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骊偃
“在城市沦陷、民?族工业遭受沉重打击、百姓失去家园和生计、前线战士奋勇杀敌之际,我随家人去了香港。”史?博荣抿了抿嘴,看着邱秋继续道,“邱秋,我很庆幸这次回?来了,命运让我在生命快走到?尽头之际,遇到?了你和你的同学们。你们让我不得不回?顾过?往,进行思想上的剖析,同时也让我看到?了我们国家年轻一辈的勇气与精神。现?在,我想落叶归根,为?我们国家做点事?。在这之前,我想买栋花园洋房。”
张扬听?得心潮起伏,他话一落,便激动道:“你要在内地建厂吗?能为?我们那些因伤退伍的军人提供一些岗位吗?”这些日?子,随着同学们回?来得越来越多,对战争、对战场上牺牲伤残的军人,他有了更多地了解。
“当?然可以。”史?博荣说罢,看向邱秋笑道,“我准备在云南、蛇口各建一家药厂,生产的药以成本价优先提供给部队。邱秋,我还准备在沪市建一家医药研究所,你毕业后,有没有兴趣过?来?一切待遇从优。”
邱秋摇头:“暑假我要去我们学校的研究所实?习。”军事?医学研究所、针灸研究所、卫生部中医研究院也都想让她过?去。
“买房的话,你可以先让夏成文去房管所帮你打听?一下,然后再由他带着你到?处走走看看。”
“好,听?你的。”
接过?张扬递来的针带,系在腰上,邱秋跟史?博荣告辞。
张扬背着医药箱随邱秋从高干病房楼出?来,被飘着雨丝的冷风一吹,大脑为?之一清,不由得便想多了,看着邱秋欲言又止。
邱秋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这场倒春寒,班里冻感冒的不少,家里有孩子,邱秋可不敢让自己生病:“方?子给你了,等会儿别忘了送去药房,让人把药配了,或炒或烘,研磨成粉给史?老先生送去。”
“好。”沉默了片刻,张扬一咬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邱秋,他突然跟我们说要建药厂,还想建个医药研究所让你过?去,是?不是?想要你手里的方?子?”
“他要我就给呀?”邱秋轻笑。
“要是?拉你以药方入股呢?”跟史家打交道的多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了点。
“那要看是什么方子了。”风太大,邱秋收了伞,戴上兜帽,双手环胸抵着风和细雨往前走,大衣下摆被风吹得飞卷,“好了,别想这么多,我去病房看班长他们,你快去药房吧。”
张扬点点头,在叉路口将医药箱递给她。
吴鞠和另外六名伤重的针灸班成员,伤势稳定后,已从昆明军区医院转过?来分住在相邻的两间病房里。
邱秋到?时,吴鞠正举着枚四?寸长的金针,跟人讲解臂部的环跳、秩边、大腿部的承扶等穴位针刺效果。
邱秋搭眼一扫,七人全在这里了。
倚着门框听?吴鞠讲完,邱秋才进去,挨个儿给他们号脉、施针,并进行了场临床教学。
伏若南、学委李弘义、副班钱青黛一人提了两个竹篮来送饭,一见邱秋边施针边讲解,互视一眼,悄悄进来,放下东西?跟着围了过?来。
停针20分钟,邱秋招呼已经拔了针的,先吃饭。
伏若南给大家分好饭菜,递了个饭盒给邱秋:“等会儿我给他们拔针,你先吃。”
邱秋没客气,接过?饭盒,拉了个凳子坐下,打开便吃,毛竹笋炒肉片,下面盖着白米饭。
吃完,倒了些热水进饭盒,喝了几口。
钱青黛取过?她手里的饭盒,拿着去水房洗刷。
邱秋招手唤了钱弘义到?门外走廊一头的窗边,小声问道:“跟假肢厂的负责人联系上了吗?”
