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叶西风
陈梅听到后立刻上前仔仔细细的看这汉子的面相:“有点儿印象,你小时候跟着你爹来过的。你家不是开了染坊吗?”那时候她也小,家里要染布了,就请来一个染匠来家里干活儿,请来的就是贾开成,那时候他还没有本钱开染坊。染匠还带来一个小孩子,比她还小,爹还不高兴,嘟囔了好一通,说干活就干活,还来个吃白饭的。
贾开成一直赔笑,说孩子是来给他帮手的,这才作罢。
没想到比她还小的人,看起来这么老了。
小染匠叫贾黑,他的脸仿佛泡了苦汁子,听到染坊连忙摆手:“归大队了,我自己出来单干。”
通过询问,大家才这知道这个贾黑就是染布鼎鼎有名的贾开成的儿子,贾开成诨名贾苛正,就是吝啬,刻薄的意思。但是贾开成收益好,染出来的颜色黑是黑,红是红,黄是黄。这就叫手艺好,为啥呢,因为其他染匠染出来的黑不是黑,灰不灰白不白的,混混沌沌,乱七八糟。
贾黑家今年粮食分的少,就给生产队干部送了一只鸡子,叫他们开了介绍信,每年交给生产队八十块钱,出来自谋生路了。
众人一听说是贾开成的儿子,心里就愿意在他这儿染布了,纷纷报了名,小跑回家拿布还有棉线去。
贾黑脸上的苦意稍减,拉开架势准备染布,只是他肚子咕噜噜的叫,上一个大队染布,没到晌午就染完了,没有熟人,他也不好意思在人家那儿吃饭。从清早起来,饿到现在。
他想要不等会儿收工钱的时候要个鸡蛋,放在炉子上烤烤顶饥?
陈梅看出了他的窘迫,也听见了他如同打雷一般的腹鸣,回家拿海碗装了一碗剩米饭,盖上菜,再舀了一碗热水送过去。
再回去炉子已经点上火,贾黑那乌黑皲裂的手指正捏着火钳拨弄炉子。突然间见到一碗饭,他不知道怎么开心才好,将手在膝盖上擦擦,感激的双手接过:“谢谢嫂子。”
第34章
别看李家庄小小的二十几户人家,拿出来的东西还真不少,棉线,蚕茧,羊绒线,织好的土布,还有装米的布口袋。
染布的匠人主要是染布赚钱,同时也收一些农家的老土布做副业,就有人直接拿了自家织的布,用来换粮食的。这样的倒卖规模非常小,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范畴,所以大家都习以为常。
李明言眼馋起染匠刚收到手的土布,她手机上的商品也可以适当的扩大规模了,这个土布就很不错,非常的天然,非常的原生态,还是手工制作,肯定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贾黑搭建成的临时染布作坊,很快就得到了孩子们的青睐,他们一团一团的将炉子围住,观看那米白色的棉布,还有蚕茧是如何变红,变黑,变蓝色的,然后发出一阵阵的惊呼。
这些布料很有可能马上就被剪刀和针线再加工,然后穿到他们的身上。
在捞出一匹染成黑蓝色的老土布之后,染匠无所不能的染缸遇到了阻碍。
那一大块雪白的布料如同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坚韧不屈,从水里捞出来之后只沾染了浅浅的黄,可以肯定洗过之后它还会洁白如新。
这是密嫂子家的最后一块布,之前的那些已经完美的染上了密嫂子想要的颜色,大家对贾黑的技术更加信任了。然后看到那块布一直不变色,双方都有些张惶的彼此对望着。
到底怎么回事?
贾黑不死心的把它放进锅里再煮一次,一般染土布的温度在七十五摄氏度左右,他的小指是最灵敏的温度计,一探便知。
炉子旁明明不热,贾黑却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一点潮湿——这可以算是他职业生涯的一次事故了。
浸进去再拿出来还是洁白的,贾黑忍不住念叨这也太邪门了。
“是不是你温度不够呀?”
