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河边舟
张婆子正要接话,却见梨月姑娘失了魂一般地往外跑,方才搭在一旁架子上的铜盆一下子就给撞倒了,发出‘啪’的一声巨响,给张婆子吓一大跳。
殊不知她走后,房内的帘子也动了动,从中走出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来。头发只松松地挽了,肩上搭了一件薄外衫,唇瓣有些发白,站在门前往梨月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声音微弱:“这是怎么了?”
铜盆落在地上的声音将林娉惊醒。
她已经很久睡不着了,面色也有些苍白。
方才的声响没吓着张婆子,眼下见这位夫人出来,才是真把她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手里的水盆了,扔了就要去搀扶她:“哎呦夫人欸,您身体还虚弱着,怎么就出来了。受了冷风可怎么办。”
实实在在是把她当个玻璃人儿了。怕她一碰就碎。
连忙将人搀回了房里。
赵明宜才下了马车,刘崇正吩咐内院的妈妈引她进去,那位妈妈略略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马车旁站了一个纤细的美人儿,穿了件缃色的衣裳,底下是鹅黄的裙衫,袖口衣领上都细细地滚了边,一张小脸十分漂亮。
见她看过来,便也望着她。
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含了一汪泉,仿佛会说话似的。
爷一身玄色锦袍,神色尽敛,负手站在小姐身后,巍巍如高山,将小姐衬得更纤细了。两个容色同样出众的人站在一处,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在夜色里竟是十分相配。
“这是咱们家的小姐罢?”妈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神色中尽是惊艳与喜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这里内院我老婆子熟,就由我引您进去吧。”
赵明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枢微微笑了笑,抚了抚她发顶:“莫怕,还有我呢。”他看见她鸦黑的睫毛颤了颤。
她点点头:“好。”
赵枢看着她往内院去的背影,负手站了一会儿。候在一旁的刘崇后背直冒冷汗。
几乎都要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了。
只是看着大人这副平淡的模样,似乎还未意识到什么。刘崇已然娶妻生子,是过来人,深知其中许多深陷于情的人往往当局者迷。
不敢深想,腰更低了几分,慌忙去说别的:“爷,前几日圣上宣老大人进宫,老大人认了姑娘的身世,姑娘在陛下那里,就是傅大人的女儿了。”身份压死,锦衣卫跟东厂便是要再查,恐怕也难:“只是唯有一桩……姑娘往后的身份恐怕会很尴尬,夫人的态度也尚不明朗,您需早做决断才是。”
刘崇深知,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往后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一条道走到黑,忠诚于赵大人。要么被灭口,带着秘密到地底下去。……这种事怎么就轮到他了,冯僚才是跟着小姐的人,这种事得应该他来顶上。
赵枢立在明灯下,微微捻动着手上的扳指,自然知道如何才是对她最好的,只是依然问了刘崇:“此事依你看呢?”
刘崇想了一路,早就想出来办法了。却是在晚间看见大爷揽着小姐的时候,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头顶那道俯视的目光让他额上冒冷汗。
僵硬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道:“属下认为,对小姐最好的莫过于您认她做妹妹,届时不管姑娘是到傅家,还是跟着夫人回锦州母家,身份都够够的,无人敢欺她。”
“您与姑娘在赵家便是有情分的,陛下那里也能说得过去。”
还得说当年陆大人的名声太显了,当年上书非要改革田政,清丈南方田土……先帝太喜欢他。就是可惜,先帝没两年便走了。咱们现在这位陛下,可是还记恨着当年的事呢。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般最好了。
他能想到的,赵枢怎会不知。
刘崇只觉大人思量了许久,久到这头顶上悬着的灯都昏暗了几分,凉风乍起,他头脑昏昏的,深觉自己出了个馊主意。想把这脑袋割下来让冯僚过来顶上。
实在太难熬。
赵枢立于廊下,也未进房舍,带着几分凉意的风吹拂在身上,不知为何他忽然便犹豫了,只道:“这般不妥。”
至于为何不妥,他也不知晓。
只是直觉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
刘崇眼皮子一跳,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那只能先看夫人那边是何态度了,然后再做打算。躬身退了下去。
另一边,刘妈妈正引了姑娘进内院,随意说了几句话,还未待再问,便见夹道不远处走了一个身条长长的姑娘过来,手里连灯笼都没打,就这么摸着黑来了。
天色那样黑,夹道还没来得及点灯,梨月看见不远处微光闪现。
只一眼便认出了是谁,顿在原处,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是梨月吗?”赵明宜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循声望过去,也认出了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赵明宜又唤了一声:“梨月?”
