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服侍她的宫婢尽皆收回,嫁妆尚在路上,她除了一身衣裳及配饰,再无其他。
尚未出楚宫,身上贵重之物尽皆被宫人夺去,她被推搡于路侧,竟是再无一人垂怜于她。
她想告知大王:宫中该换宫婢,赢蚕连大王每日饮食都一清二楚,楚宫之于秦国,毫无秘密可言。
她想告知大王:便是称臣,亦可为之!昔年勾践卧薪尝胆,得已复国。而今大王可称臣,正可借秦国之手灭三姓。假以时日,待秦国麻痹之时,西南大山,便是楚国复国之基。
她想告知大王:名存实亡,与名亡实存之间,当取后者!可令将士卸甲为民,以待时机。
这些年在秦国,一日一日于后宫之中,阅书册无数。秦王并不限制于后宫涉猎书册,但凡想阅之书,告知嬴姜,她必借来。
借来之后,她一日一日抄写,而后装订。嫁妆之中,数十箱书目,尽皆自己这些年所抄写。
她以为,她此番归来,此番见识,必能得大王重用,必能设法以救楚,却不知将自己陷入了此等之绝境。
站于江河之岸,看着滔滔江水,她肆意而笑:大王啊大王,您若信我,您若用我,我虽不及秦之赢蚕,但亦有一腔报国热血。
只可惜,您不信!您不信呐。
当年屈子投河,是何等心境,此时她方有所感。
想我怀王,被秦嬴稷诓骗,前去会盟。当时,屈子便劝谏,说秦乃狼子野心,大王不可去。可公子子兰却一再劝谏,说与秦国之间战争频发,死多少将士,丢多少国土?若是能两国盟好,于楚国有利。
于是,我怀王便去了。一入咸阳便被嬴稷囚禁,逼迫用城池土地交换。我王不答应,便生生死在了秦国。彼时,举国上下,无人不悲痛!
尤其是屈原,他之后数次劝谏继位之君,当兴兵伐秦,以报此血海深仇。可此劝谏未被采纳,朝中奸臣屡屡进谗言,说屈原此举有逼迫君王之嫌。
新君若不兴兵伐秦,便是新君不忠不孝么?有这等臣子,楚国哪有不灭的?
屈子被君王所厌,被同僚排挤,众人皆醉我独醒之下,悲愤无可宣泄,最后投江而亡。
她曾想,究竟是何等心境才能投江以求死,现在懂了:眼见可救却又无救,无能无力之下,只觉再无求生之念。
江水滔滔,奔流不息。
而今身在寿春,淮南之地,此并非屈子所投之汨罗。但天下之水汤汤,终要归于一处。
她临江而歌:“……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而后,一步步朝前,迈下江岸,投入江水……
尸身被渔夫打捞,楚王大怒,令砍其头颅,送于秦国以赔罪。
芈徽一走,桐桐再等来的是她的头颅。
芈峦疯了一样挺着肚子跑过来,看着装着头颅的匣子,面色惨白。
她咬牙切齿:“楚国当亡——楚国该亡——”
而后,大哭出声:“何其蠢哉?何其蠢哉。”
她俯身于地上,一再叩首:“请安葬芈徽!奴婢恳请,好生安葬芈徽……奴婢此一生感激不尽。”
桐桐扶她起来:“我不仅要好生安葬芈徽,更要为其塑像立碑。救国而无门,报国而无径,此非芈徽之错,更非芈徽之罪。我要禀报大王,由我秦王册封其为楚国公主,为其修建陵寝,四时祭祀。”
我要将芈徽之事,宣扬至天下皆知。我要楚国之人尽皆知道,有人为楚可舍命,却被楚王逼死而后砍其头颅送于敌国。
我要让楚人以楚王为耻,弃楚王而去。
桐桐自来不主张大修陵寝,但此次,为芈徽,可破例!
我要让芈徽之墓,为公主墓之最!
不仅如此,她还建议嬴政:“可遣使入楚,讨要芈徽尸身尸骨,不能让其死无全尸。”
折子送到,嬴政——批复。
王翦:“……”善攻心者,长公主也。
楚国一夜之间,尽皆芈徽事!上至士子大夫,下至贩夫走卒,尽皆于江岸边,吊唁芈徽。
曾经,他们于江岸吊唁屈原。
而今,他们于江岸吊唁楚国公主。
屈原与芈徽尽皆爱楚,然则,楚王独不爱他们。
君王为奸臣迷惑,忠直之臣被奸臣构陷。
君王糊涂为昏君,奸臣误国为贼子。
楚国啊楚国,你上有昏君,下有贼子,这般之楚国,可还有救?可还救得?