沪市这家假肢厂是?邱秋他们考察了多家选出?来的。
七位重伤患者,除了吴鞠,还有一位叫吴向白的法学班学员需要安装假肢,他没的是?左小臂。
“联系上了,他们厂知?道两人的情况后,说下午派人过?来,先进行一个全面的评估,了解截肢的原因、时间、部位,查看残肢的状况,包括残肢的长度、皮肤情况、有无?瘢痕、关节活动度……再设计定制方?案。”
邱秋满意地点点头:“价格说了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任书记说了,他会想办法。”
任章华是?个有本事?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邱秋便没再过?问。
几日?后,俞佳佳大哥俞朋义带着妻女回?沪市了,去的广济医院。
邱秋接到?电话赶过?去,已经做过?X光片,打伤后,骨折畸形愈合。1970年,他由单位安排回?沪市做过?截骨矫形手术。
之所以现?在还瘸着,是?伤了神经。
“神经损伤时间过?长,已经发生严重变性和萎缩。”主治医生跟邱秋道,“前几年是?没那技术和办法,现?在可以进行神经移植术。”
“那就做手术。”俞朋义的爱人张婷直接拍板道。
主治医生看向邱秋,有这位在其实?不用手术,针灸刺穴,可以调节人体经络气血的运行,改善神经损伤局部的血液循环,为?神经再生提供更充足的营养和氧气,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神经纤维的生长和修复。
更何况,这位惯用的还是?阴阳十三针。
邱秋扭头看向张婷。
张婷瞪视着她一脸敌意。
邱秋没理她,示意主治医生去病房将手术和针灸治疗的利与弊,跟俞朋义说清楚,让他自己选。
“手术后,我是?不是?可以回?青海做复健?”
“是?。术后半个月便可以出?院回?去。”
“那要是?针灸,最少要三个月吧?”
“你的情况严重,可能需要持续进行6个月甚至1年以上的针灸治疗。”
俞朋义沉默了片刻:“手术吧。”
“神经移植术后可能会出?现?疼痛、麻木等不适症状。你们最好找位针灸高手,通过?针灸刺穴,可以疏通经络、调和气血,减轻疼痛不适,改善肢体功能,缓解肌肉萎缩。”
张婷一听?这话急了:“那还不如一开始便用针灸呢!”
主治医生摊摊手笑道:“看你们的选择。”说罢,退出?了病房。
张婷看着靠坐在病床上的丈夫,慢慢红了眼眶:“那个姓邱的是?谁呀?长得跟个小妖精似的,不会是?你在这边的小情人吧?”
“张婷!”俞朋义冷了脸,“你要有疑问,便直接问,我知?道的不会瞒你。可你要再这样胡言乱语,无?故伤人,我给你爸打电话了,让他亲自过?来领你回?去。”
听?他提起父亲,张婷吓得瑟缩了下,吸了吸鼻子,喃道:“那她是?谁?跟你什么关系啊?”
“她是?我妹佳佳的朋友。”
“你妹妹?!”张婷瞬间白了脸,“你、你都知?道了。”
俞朋义一把攥紧了拳头,忍着喉间的涩意轻轻点了下头。
“我、我不是?有意撕毁她的信件的,我是?怕有人知?道了你和她还有联系,向上举报,你会被人抓起来隔离审查的。你出?事?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想让她成为?第二个俞佳佳吗?”
俞朋义撇开头,没看她们母女,他只要一想到?父母去世,妹妹用身?体换来个收尸的机会,便恨!一口血卡在了喉咙里,若是?他知?道……若是?他知?道,哪需要妹妹牺牲自己。
他该死!
他这一辈子哪还有脸见她啊!
张婷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了,没敢再问,抱起闺女踉跄地冲了出?去。
邱秋拿着俞佳佳留下的房门钥匙和过?户文件从办公室出?来,只看到?张婷抱着孩子跑下楼的背影。
敲了敲门,邱秋看向床上的男人,三十四?岁,头发已是?白了一半,“能聊聊吗?”
俞朋义咽下喉咙里的血,松开攥着的拳,让自己神情放松:“请进。”
邱秋走到?病床边,在凳子上坐下,将装有钥匙的文件袋递了过?去:“佳佳留给你的,她希望你幸福。过?去的事?于她来说,不过?是?落在肩头的一粒尘埃。你是?她自小崇拜的大哥,这粒尘埃她能拂去,作为?榜样的你,应该不会让它落到?心里吧?”
俞朋义心头一震:“尘埃?!”
