自己中了她们母子俩的圈套。
然而仔细一想又觉蹊跷,当初应无双在破衣卫面前诉冤、认错,虽然洗清了应玉树过河拆桥,抛弃破衣卫的罪名,但也毫不留情地当着众人面前指出应玉树的过错。
应无双早就断了平北将军应玉树死而复生的路。
在神武军起义的戏文里,应玉树十六年前便死了,应无双也是去年才知道应玉树死亡的真相,继而手刃杀母仇人,历经周折方至北疆。
她们母子俩的关系恐怕没有那麽融洽,中间这十六年,应玉树究竟去了何处?
桑进想得太阳xue突突作痛,索性甩头作罢。如今她已是执掌数千兵马的大都尉,哪有闲心掺和人家的家事?
过两日她还要和沐川一起收服幽州境内的其它城县,彻底攻占幽州后还要提前准备攻打蓟州、庆州等地的战术。
她只问应无双一句话:“神武军今后是谁做主?”
应无双斩钉截铁地回道:“一如既往。神武军乃我与燕淼、冯争一手创立,此节断无更改!”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桑进斜睨了一眼默立一旁的应玉树,“对了,听铁骑卫的人说你要给应玉树安排军职?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她此次虽立大功,但论资历可比不上我,总不能直接骑到我头上来吧?要不这样,霆霓卫中还缺个校尉,让她来我麾下如何?”
应玉树闻言抬眼望向桑进,桑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边摆手边往外走:“我说笑的,大功臣王树实乃盖世之才,勉强和我平起平坐吧。我还要返回军中和沐川一起给此次攻城的将士论功行赏,先告退了。”
攻下幽州城后,神武军主力暂时屯驻城外,仅有数千亲军入城肃清前朝余孽,直至城中情况稳定下来后,驻守在外的大军才会逐步入城。
从城内至城外,但凡有神武军士兵处,皆可听见众人热议 “王树跳城献敌首” 的壮举,“王树” 之名迅速传遍全军。
桑进听着这些议论,渐渐明白一件事,平北将军应玉树已 “死” 在世人的话本戏文中,如今归来的,只能是名不见经传的 “王树”。
为什麽是王树呢?
应无双这样问应玉树,想知道王树这个名字有何来源。
应玉树与应无双分立桌案两侧,隔着一幅舆图四目相对。
“不过是我随口胡诌的化名,玉字去了一点便成了‘王树’。”应玉树在离开北延时就清楚自己即将面对什麽,世上已无破衣卫,只有废旧立新的神武军。
她不能以平北将军应玉树的身份死而复生,更不能用应无双母亲的身份出现在神武军中谋取便利。
平北将军应玉树不仅死在了世人传唱的话本戏文中,更早在十多年前便死在了她自己的心里。
作为将领,应玉树辜负了三千破衣卫。作为母亲,应玉树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尽过应玉树作为将领和母亲的责任,便没有资格再用应玉树的身份出现在被她亏欠的人面前。
她去姓换名成为“王树”投效神武军,既是为了切断自己与应无双的母子关系,也是想重新开始。她在北延逃避了十六年,欠下的债早已还不清了,不能以真名示人实在算不上什麽代价。
此番归来,唯愿尽己所能偿还罪孽,能还一分是一分。
应无双轻声问她:“你……可有苦衷?”
应玉树,你可有不得已抛弃女儿、十六年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的苦衷?
面映射无双的提问,应玉树犹豫了很久,最终摇头:“没有。”
应无双听闻此言,心中反觉释然,追问道:“那你可想与我母子相认?”
应玉树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我未尽母亲之责,你无需尽女儿之孝。你是神武军的首领,我是追随你、为你效力的将士,仅此而已。”
“好。”应无双颔首。
恰如幽州之战时的默契,二人无需多言,便能理解彼此的心意。
话既说开,应无双向应玉树投去一记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绕过桌案,从对面走到了她身侧。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桌面上的舆图,应无双指尖落向信州,下令道:“你去信州,率兵攻取益州。”
“末将领命!”应玉树拱手行礼。
临走前,应无双叫住她,递给她一瓶治疗外伤的药膏。应玉树收下药膏,在城里养了近十天的伤,直到身上的皮外伤基本结痂愈合,才获得应无双的允准启程前往信州。
出发当日,神武军众将士将应玉树送到城外五里的地方就回去了,倒是桑进,硬是跟着她行了几十里路。
“行了,我就送到这,再往前便出幽州地界了。”桑进勒停马匹,略有些夸张地说道。
应玉树疑惑地看着桑进,问道:“你有话问我?”
幽州近万神武将士,唯有桑进与应玉树是旧识,然而两人以前的关系实属一般。在战场上可以交付生死的战友,私下里却算不上朋友,桑进甚至喜欢挑衅应玉树,被打服后又会很长一段时间绕着应玉树走。
因此,应玉树无法理解桑进今日为她送行的动机。
桑进沉吟片刻,望向应玉树腰间的弯刀,试探道:“我跟应将军打听过了,过去十六年里你都在北延,待遇还不错。你应该不缺钱为自己打造一杆好枪吧?还是说,你就喜欢之前的神凤枪?”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坏笑道,“那你可拿不回来了,冯将军用起神凤枪来比你年轻时还要厉害。”
“我早就不用枪了,弯刀更称手。”应玉树低头握住马头弯刀的刀柄。
“不是弯刀更顺手,是你舞不动重达几十斤的铁枪了吧。”桑进目光锐利,紧盯着应玉树的眼睛。
旁人不清楚应玉树的实力,但她作为和应玉树切磋过上百回的刺头,没人比她更了解应玉树的真实水平。
攻城那日,应玉树展现出的实力根本无法和当初守卫北疆的平北将军相提并论。
应玉树直接否认:“没有这回事。”
桑进轻嗤一声,策马绕至她身侧:“嘴硬。那日你将我拽下马时我便察觉了,你的武功较之当年,差得远了。”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惦记着与我切磋,只为赢我一次?”应玉树松开刀柄,坦然承认。
“倒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桑进摸了下鼻子,虽然应玉树的实力大不如前,但和她比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你说你也没老,正值壮年的时候怎麽实力还倒退了?该不会和我一样,贪于享乐,懈怠了好几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