巍巍楚宫,楚乐清雅,楚女青衫裹纤腰,楚王举杯独酌,未知宫外事……
第819章 秦时风韵(146)二更
是年四月底,一声婴儿啼哭声响彻甘露宫。
桐桐亲手将这个孩子接生到这个世上,他是嬴政的长子。
太王太后跪于奉先宫,求历代先王保佑,秦王赢氏再延一代,秦国长公子诞生了。
八百里加急送于阵前,嬴政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而后扬声道:“昭告天下,秦有长公子。”
军中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嬴政站在营帐里,想起父王带他阅兵,彼时父王该是何等心境: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他急忙书信传咸阳,给长子取名扶苏。
“扶苏!”桐桐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扶苏,香草佳木,枝繁叶茂之意。
其实,嬴政取此名跟世人为孩子取名为’荣‘’蔚‘、’蓁‘、’芃‘、’菁‘、’芊‘等字为名并无不同,就是希望孩子的生命力旺盛,他能健康长寿,一如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此心态,跟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疼之爱之,却无言语可述之。
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扶苏,她不得而知。但不管是不是,这个孩子都是嬴政的长子。
可长子便一定是太子吗?
未必!嬴政未曾册立皇后,此便意味着无嫡子。
无嫡子,扶苏便是继承人,嫡长制便是这般规定的。
想到此处,她面色复杂:若嬴政有满意的继承人,他真的不会册立皇后吗?
所以,究竟是他真的不需要皇后?还是满意扶苏,不想给扶苏设置障碍?亦或者,嬴政在择继承人,未立太子,从众子中选一继承人,而后册封其母?
桐桐不得而知!
是嬴政骤然驾崩,使得一切都走了样子。
而今,嬴政若无意外当长寿!不求多的,便像是嬴稷一般长寿,扶苏都已不具备竞争力。除非扶苏有子极为出挑。
所以说,现在说培养扶苏,当储君去培养,这倒也不用这般刻意。
她把怀中的孩子还给他的母亲,回寝宫之后,她叫人取了竹简。从不雕刻此物的她,开始用竹简刻字。
雕刻上日期,而后写上今日之事:大王重长子,赐名扶苏,盼长公子康健寿长。
刻好之后,她叫蜀生取了箱子,给箱子里又绑上一根根绳索,而后将这一片竹简吊了上去。
蜀生不解:“殿下这是作甚?”
“父母爱子女,其情质朴。然大王将为天下之主,万民待哺育,无法如其他父亲一样,给予公子公主们许多陪伴。时日愈久,疏离愈深。他们不知他们出生时,他们的父亲是何等样期盼和欢喜。
因而,我需得帮他们记着。情之一物,在于天长日久。等公子长大了,我便将此物交于他……”
假使有一日父子对立,打开箱子,而后再站于你父面前。
你是愿意相信你的父亲,还是愿意相信别人。
父子之亲,在于维护。他哪怕错了,你也当维护,此为父子。
又一日,嬴政捎信回,许多国事之后,信的末尾顺问了一句:扶苏安否?
桐桐将此事刻竹简记之:大王于阵前,尤忧扶苏之安!安否?安!安!安!甚安。
嬴政拿着家书,笑声朗朗。初为人父,欣喜莫名。
阿姊于信上尽述扶苏之事,吃乳、入恭,便是此等小事,读来亦是兴趣盎然。
他将信纸合上,再次看向舆图,心境竟是有些变化。
蒙毅问说:“宫中可安?”
“安!”嬴政看向帐外,怅然道:“阿姊之爱人,其心赤诚。寡人从未见如阿姊一般会爱人者。”
会爱人?何意?
“于家,敬尊长,守孝悌,慈子侄;于国,尊君王,敬同僚,怜黎庶;于敌,尊其国,敬对手,悯其民。”
嬴政的手放在舆图上,“此皆为爱!一如为韩国子民以身涉险求种子;一如对魏国,围而不攻,所思所想不外是将士思乡思亲,庶民无以御寒取暖。
君不慈,未曾念及将士,是为败;君不爱,不知庶民之疾苦,是为败。
阿姊此为仁乎?仁!此为义乎?义!能以仁义,此为爱。”
蒙毅:“……”所以呢?
“所以阿姊无往而不利,攻伐之下,未有恶名。”嬴政看蒙毅:“若此为手段,此手段才最为上乘。”
嗯!然后呢?
嬴政在舆图上点了点:“传令李信,攻平舆后,主力转道儿蕲南,留一路佯追,按原计划去陈诚。
传令王翦,攻到寝,主力转道焉郢……”
蒙毅:之前不是说李信将军率军在陈城全歼楚北人马吗?而今突然下令,转道蕲南,岂不是南辕北辙,正好与之背道相驰。王翦将军所率人马亦然,像是在相互追逐,可却能叫敌我不碰面。
嬴政摆摆手,叫蒙毅去传令去了。
歼灭战,非必要不取!视天下之人皆为寡人之子民,不论死伤为哪国人,终究都是寡人之子民。
而今,不正面交锋,便可避免双方战损过大。
当如何做呢?不仅得调动秦军,亦得设法调动楚军,使其按照自己意志移动。
因不打歼灭战,嬴政在调动两国军力满楚国的转圈。因此,这一战所耗甚久,一年时间,攻下十数城,再无寸进。
直到扶苏会走了,会牙牙学语的叫着’阿母‘’父‘、“姑母”这样的话了,军前才重新有了消息。
嬴政下令李信部朝楚之东北运动,下令李建朝楚之东南运动,一副要包抄对方主力的样子,使得楚国七成兵力集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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