“小姐。”梨月哭声立马大了起来,三两步冲了上去,走近了才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容,看见她清瘦了许多,泪珠子掉得更厉害了,用力地抱住姑娘:“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您受了多少苦啊……夫人看了不知道要多心疼。”
赵明宜搂着梨月,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娘,娘想念我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唇色泛白。
梨月怔住了,忽而想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也要摸不清夫人的态度了,支支吾吾道:“夫人,夫人应是想您的,您去看看她罢。”
那日她跟姑娘一道在大音寺。那伙贼人将她打晕了,醒来后姑娘就不见了。梨月不知道有多害怕。
更可恶的是明湘小姐,她分明瞧见五姑娘将小姐推了出来。气得咬牙切齿。
爷将姑娘带了回来,那应当是待小姐好的。姑娘再不济,也不会落得伶仃一人,这般想着,梨月才敢把她往林娉房里引。
这座宅子是刘崇命人置办的。
看得出来很是花了些心思。院落内草木错落有致,林娉喜欢桂花,院里便栽了许多。栽的是成木,眼下已经开花了,香气扑鼻。
她忐忑不安地往里走。
过去几日总是做噩梦,梦见母亲不要她,要把她赶出去……目光像冰一样冷。她太害怕了,每进一道门这种惧意便深一分,等到最后一道门的时候,她忽然就不敢动了。
也不敢抬步进去。
里间传来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有些弱,像是病了许久的人,正在跟房里的妈妈说着院子里的事情。她怎会听不出来那就是林娉。
“姑娘……进去罢。”梨月看着她,忽而推了推她的胳膊。
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梨月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小姐已然牵了裙角,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冲着屏风后的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娘,蓁蓁回来了……”声音又轻又颤。
梨月分明瞧见那地上落了泪珠,眼眶不禁也红了起来,别过头去。
谁能想到一个月前还这般亲的人,如今再见,已是物是人非了呢。
第60章 安慰
屏风后的声音一下子就顿住了。没有人再说话,里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让人感觉时间都缓慢了几分。
林娉紧紧地盯着屏后的身影,那跪在地上的,不是她的女儿又是谁。
“张妈妈,是我的蓁蓁吗?”她落下泪来,滚烫的泪水打在手背上,忙推了推伏在自己身前的人。张妈妈也愣住了,向外看去,只见那道纤弱的身影,喃喃道:“是,是她夫人。”
“夫人,您快请她进来啊。”张妈妈托了托林娉的手,只见夫人眼眶红得不得了,却是怔怔地,也没有立刻唤她进来。唇瓣咬得通红,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赵明宜在屏后,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更漏不停地滴水,她等了许久,面色霎那间发白,心中涌起不太好的直觉。
“快,快进来罢。”屏后的女子终于开了口。
她很快绕过了屏风,在见到那消瘦的女子时,心都沉了下来,哽咽地喊了一声‘母亲’,在林娉跟前又磕了一个头。谢她多年养育之恩,也谢她多年疼爱。
林娉的手脚冰凉,虚扶了扶她:“快,快起来,地上凉。”几乎是在看见女儿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识地去心疼她……可是说完后又顿了顿,手僵在原地,又缩了回去。
温柔的手掌在眼前又消失了。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母亲。才见她瘦了许多,眼眶红着,也在看着她,眼泪落下来打在她手背上。她慌忙拿了帕子去给她擦:“娘,娘你别哭,我回来了……”
您不应该高兴吗。
这句话她没敢问出口。因为她不知道林娉究竟还愿不愿意认她。时隔多年,乍然得知亲生的女儿在襁褓中就已经夭折。这对一个做母亲的来说该有多痛啊。
