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蜡
“可事已至此,便没反悔的机会了,只能死死站在李恒这边。”他道,“你今次去城中,一为接人,二则是督促城守尽快完成龙牙关口的建设。需得表现强势些,万不可心虚露怯。琼儿,爹平日里虽对你责骂得多,可也是为了你出息。你,咱们这次,得撑住了——”
“早日修好关口,早日收保安费,也能解解咱银钱上的困。”
“爹,我懂。”
顾琼看了一会儿关口,取下皮囊喝一口水,对长生道,“走,再快些。”
几匹轻骑入关,立时便感觉出不同来。
关口宽有里许,长则有四五里,惯常是各种乱石和荒草。
此时,地面的乱石不见踪影,不平处用卵石和泥土填平;又有路边,用卵石和黏土混合,修得整整齐齐。靠山崖的部分,开出了好几个洞口来,里面做了许多石头桌椅,仿佛有人使用的模样。又有几人,在路中央修筑条石和木头栅栏,想是做进出的分流。
他左右张望,终于见着几个李恒的部下。
一番交涉,才晓得关口的建设近乎于停下来。那部下道,“大半月前,将军从此处过的时候,交待过一定要在三月前完成。不想才过没多久,那城守便找借口,说城中修复灯楼缺民夫,将人全抽调走了。”
顾琼点点头,将周志坚给的牌子摸出来递给他,道,“且等着,周偏将尽知了。不日会将民夫送来,你等需坚守。”
那部下接了令牌,行了个礼。
“若有突发,持令牌去西大营。”
便是要出兵,剿了城守的府邸。
顾琼办完一件事,直入西府。
李恒和魏先生不在,崔妈妈便是西府的主事,连带得好几个副将都听她使唤。
“就这些?”她接了顾琼递过来的两封信。她儿志坚一封,顾皎一封。
顾琼点头,又拎出来一个大包袱,“这是皎皎给崔妈妈的,均是些乡下不值钱的特产,给妈妈吃个新鲜。”
“难为夫人还记得老婆子。”崔妈妈笑着将信递给旁边的一个偏将,接了包袱,“这城中有些人啊,将军在的时候,恨不得天天下帖子来请;现将军前脚刚走,他们便仿佛不识得人一般,什么事都不好办了。关口的工事也要停下来,听说,连修河堤的钱都不愿给?”
“我爹办着呢。”顾琼不远示弱,强道,“妈妈,万州来的师傅们呢?”
“来了,在后院歇着呢。你也别急于一时,且先休息休息,等到下午再出发不迟。千万别仗着年轻,一日奔跑个百里不停歇。等老了才晓得,身体不好好保重,吃苦的是自己。”崔妈妈气势惊人,“下马,去后院,跟着管家去。吃点东西,喝些水。”
顾琼拱手,自去了。
崔妈妈见人走,转身对刚才收了信那偏将道,“去吧,把信送过去,早去早回。”
偏将也拱手,点了三四骑,一路飞驰着往东边去了。
崔妈妈目送人去,拎着包袱进府。她先去和管家吩咐了顾琼的吃食,这才去了后院的偏厢。
此间已经聚了一二十人,男女老少均有。虽大年里便奔波到这陌生的地方,却还是笑吟吟的。几个年纪大些的男子坐在院子里闲话,几个妇人在收拾包袱;剩下的少年和青壮,小心翼翼地将几个包了皮子的大箱子摞起来。
“忙着呢?”崔妈妈出声。
立刻有叫姨的,有唤姐的,只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直呼其名,“清平,忙好了?”
崔妈妈进去,道,“宽爷,哪儿有忙好的时候?顾家那边的人来接了,我便趁空来瞧瞧,看你们准备得如何了。怎么样?胸口可还闷呢?”
