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轻信屪贼后付出的代价而已,好歹命还在。”应玉树语气平淡,不肯多言。
十六年前肖守谦将她救回北延,命悬一线的她昏迷数十天,幸得见素医仙姜愔所救,耗费两年时间祛除体内余螙,又用了十四年的时间重新开始习武。
现在的她虽不如当年,但也不差,足以杀尽夏池国的屪贼。
说罢,应玉树一夹马腹,策马向南方赶去。
桑进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心虚逃了。定是懈怠了,偏又不好意思承认。”
第255章 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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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风掠过原野,千万顷麦穗翻涌成金色麦浪。一名神武军驿卒骑着快马,自田边小径疾驰而过。
时至今日,神武军已将东边大半疆土收入囊中,北边妫州、幽州与北疆连为一体,南边齐州、全州、晋州、江陵及信州边南等地亦尽在其掌控之中。
神武军重建各地之间的驿站,南北消息传递极为迅速,幽州和齐州的两军战报皆可在一月内送达京城。
而西边的益州、肃州,以及东边腹地尚未被攻下的郑州、庆州、蓟州,此五州被神武军的领地阻隔,无法借官道传递讯息,致使双方消息滞涩,既难知晓彼此动向,亦无法相互驰援。
当捷报频传京城之际,消息闭塞的肃州云家与益州恭老王爷再也按捺不住。他们开春便派出的男探子,也终于在四月传回情报。
据男探子所言,神武军的主力集结于幽州、晋州,意图形成掎角之势,两面夹击,直取郑州、蓟州、齐州与庆州。
更令人惊骇的是,神武军攻打齐州时所用的霹雳火雷威力非常,坚如磐石的城墙在火雷的攻击下不堪一击,一日之内便能攻破城门。
男探子启程返回时,神武军尚未彻底攻下齐州,不过刚攻下行邑城。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月,不出意外,神武军此刻已经顺利拿下齐州,准备继续向北推进攻克庆州。
神武军攻势如此迅猛,怎能不让人焦急?肃州云家和益州恭老王爷皆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四月,益州恭老王爷应肃州悟昌城云家之邀,前往云家与其共商抵御神武军之策。
通常此类事宜可以派遣自己的男亲信代议,但局势危急,一旦东边疆土尽失,肃州与益州便将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因此,益州恭老王爷亲率五百亲兵奔赴肃州,与云家男家主云彭面谈;云家男家主亦出城相迎,设宴款待对方。
酒宴上,众男推杯换盏,云家男家主云彭挥手屏退殿内的闲杂人等,只留下他与恭老王爷的亲信心腹。
“王爷,当前局势岌岌可危。西域借兵西定国,掺和敌国的皇储之争,对夏池国内乱作壁上观。北延在我肃州头顶虎视眈眈,东边的京城已落入反贼之手,待其吞并郑州等地,便会挥师西进。所幸,南边还有您,肃州与益州相邻,您我同属皇室宗亲,理当守望相助。”
云彭亲自为恭老王爷斟酒,姿态放低至尘埃,言辞间尽是讨好之意。
“我已着人前往京城打探过了,京城守军不足万人。若您我联手,自西华关突袭直取京城,只要能夺回京畿重地,我们可出兵援助郑州、庆州,阻止反贼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定能力挽狂澜,重振萧氏江山。”
恭老王爷眯起浑浊老眼,笑意不达眼底,言语含糊推诿:“我若借兵,益州恐成空城。你肃州三面受敌,我益州又何尝不是孤立无援?”
云彭脸上谄魅的意味不减,继续游说:“王爷所言极是,但两害相较取其轻。与益州接壤的江陵、信州虽被反贼占据,可反贼的主力尽在晋州,无力进犯益州。反观肃州,一旦北延南下与京城反贼夹击,不出数月便会沦陷。唇亡齿寒,肃州若失,益州才将陷入真正的孤立无援之境。”
不待恭老王爷回应,云彭卑谄足恭,为他续酒:“王爷深谋远虑,我自然明白。益州乃西南屏障,若因调兵而致防务空虚,反贼趁势作乱,岂非我之罪过?因此,我斗胆向王爷借兵两万,留三万精锐镇守益州,如此既可保益州无虞,亦能击退反贼夺回京城。”
他略一停顿,取出一本簿册,继续道:“这两万兵马的粮饷辎重,皆由我肃州一力承担,绝不令益州有半分损耗。此为肃州今年的赋税册录,愿以其中四成,专供益州将士未来一年之军需。您意下如何?”
云彭面上恭敬,心底却暗骂老匹夫短视。在他看来,合攻京城已是破局的唯一出路,再拖延只会让反贼坐大。
这老匹夫贪得无厌,分明是仗着益州地处肃州以南,尚未直面兵锋之危,便存了趁火打劫的心思,企图借此敲诈他一笔。
恭老王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为难道:“强攻西华关谈何容易?反贼据险死守,我等又无霹雳火雷那般好用的攻城利器,难不成要用男兵的血肉填城?你不心疼麾下男部将,我可舍不得白白葬送数千性命。”
“王爷放心,强攻乃是下之策。我有一计,可兵不血刃开城。”云彭倾身,将计策和盘托出。
恭老王爷先是蹙眉,待听完后忽而展颜大笑:“好!好!好!果真是妙计!”