“不可能我染布30多年,这个温度是最适合的。”
说到和自己专业相关的知识,他那黑幽幽又被褶皱占领的脸上满是自信的光彩。
可是这是化纤布啊,染色剂着色,必须在高温高压之下。
“要不你试试把水煮开?”
看着村民们疑惑的目光,再这样下去,他的专业性就要受到怀疑了,贾黑不得不死马当作活马医,往炉子里加了一点木柴。
水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泡,每次捞出观察颜色的时候,那布料的颜色就会更深一点。他赞许的问刚才说话的姑娘:“你怎么想到要煮开水?”
真正的理由当然不能和贾黑说,“我想着你染布一个要求温度,一个要求染料。既然染料能给棉布上色,那只能是温度的问题了。”
贾黑随手撕了一片玉米皮,卷吧卷吧,卷出一支旱烟,用炉子里的火引燃了,放在嘴边慢腾腾的吸了一口,“你说的对,这不是棉布。”
但这是什么布呢?村里的女人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没多大一会儿女人们就去地里上工,临走前将布放在那儿排队,给孩子们照看,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再去地里喊人。
傍晚的时候贾黑的生意终于做完,在陈梅的热情相邀之下,贾黑临时歇息在李家庄。
晚饭照旧李明言操持,她下了一大锅面条,锅里放葱花香油。
闻着香喷喷的,贾辉和李振国夫妻俩在堂屋里叙旧,家里的几个孩子围着贾黑黑的染布炉子转圈,好奇不已,小妹甚至把自己的衣服绊带放进锅里,试图让他的黑裤子染色。
贾黑和陈梅还有李振国都认识,也算缘分。
贾黑的境遇不算好,他家的染坊在高级社成立之前有分红,成立之后就只发工资。
家里有染坊的,自然成分不好,给你发着工资,你还是要挨□□,曾经的徒弟和长工都是控诉他的人,他一怒之下离开了染坊,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出来单干。
“你染得颜色均匀,没有色斑,她们上工的时候都夸你呢,以后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好,你爹也是从跑匠起家的。”
贾黑的肩膀更直了一些,谦虚道:“还行还行,发家还是算了,就这一门手艺,能养活家里就算不错。”
想到发家之后的遭遇,几位长辈之间一时沉默。
这世道还是越穷越好。
***
晚上休息的时候李明言在手机上搜索老土布,调查一下市场看能否小赚一笔
结果让她大吃一惊,手工土法织布的价格已经高达50元一米!
这个时候农村的一匹布七八米,那就是400多块钱呀,可观的收入!换成米就是200斤米。
当然这是质量比较好的,质量次一些花色比较老土的,比如说红绿格子的那种,只需要20元1米。
躺在床上,李明言心头火热。
怎么才能把民间的老土布收购回来,然后稍大规模的卖出去呢,就是到了后世这种老土布也是越来越稀少越来越贵重。
李明言越发体会到金钱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几千年前老祖宗为什么要发明纸币,方便携带啊。
就像现在她空有粮食,却只能做些小本生意,就因为缺一样东西,钱。
***
第二天一早,贾黑早早的起床,帮着主人家将院子里扫了,他虽然是睡在地上的,可身下垫了高粱杆,上面铺了苇席,睡觉的时候脱下上身的衣服,往身上一盖,不冷不热正好。
身为一个跑匠,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住破屋,吃不上饭是常事。
幸亏遇到好心人,他付了粮食还觉得难以报答,只得给他们扫扫院子。
李明言起床出门做饭,正好碰到贾黑在扫院子,这倒是一个好帮手,常年和布匹打交道,经手的货源最多。
“贾黑叔,你收的那几匹布卖不卖?我想买了,你看什么价钱合适?”
几匹布?贾黑揉了揉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一个小女孩,好大的口气。
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昨天跟他说把水煮开的那个女孩吗?
这下他也不觉得小姑娘是在说笑了,主家两位都是那么靠谱的人,这女孩应该也不差。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价收的,那个价上再加一成。”
只加一层!上哪里找这么实诚的商人?
李明言连连点头答应,生怕他后悔似的,说了句你等着,就跑回自己房间。她现在是没有私产的,可是她手机里有!
