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河边舟
梁棋道:“陈夫人有位胞弟,不久前向总兵大人献上了三千亩田产,这是肯定要清查的。”治罪都是轻的,又道:“这位夫人昨夜使了人过来……送了些东西。”这些都没什么,重点是后面的。
“宫里有位陈贵嫔……”七拐八拐的关系。
赵枢便知晓了,随手拿了一旁桌案上的茶,问他:“送了什么?”
梁棋道:“田产。”依然是三千亩。
没人知道他看见那张地契的时候有多心惊。辽东这样的地方,常年不受朝廷管控,李澧手里掌着兵,又与辽王勾结。就这样一个姨夫人的小舅子,都能贪这么多。可见辽东遍地是蛀虫。可是也是这样的人,靠着七拐八绕的裙带关系,他还得忌惮。
他是御史,督察百官是他的职责。清查地方也是他的职责。若是从前,他定然是不管不顾,非要查办陈家的。可是在房鹤名手底下待了两个月,他发觉为官并不是这样简单。刚正不阿不错,可是他定然不得长久。迟早折在这御史的位置上。
他头脑发麻,实在觉得棘手,才来请示上官。
赵枢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不来问我,最好是接了……抬几分手。”要压一个御史,*宫里的贵人肯定是够了。
梁棋抬头,才见上官给他倒了杯茶,神色淡漠:“只是你既来问我了,我便告诉你,将私贿封存留证,直接查办就好。”
王仪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这两位看似是上下,实则却是师生了。聊这些竟是一点都不避讳他。他也听明白了。若是梁棋只有他自己,最好就是接了这三千亩田产,将这件事掩过去。免得得罪了陛下的枕边人。
若是赵大人压着,那便没什么了。只要梁棋处置得当,呈上罪证,不仅能把这件事办的漂亮,恐怕贵嫔娘娘也得吃上一亏。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一道出了门。
梁棋只觉王仪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异样,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竟是摸了摸,问道:“王大人,怎么了?”
王仪怎么好说他羡慕他。刚进都察院便能遇见这样的上官提携。他却熬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一个来辽东的机会。梁棋却是轻易就跟着王璟过来了。
这里头没有赵大人的授意,他是一点都不信的。
看了看沉沉的天,淡笑了一声:“没什么,走吧。”
第51章 撞见
梁棋当日没接那张地契。却不知陈家人离开时将这东西搁置在了他值房的花架上。
这样的东西寻常人不敢沾手,是以就这样好端端地放了半日。等他回来的时候拿在手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前衙的方向,当场便唤了主事过来将贿证封存。
赵枢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底下人连夜便肃清了叛王余部。辽阳顿时清净了不少。
经略衙门也重新恢复了肃穆。
时至巳时,上午的天还是阴阴的,王嗣年才从衙门里出来,便见门前立着数架马车,身着盔甲的士兵将里头的人抬了出来放到软舆上,打眼一瞧,才见是从缙州匆匆赶回的杨贺昌。
“这是怎么回事?”他回头问刚进来的侍从。
侍从道:“杨大人从缙州往松江去了一遭,昨夜大雨,叛王南下的船没烧尽,余下的人马杀回了城里……杨大人前去救急,这才受了重伤。”说罢又顿了顿,低声道:“幸好杨大人走了这一趟,否则昨夜辽阳也困不住叛王的兵马。”
到时候他们就是饺子里头的那把馅儿,让人一包,前功尽弃。
侍从想着,仍心有余悸。
天还是沉沉的。
王璟这才想起来不久前他往辽东送的那封信。钦天监测得不错。赵枢也没有松惫。一切都是刚刚好……
点点头,吩咐人小心照料,便往平胡角楼去了。那里正是关押李澧的地方。
牢房里响起金属锁链的声音,门‘啪’地一声开了,他往里去,才见昏暗的牢房里披头散发地坐着一人,面上沾了尘土,倚靠在墙根上,手掌两个血淋淋的窟窿,神情麻木地靠坐着。
瞧见他进来,才神情微动,勉强抬起了头来。
“我说是谁……原是王大人。”他冷笑了一声。
王璟走到了他跟前去,蹲下身,凝视着他道:“你我同科的进士,我也是没想到,经年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他看着狼狈不堪的李澧,又站起身来:“陛下命我来督办你的案子,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自己一片狼藉,身前之人却衣冠体面,李澧嘴唇颤了颤,冷笑道:“我有什么好说的,大风迷了眼睛罢了。”眼睛勉强抬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他道:“你们交情不浅吧,来查我,想必不会给我留个全尸……”
王嗣年冷冷地笑了笑。
“你胆子也是够大,还敢去河间劫人。”看了看他掌心的两个血窟窿,便知赵溪亭是下了狠手的。倒是用不着他护着了。
李澧嘴唇抖了抖,仰头笑了起来,却是忽然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记得事不关己的事,你是向来不过问的。怎么,我绑了人家的妹妹,你倒动怒了?”