两州顺利结盟,待今夜一过,恭老王爷便启程返回益州调兵,助云彭直取西华关。
眼下酒宴继续,方才退下的仆役乐者再次步入殿中,丝竹声起,数十名侍女站在一旁为宾客斟酒布菜。
酒酣耳热之际,云彭和恭老王爷互相吹捧,他们的男亲信亦是纷纷附和。即便此刻尚未攻下京城,他们俨然将这酒宴当成了庆功宴。
“反贼自称神武军,说来不过是一群女子。若不是朝廷内乱,哪轮得到她们趁火打劫?不过是运气好,打着替天行道的借口煽动百姓起义,侥幸成事罢了。”恭老王爷语气不屑,醉醺醺地开了口。
云彭深以为然,纵然他看不起恭老王爷,但面对神武军,他们便是统一战线的男人。
于是接着恭老王爷的话附和道:“正是如此,依我看,神武军成不了什麽气候。一群见识短浅、心思狭隘的女人,军队里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兵,刀和枪拿着也不会用,等到了战场上,说不定连弓弦都拉不开。”
“哈哈哈哈哈!说得对!”恭老王爷昂首大笑,举起酒杯与云彭遥遥相碰。
侍女静姝听着殿内的男人们一会儿咒骂神武军是最螙妇人心,一会儿又说她们是妇人之仁,不足为惧。他们讽刺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是痴人说梦,贬低她们开女户、设女官、招女兵的举措是牝鸡司晨。
满耳尽是男人们志得意满的笑语,静姝却看透了他们色厉内荏的本质,这些权贵分明对神武军畏之如虎。
去年这个时候,男家主云彭也是在这殿中,设宴款待七皇男派来的男亲信。他们饮酒作乐,谈论国家大事,插手皇储之争。
那时他们何曾将战火中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放在眼里?满口皆是皇室正统、江山社稷。
而今,他们依旧在这殿中指点江山,却因神武军皆为女子,突然“心系苍生”,想起了这世上除了龙椅之争,还有万千普通男子。
女子称将谋国,让女子读书参政便是大逆不道,倒行逆施,仿佛断了天下男子的生路。他们必须剿灭神武军,“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些男人口中的天下百姓何曾包括过女子?古往今来,多少男人为了夺取天下将“黎民苍生”挂在嘴边,却从未有如神武军这般,真正要为女子改天换地的存在。
若神武军真如他们所诋毁的那般不堪一击,又怎会让这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在肃州聚首,共同商议御敌之策?
静姝低眉顺目地为宾客斟酒,心底却暗暗祈愿神武军能早日攻破肃州城门。
“到底是云将军思虑周全。”恭老王爷朝着云彭拱手,笑容狡诈。
“神武军既扬言要为女子‘废旧制、换新天’,我等便以女子为饵,逼她们开城投降。西华关下堆起妇女尸首,看那女将军是要死守城池,还是救民于水火!若她见死不救,军心必散;若她出城应战,我等正好趁机破城!”
云彭谦虚地摆手,声称此计也不是他想出来的。史书上记载着历朝历代上千场战争,其中有不少杀害百姓以胁迫守城将领出战的螙计,有成有败,不一而足,却很适用于这群 “妇人之仁” 的女兵。
静姝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大殿,为了攻城打败神武军,肃州的妇女就不是他们口中的黎民百姓了吗?
酒宴结束,静姝像是失了魂一般跟随众人走出大殿。
她忽然抬头望向东边,远在京城的神武军能料到肃州云家的螙计吗?就算能料到,又该如何破解这进退维谷的死局?
神武军开城门迎战,便会死在肃州、益州的数万男兵刀下,西华关失守,京城又如何能够幸免?届时,神武军恐会节节败退,直至退无可退。
倘若坚守不出,天知道这群丧心病狂的男人会屠戮多少肃州女子泄愤?要流多少鲜血才能浇灭他们的怒火?
“真是丧尽天良的一群畜生!竟然能想出如此螙计!”