邱秋点头,扫了眼他的面相:“一粒微小的尘埃,伸手拂了便是?,没必要为?它停留,蹉跎岁月,伤人伤己。”
说罢,邱秋起身?:“针灸治疗你还是?好好地考虑一下吧。”
“谢谢你。”
邱秋摆摆手走了。
俞朋义捏着手里的文件袋看了很久、很久。
翌日?,他坐26路电车,去了俞家位于淮海西?路附近一条幽静马路上的独幢花园洋房,推开摇摇欲坠的黑漆大院门,走了进去。
原本只供他们一家居住的房子,已经成了11户人家的公屋。园子里的花草早已拔除,樱花树、紫薇树也被砍伐,只余两棵银杏、一棵桂花、一棵梧桐树矗立在那儿,上面拴了绳子,晾着被褥、衣服。
沪市住房紧张,拥挤让他们善于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这些棚户区来的住户,把一楼的客厅、饭厅用木板隔成了小间,进门便是?一个个上了锁的木板门。
顺着狭窄的过?道,踩着无?人维护修缮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上楼,一楼半的拐角处,被住户们占了堆杂物,走廊窗户的木框因长时间的风吹日?晒,红漆皮翘起露出?了木头的本色,随风刮进来的灰尘积在杂物上,厚厚一层都可以养花种草了。
二楼楼梯口几根竹竿从转弯处的扶手上搭到?一楼半的窗台上,晾着昨天下雨收进来的衣物。走廊的白墙皮被孩童胡乱地涂满了颜色,肮脏而凌乱。
一路走到?二楼东,俞朋义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的饰物都已装箱,床、沙发被土白布盖着,衣橱、妆台、书桌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推开通往阳台的门,俞朋义缓步走了出?去,看着下面的院子,好似回?到?了那个陪小妹捉迷藏的夏天。
在书桌的抽屉里,俞朋义找到?一封俞佳佳留给他的信。
“大哥,当?你拿到?这封信时,我已经释怀了。因为?,借用书桌暗阁藏东西?,是?你我共同拥有的一个秘密。而你愿意来找,便已说明,儿时的记忆你没有忘记,你对我的爱一直都在,如同我一直爱你一样……”
俞朋义的眼泪啪嗒一声砸在信上,晕染了那个“爱”字,他慌忙去擦,却越擦越让字迹模糊,环抱着信纸,如同抱着幼时的小妹一样,俞朋义号啕大哭。
当?天下午,俞朋义办好过?户手续,拎着水果点心,带着妻女来公寓了。
邱秋诧异地扬扬眉:“请进。”
说罢,往旁让了让,朝屋里喊道:“昭昭,来小朋友啦。”
第96章 培训班
昭昭和弟弟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整理?相片,褚辰买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相框回来,一张张大?点小点的照片被姐弟俩从相册里取出来,摆列好装进玻璃相框,褚辰在旁帮忙固定好后面的硬纸板,给挂在墙上醒目的位置,客厅、床头。
也有小相框,后面带着?一个支架,装一张照片,这类多是放在书桌、五斗橱、电视柜、床头柜上。
就是那么巧,邱秋一唤,昭昭抱着?一个装有俞佳佳单人照的小相框跑来了。
“妈妈。”昭昭拉住邱秋的手?,依偎在她腿边,好奇地打量着?张婷怀里的小孩。
女娃两岁多,生得?玉雪可爱,小脸蛋肉嘟嘟,泛着?健康的红晕。两道弯弯的眉,细细长长,似天边的新月。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是你俞伯伯、张阿姨,你佳佳姨家的小侄女。”邱秋说着?,看着?孩子笑道,“你叫什么呀?”
“贝贝。”娃娃奶声奶气道,“漂亮姨姨,我叫贝贝。”
“哎哟,嘴真甜。”邱秋指指昭昭,“这是你昭昭姐,下来跟她玩吧?”
张婷从进屋就看傻了眼,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她不?是没见?过,家具家电齐全?的他们家属院也有几家,可布置成?这样的,第一次见?。
复古的水晶吊灯,照得?屋内灯火通明,通往阳台的落地黑框玻璃门,开了中间的三扇,晚风吹来,白色的轻纱窗帘随风飘扬,一起送来的还有花香,山茶、金钟、风信子、石竹、鸢尾、水仙、兰草、文竹、松柏盆景等各式鲜花绿植,从阳台一直蔓延至屋内,为这栋古建筑增加了勃勃生机。
客厅里摆放着?一套极具有年代感的黑漆牛皮沙发?,搭配着?色彩鲜艳的抱枕,壁炉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大?幅的艺术画,电视柜上放了彩电和一溜七八个陶瓷娃娃,往前一些?的地毯上,坐着?个比贝贝还小的男孩。
沙发?后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花瓶,插着?当季的鲜花,再往旁是靠墙放的一排玻璃门书柜,偶有一两个空格放了艺术品和小儿的玩具。
张婷木然地放下女儿,接过邱秋递来的拖鞋换上,看着?向他们夫妻二人走来的俊秀男子,听邱秋说是她爱人褚辰,愣愣地唤了声“褚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