贾黑一共有三匹布,她就买了三匹纯白色的布料,不贵,总共才一百五十块钱,说是高仿棉布,布料细致平整,一匹有三丈长,宽幅三尺,看着比老土布结实多了。
她拿出去一匹,问贾黑:“你看这匹布能不能跟你换?”
她丝毫不知道这匹布给贾黑造成了怎样的震动,他从没见过如此雪白又细密的布料!爹当年给人家染过的绸缎也不过如此了吧??QAQ
一时之间他竟不敢上手去摸。
偏偏拿着布的人还催促他,“贾黑叔,你看看质量啊,真的挺好的。一个做裁缝的朋友托我给她换成老土布,要有颜色的。正好碰到你,我就想起来了。”
接过那匹云朵似的白布,他都不敢上手去摸了,生怕长年的染料会给这匹布染上乌遭遭的颜色。雪白雪白的,对于一个染匠来说是最好的底色。
两人的动静将洗漱的李振国两口子吸引过来,都好奇的看着这匹布,“这是,哪来的布啊?”
能轻而易举接触到不同的布料的人,还有谁呢,“是一个裁缝请我帮忙的,她年纪大了不好出面染布料,让我帮她换成带色的。”
众人恍然大悟,年纪大了不好出面恐怕是托词,很有可能是裁缝不知从什么渠道得来的赃物。
李明言越说越顺:“她是一个寡妇,以前家里开洋布行的,现在年纪大了,带着几个孩子,就想换一点老土布,好给几个孩子做衣服穿。也是人家相信我,这都好几天了,我再不给她个信儿,她该着急了。”
李明言成功用三匹纯白的,换来一批黑的,一匹黑红格子的,一匹绛紫色的布料。
还告诉贾黑,以后得来的老土布,尽可拿来跟她换。或者染布的时候直接用这洋布换土布,到时候收来的土布直接拿来跟她换也是可以的,那裁缝手里货多着呢。
李明言半遮半掩的说了这么多,几人都是一脸我懂了的表情,却不多问。
以前的旧买卖,后来不叫办了,藏些货也是有的。在本地出手的确是有被告发的风险,像柴老四,藏了一把袁老头去换粮,不就被人告发了嘛。
陈梅只是嘱咐明言一定要小心,也不多说什么,既然有本事在他们二老的眼皮子底下运这些东西家来,肯定能躲过那些巡查队的,不叫那些狗崽子逮到。
正好庄上的笸箩换粮进行到尾声,你们就背着一背篓的小笸箩,踏上了去窑头镇的路。
三批老土布已经上货,绛紫色的卖的最快,眨眼间500多块钱到账,现在她已经回本,甚至赚了350块。
店里的消息她都屏蔽了,在火车上无聊,她随手点开最近的一条:“请问手工布还有其他浅色的吗?原色也行,剩下的那实在太土了啊啊啊,不想买”
“不好意思,暂时没有”
然后眨眼间,那匹黑色的就被人拍了出去。
第35章
回到窑头镇,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街面上无比干净。行人步伐快速仓惶,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很多人戴着红袖章在街上巡逻。
以前她在这里卖东西,路上到处都是小摊贩,现在一个都没有了,只有一个浑身扎着扫把的男人,之所以还能看出是个男人,是因为个子很高。
这难道是一个卖扫把的?
走到正面才看到,男人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牌子:“打倒走私邱耀祖,私贩扫帚五十把,剥削劳动人民”
李明言吓得拽紧身上的背篓,蹬蹬蹬的跑远了。
找到二癞的时候,他正在干着活儿呢,有人送来笸箩,他正在验收货物。
看到李明言来,快速的办完手头上的事,招呼着倒水喝。
地上散乱的堆着竹篾,一看就知道二癞日常是在做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笸箩散乱的堆在地上,一堆看起来质量好的,一堆明显就不过关,竹篾歪七扭八的,毛刺一个个的肉眼都能看见。
李明言单刀直入的问他:“我给你的任务你收够了吗,我在家等了这么久,一直没见你来,就直接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