“狂鹤,噤声。”
云府高墙外的暗巷中,四条人影隐于夜色。酒宴将散时,九死生悄然潜出府邸,将探得的密谋告知在外置应的狂鹤、成鸾与流筝。
狂鹤闻言怒不可遏,流筝急忙捂住她的嘴巴。
九死生长叹一声,语气沉重:“必须设法破局。若真让他们以城中女子为质,胁迫西华关守将投降,便是无解之局。我们既难从数万男兵手中救出所有人质,更不能为救人而弃……弃守要塞。”
成鸾思索片刻,立刻有了主意:“入府杀了恭王,移祸给云彭,瓦解他们的同盟。”
四人正欲潜入云府,却见益州男兵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自府门蜂拥而出。恭老王爷被众将士护在中间,他满脸怒气地跨上骏马,逃命似的飞快往城门赶去。
情势骤变,四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迅速隐入暗处。
第256章 戏阙
恭老王爷前脚刚走,云彭急忙率人追出来,虏隶牵来马匹,他正要上马,被男心腹拦住。
“将军且慢!恭老王爷此刻认定我们设下鸿门宴,企图取他性命、吞并益州。此时追赶,无论您如何辩解,恐难消他疑虑。依属下之见,不如即刻命人敞开城门,恭送王爷安然返回益州。明日再备下厚礼,递上拜帖,您亲自携那行刺的细作登门赔罪,以示诚意。”
此时已经看不到恭老王爷一行人的身影,云彭在原地怒目圆睁,青筋暴起,却也只能无奈作罢:“就依你所言。”
男心腹领命而去,点燃竖立在城中高处的火把为号,向守城的男兵传递指令。
躲在暗巷里的四人从将军府中抓来了一名男兵。一番威逼之下,那男兵吓得面如土色,将府中发生的变故和盘托出。
“晚宴结束后,恭老王爷返回房中休息,不知为何,恭老王爷忽然惊慌失措地从房中逃出,大喊着将军要谋害他,竟然派府中的侍女暗杀他。将军百般辩解,却无人相信,恭老王爷愤而拂袖离去,还说盟约就此作罢。”
“侍女暗杀恭王?”九死生把玩着手中寒光凛冽的双头匕首,刀锋抵住男兵颤抖的脖颈,语气冰冷,“所以,你们将军设下晚宴,合盟是假,谋杀恭王才是真?”
“这小的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将军设宴是为了款待恭老王爷,那暗杀之事,小的实在一无所知!”
男兵惊恐万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喉间的利刃稍有不慎便会划开咽喉。
看着眼前四人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模样,男兵吓得魂飞魄散。
苦思冥想后,又提供了一条消息:“行刺恭老王爷的侍女名叫静姝,在将军府侍奉多年。按理说,她不该背,背叛将军府……不过现在看来,说不定就是将军暗中指使她做的,只是我们这些下等兵卒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话音一落,九死生收起双头匕首,男兵连嘴巴都还没合上,整个人瘫软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脖颈处涌出。
狂鹤随手用枪尖一挑,掀起男兵的衣袍盖在他头上,以免鲜血流到她们脚边弄脏鞋底。
“云彭不可能设下鸿门宴暗杀恭王,这对他不仅毫无益处,反而会引发肃州和益州的战火,他还没蠢到这般地步。”成鸾立马得出结论。
流筝询问狂鹤:“那名侍女是神武军的暗探?”
“我们的暗探并未进入将军府,她不是神武军的人。”狂鹤果断否认。
成鸾打断两人的猜测:“暂且不管这名侍女是谁的人。既然云彭与恭王的盟约破裂,正是我们的机会,想办法彻底断绝他们言和的可能。”
四人刚才都听到了云彭及其男心腹在府门前的对话,这场鸿门宴不过是个误会。待云彭递上拜帖,亲自带着侍女前往恭老王爷的地盘谢罪,若态度诚恳,赔礼给得到位,恭王极有可能回心转意。
届时,跟着云彭返回肃州的就是益州两万男兵,这对神武军而言,是个巨大的威胁。
“接下来该怎麽做?” 狂鹤目光如炬,看向成鸾。
两月前,狂鹤与九死生率领神武军一众暗探悄然离京,将暗探巧妙安插在肃州、益州两地,碰巧在益州遇见已从井招郡返回的流筝与成鸾。
二人原计划远赴西域,协同景阳郡主共解井招郡之危,却不想景阳郡主主动借兵西定国,迅速化解了井招郡的困局。她们留在井招郡无事可做,干脆返回益州,严密监视益州的动向。
四人在益州相会,在这两月间,她们频繁往返肃州、益州,暗中刺探情报。月初,她们发现肃州云家向益州恭王递上请帖,邀其前往将军府一叙。于是,四人便一同来了悟昌城的云将军府。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流筝、狂鹤与九死生早已领略过成鸾的过人谋略,在这紧要关头,她们皆对成鸾的判断深信不疑,甘愿听从她的调遣。
成鸾身姿轻盈如燕,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只见悟昌城上空,火把接连亮起,在夜色中格外明显,这般传递信号的方式极为高效。
不出一刻钟,城门口的士兵便能收到开城门的指令,恭王便可顺利出城。
从悟昌城出发,踏入益州境内,至少需耗费八、九天的行程。
成鸾一跃而下,对着三人吩咐道:“分头行动!”
城门口,恭老王爷的亲信们皆已拔刀在手,严阵以待,准备拼杀出城,却见城门缓缓敞开。众人面露迟疑之色,但不敢多作停留,紧跟恭老王爷策马疾驰,朝着益州方向奔去。
直到一行人抵达距离悟昌城外数十里的一处山谷,巍峨的悟昌城城墙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恭老王爷这才稍微放缓速度,慢慢地骑马往前走,他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地掀开衣领,在他锁骨下一寸的地方有道并未破皮的红色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