宽爷摇头,“哪儿就那样严重了?我说无事,尽可赶路,偏这些小的不放心。”
“我家先生将你请来,可就指着你呢,自然得更小心些。”崔妈妈便要扶起宽爷。
宽爷晓得是有话单独交代,便起身,散着往外面走。
“这些年,辛苦宽爷了。”崔妈妈出了偏厢。
宽爷便很不开心,“清平,都是自家人,何苦如此客气?你要再这般,就没把老头子当——”
“我错了还不行?”崔妈妈忙给他消气,“实在是心头不安得很。那些小的也还罢了,多奔波些,长长见识也好。可你老上千里的路,走了足足一个多月?又是坐船,又是骑马,还翻山越岭的。”
宽爷挥手,“当年答应夫人的事,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不管多大年纪,只要还能动得一天,少爷叫我,我就来。”
末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崔妈妈,“少爷的那位少夫人,如何?先生帮看了这许多年,竟选了此间的一个庶族女?怕是不妥的吧?”
“您老人家去亲看了就晓得。”
“不敢不敢。”宽爷摇头,“咱们一个下人,怎好说主人家闲话?只是先生千辛万苦,方在万州保住一点点基业。现虽是先将人挪过来,可若是出什么问题,要再……就难了。”
崔妈妈叹口气,“也是没法子的事。在万州被看得太严了,现今跟着的这位,又过于多疑。少爷为他征战四方,哪次不是做前锋冲在最前头?结果一点点不好,便把人打发了。少爷从不说什么,可他的难过,咱们岂有不知的?先生一手将他带大,又有不心疼的?思前想后,只得稍稍为自己筹谋一番。这个少夫人出生虽然一般,难得人聪慧。”
她顿了一下,道,“对将军,倒是一心一意。”
宽爷点点头,“行,我且先去看看。”
“且去。”她一笑,“听少爷说了,刚把先生促狭了一顿,好不风趣。先生吃了她一个亏,不仅不生气,走的时候还交代咱们志坚。说,若是有实在搞不定的事,可以找夫人商量。”
她一副你看吧的表情,已经有魏先生做保了。
宽爷这才打消了疑虑,彻底放心起来。
“只一个。”崔妈妈压低了声音,“先生交待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老人家?”
“我懂。”宽爷点头,似有些怀念,“夫人天纵奇才,却被庸人嫉恨。需得缓缓的,留待日后,等少爷为她挣出个浩荡清白来——”
崔妈妈做了一个‘嘘’的表情,尽在无言中。
第53章 定计
顾皎在家中等得急迫难安, 越想着那些人要来了, 便越坐不住。
那些渴望,胀在她身体里,几乎要爆掉。
无法, 只得写几笔字,强行冷静。
晌午时分, 长庚跑进来道,“夫人,长生回来报信了。万州来人已经上官道, 不消小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好。”她立时起身,不想站得太急, 将砚台打翻, 染得衣襟一片漆黑。
长庚垂头, 假意没看见。
顾皎丢了毛笔, 扯着衣襟‘哈哈’笑,“真是巧了, 我也得换件好衣裳才能见客。”
长庚拱手,便要告退。
“长庚,带着长生去找寿伯, 问问来了多少人。安排住处,收拾屋子。他们从万州远道而来,虽然在城中做了修整, 但想必是很累的。需得多做热水, 吃喝供足了。”她又想了想, “安置的时候多听听他们的需求,有能办的你看着办,实在办不了的再来问我。”
长庚应声,便退了出去。
顾皎立刻放下衣襟,小快步回东院。
含烟在折腾厢房里存的东西,杨丫儿在帮她搬箱笼。
她道,“杨丫儿,赶紧来帮我找衣服。万州的师傅们要到了,我得去门口迎一下。”
杨丫儿出来,进正房,钻箱子间去找衣裳。
顾皎拎着厚袍子嫌弃,“已经回暖了,又大太阳晒着呢,换薄些的春衫。”
“夫人,可不好爱美。太阳下面是暖和,可站影子里便凉得钻心窝子。”
“贪漂亮?”她道,“女人爱漂亮多正常?第一次见面,可得留个好印象。对吧?”
杨丫儿无法,只得另找了春衫来,但终究不放心,硬给她穿了一个夹的背心。
顾皎照了照镜子,终于像是正常十四五岁小姑娘的打扮了。她又整了整头发,努力做出庄重的样子来,问杨丫儿,“我这样,像是个夫人吧?”