“你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李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嘴上也不饶人起来。
王璟知道他的激他,心里到底有些异样,面上却依然淡淡的:“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呵。”李澧冷笑了一声,面上有点痒,想伸手去挠挠,掌心一阵刺痛,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是动不了了。又是一阵颓唐。看向王璟道:“赵大人此程,怕是要青云直上了吧。”微微摇了摇头:“真是可惜呐,我与你是同年,都是比他先一科的进士……如今他却是要压在你头上了。”
“我是无所谓,马上就要杀头的人了。”他笑得意味深长:“王大人却是还有很长的路啊……当年在奉京茶楼里,我听说你跟赵大人还是同乡,都是河间沧州人氏。”
“从前人说起沧州,那必是要提一句你王璟的名讳。这才多少年……你竟也落到了这等地步。”李澧笑得意味深长。
牢房里很是昏暗,他面色又有些发黑,笑起来竟是让人瘆得慌。身后的衙役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是何用意,王璟怎会不知。负在身后的手默不作声地捻了衣角,淡色道:“这种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挑拨离间,我倒是低估你的心性了。”
拂袖而去。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衙役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声:“李总兵,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都阶下之囚了,还敢说这个?”
李澧面色阴沉地看着那衙役。气得咬牙切齿。
他如何不能说?王璟若是当真那般光风霁月,行事磊落,便不会把赵溪亭当初送来的那个探子捏在手里了。既是朋友,拿人把柄算什么呢?
他不说出来,便是盼着这两人有反目成仇的一天。只要有那一天,姓赵的也得落得跟他一样粉身碎骨的下场,他才能报前日断掌之痛!
衙役还没走远,便听见身后的狂笑声,吓了一大跳,又啐了一口:“这狗官,进了牢房也不消停!”
辽阳城很快整肃,城里大大小小的街巷也渐渐地有了人气。辽东与直隶不一样,这里六月还不算太热,花儿却开得好,几日前城中几乎都算烧了个便,眼下各处城根角落里,已经有了野生的丁香开了。
赵明宜坐在房里,手里正拿着公主的那枚的腰牌愣神。一旁的月牙在给她做牛乳茶:“小姐,您可别嫌弃我,这可是我第一次做这样金贵的东西……”笑了笑,端到她手边来:“要是不好喝,您就给我喝吧,也别浪费了。”
赵明宜接了,也笑了:“我尝尝。”喝了一口。
很淡的牛奶味。应该是放了东西冲调,不会太腥膻。月牙见她喝了一大口,很是高兴:“您不知道,咱们衙门后有户人家家里有母羊,我本来想用羊奶做的。只是前头有位主事大人给了我一样东西,要我送去给大爷,我手里还拿着芽茶,爷随口问了一句……”
说罢瞪大了眼睛:“我才知道您不能喝羊奶!”
喝完要起疹子的。
她吓了一大跳,才去找了牛乳来换了。
赵明宜却好像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你是听谁说的?”