林娉任由她擦着眼泪,瘦弱的手不自觉地去摸她的手,只觉掌心下的手太细了。她捧在手掌心的女儿,这一遭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眼下找回来了,她既觉得安心,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这不是她的女儿啊……
她的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蓁蓁,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她止住了眼泪,眼中的悲怆却是无法掩盖,怔怔地望了望地面,喃喃道:“我的女儿生下来就没了,我还抱过她,难怪那时她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她低着头,心口钝钝得疼。哪怕已经这么久了,哪怕她心中早有猜测,蒙蔽自己,但是在真相来临的那一刻,她还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闭了闭眼,转过了身去,低声道:“蓁蓁,你先回去吧,这段时日不要来见我了。让我静一静。”
林娉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
一直在想,她的女儿走的时候,周围是不是也这样黑漆漆的。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恨母亲没有小心一点,若是再小心一点,等到足月的时候,她就能平安降生了。
梨月闻言,心下一沉,小心地抬头去看小姐。只见就在方才夫人说话的时候,姑娘脸上便早已满是泪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偏偏又不敢哭出声来。
那种让她不安的直觉果然应验了,赵明宜往林娉那边靠近了些,扯了扯她的袖子,哽咽道:“您不要我了吗?”
“您真的不要我了吗?”她仰着头,轻颤着去摸林娉的手。
当孩子生死未知的时候,林娉担惊受怕,只盼着把她找回来。当女儿回来了,她的心却又被另一个早早离世的孩子牵扯着,这颗心像一直在被人掰扯,快要碎了一般。林娉呼吸渐重,拂了拂她的手:“蓁蓁啊,你先回去罢。”
梨月不忍小姐再这般,托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姑娘,我们先回去罢。”
张妈妈也劝。
她这才擦了擦眼泪,昏昏沉沉地走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赵明宜往屋内看去,才见灯火已经熄了,里头安静下来,不再有一点声音。
她抬了抬头,怔怔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梨月,我了解母亲的。”
又似乎在喃喃自语:“娘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就连拒绝人的时候,都是很委婉的。害怕会伤了旁人。”
“母亲可能真的不要我了……”
她得到的一切不该属于她的,最终都是要还回去的。
这句话梨月根本无法接。因为她知道,林氏就是这样的,她心肠很软,若是还想认小姐,断不会这般的。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她们要怎么更改呢。
就在他们到河间的当晚,辽阳便传来消息,李澧的罪证已经搜查完毕,王大人与梁大人也要该要启程回来了。刘崇正到上房,里间传来水声,大人正在沐浴,他也没走,就坐在椅子上等着。
门外传来噔噔几声,异常急切的脚步声。
他本以为是上茶的丫头,又后知后觉不对。这院里哪有丫头这么大胆,敢在上房发出这样大的响声。
正要出去查看,手已经搭在门框上,却听见红木隔扇‘砰’地一声自己打开了,眼前出现一个瞪大眼睛的姑娘,大喘着粗气就要往里闯。
刘崇手疾眼快拉住了她:“欸你干什么去,爷在净室呢!”急得吹胡子瞪眼:“怎么这么莽撞,看也不看就往里闯。”
梨月都快急哭了:“先生,姑娘,姑娘她……”
屏后传来声音,梨月立即转头,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差点哭了出来:“大爷,您去看看小姐罢……她喝了许多酒。”
连日奔波,从夫人房里出来后,她便先哄着小姐洗了澡。只是姑娘的情绪一直都很糟糕,跟她说她睡不着,想喝一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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