月牙愣了一下,说道:“是赵大人啊……”她看着小姐,才见她捧着乳茶,低了低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她听见的时候其实也有些诧异,大爷那等人,竟还记得这个。
赵明宜却是低着头,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她有一次回赵家,那是祖父过寿的时候了。筵席上她一直没吃东西,也不喜欢听明湘说她在王家的事,便先回房了。后来孟蹊也回了房,手里端了个冰碗,里头是渍了糖的果子,还有奶白的甜饮。
他说是大哥让人给她送的。
她很高兴,接过了手里来,谁知他看了她一会儿,又不让她喝了。后来她知道那里头有羊奶。
她一直以为大哥不知道她不能喝这个。可是现在看,大哥既是知道的,便肯定不会给她拿这个来……孟蹊给她喝这个,又说是大哥送的。
图什么呢。
难道还能希望她因为这个记恨上兄长……实在不可能,那也太幼稚了。都不像他。
月牙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看着小姐手里一直捏着那枚牙牌,便与她说起金城公主的事情来:“我原来不知道,公主竟然是那样美丽的人。那些人说话也实在太恶毒,我觉着他们都说错了,分明是辽王风流寡恩,逼迫的公主……”可是辽阳城里的人为什么都只拿公主调笑呢,那也太不公平了。
衙门不似官宅后院,常有主事侍从往这边来,她们坐在窗下总能看到庭中有人经过。赵明宜有些不习惯。
“月牙?”她心念一动,忽而喊了她一声。
一旁的姑娘停下了话语,忽而看向了她:“嗯?”
赵明宜心下一震。好像忽然明白了那天夜里,公主与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心口跳得快了一些,却是强压下去,摇摇头道:“没事……你做的羊乳茶很好。”
月牙才见她似乎是有心事:“小姐您在说什么?我做的是牛乳茶啊。”
窗下小声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赵明宜一直在找机会,想与兄长说公主相托的事。只是午间的时候他在见王仪与梁棋两位大人,她便没找着机会,等到下午又有两位指挥使过来,便又搁置了。
傍晚时分月牙才与她说,刘崇过来请她过去。
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
两处值房实在近,她只要穿过庑廊就能走到,正低着头想该要如何说公主的事,未想却正好遇见从兄长那里出来的人……是王璟。
他穿得是常服,绯红的,衣服上绣了补子。
值房外种的都是桂花树。前些日子烧了一些,又折断许多,七零八落只剩下两棵还开花的,枝叶也还算茂盛。
另一间值房里,门窗大开着,梁棋正在回禀陈家的事情,正说到清查的庄铺,田产:“陈家与李家的产业都是连结的,几乎分不开,陈家的赌坊也是李大人罩着的,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说到激愤处,梁棋的手甚至攥了起来。
赵枢坐在窗下,淡淡地听着。手边放了一盏清茶。
梁棋有一点很好。
他十分的年轻,还有一股热血。虽然脾气不怎么样
梁棋又想起那夜陈家来人,心一阵发梗:“出手就是三千亩的田产,真是好大的手笔。这样的人……”咬着牙站了起来,视线掠过庭中,却是愣了,话也没说下去。眼睛直直地望向庭中庑廊处。
房里忽然就寂静了下来。赵枢微微抬头。
才见梁棋面色有几分古怪,低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庭中。支支吾吾的。
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窗外桂花香气逼人,只见繁茂鲜绿的枝叶掩映下,一个高大的男人,身边站了一个娇小的女孩儿。他似乎说了什么,逗得那姑娘笑了,头上簪的海棠花摇摇欲坠。
梁棋认出来那是谁,小心翼翼地去看上官的面色。
后背一阵发凉。
第52章 不安
桂树下站着十分养眼的两个人。
那女孩儿好看,花儿一般的年纪,就像乌黑的发髻上簪的那朵海棠花,笑起来灵动极了。身旁站着的那个,不是王大人又是谁……梁棋眼皮忽然一跳,只觉房里气氛很有几分凝滞。
上官一语不发,却是也看向那边。
缩了缩脖子,梁棋只觉这屋里有几分冷意。躬身道:“大人,我这便去一趟陈家……”在房鹤名手底下待了两个月,对一些直觉上的东西愈发敏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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