“像,真是再像也没有了。”
顾皎便十分满意,丫头们的嘴啊,真是越来越甜了。
一队车马缓缓行,偶尔有路坑崩了车轮,便再慢些。
宽爷站在车架上,极目远眺。
青山下,良田万倾;大河边,地平如镜。随处可见草绿色,八方都有农户的吆喝声,偶尔有路人牵牛经过,面上虽有疲态,却无一路上遭遇的那些流民的饥渴、恐慌和暴戾。
见微知著,可见此地实乃大乱中的一个桃源,正正好做一个粮仓。
“走。”他道,“加个鞭子,再快些。”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见能得了魏先生和崔妈妈认可的少夫人究竟是何模样。
然车马下得官道,路便难行起来。青壮们下马,开始推车。推到一半,便见来迎他们的,那个叫长生的后生报完信,带了一波人来。那些人集体穿青衣,脚上戴着镣铐,却显得十分精神。不必吩咐,十分熟练的,挖开陷入地面的车轮,拉着马儿前行,更去车后面推车。
只须臾功夫,车队便行出囫囵,那些人却也走了。
长生骑马行在车边,道,“宽爷爷,这处路不好走。幸得夫人体谅,已聘了许多庄户帮忙修路,再得个把月,路基修好后,便宽敞平坦许多了。刚才帮忙推车那些,原是龙牙关口的山匪,被将军活捉后,夫人便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只说原本都是破家的农户,不得已才落草为寇。世道艰辛,总得有条路给人走,便将他们拘了来干修路的活。”
“看起来,已是驯服了?”
长生摇头,“且再看。夫人说那些镣铐也是防得了老实人,防不了恶徒。恶人即使手足绑死了,用口也能杀人。只是有那些东西在,附近的乡人会心安些。等再过一段时间,大家都熟悉了,在庄上也过得好了,便解了镣铐给他们做农具。”
“已经很好了。”宽爷见多识广,并不挑剔,“从万州来,翻了好几座山,那些路才真正难走。这一路多少饿殍?又多少人卖妻卖女?我们十分不忍心,可又能怎么办?救得了一个两个,也救不了天下。”
“宽爷爷辛苦了。”长生嘴巴子甜得要死,“天下与咱们无关,只能管好自个儿。”
“辛苦什么?”宽爷摇头,“我们几个老头子照顾好自己就成,他们那些年轻人才真辛苦。携老扶幼,既要看好行李,还得防备路上的流匪。好几次差点跟土匪正面撞上,幸好前面探路的小伙计机灵。”
“宽爷爷,便是那儿了。”长生指着不远处山麓下的石头堡垒,“那个老大的石头庄子,便是咱们夫人住的小庄。”
小庄靠山瞰水,面朝大江,从这角度看过去,颇壮观。
宽爷点点头,一脸的欣慰。
待走了近些,便看得更清楚了。庄子规整厚重,极易守备,一见便知是传承了许多年的老宅子。外面的路被木栏隔成了两幅,左边显是老路,各种坑洼不平;右边则是新做的,被砌得平整漂亮的卵石边,外侧崭崭新的水渠,压得又厚又紧的砂石。那些脚上有镣铐的行走不是很方便,便专心挖沟和其卵石;另有民夫在搅拌一种粘稠的浆汁,做粘合剂;又因来回运输麻烦,便用木头架起来,两个轮子模样的东西用绳子套住,小儿也可轻轻拉动。
宽爷对这有兴趣,待要看得更仔细些,不料前面传来一声,“宽爷爷,夫人来了。”
他扭头去看,却见车已至庄口。石头平地上俏生生地站了几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中间那个看起来气虚体弱,一双眼睛却如点墨一般,脸上有种急切却强行压抑的平静;左边的那个极美貌,虽素着眉眼和衣服,那情态却十分打眼;右侧的看着稳重,但明显小心地注意中间那个的反应。
宽爷心中有数,被长生扶着下车,径直便朝中间的走去。
“少夫人——”他拱手,“老朽刘明宽,来迟了。”
五牛道城,青州王大营。
李恒驭着白电跑上一个小丘陵,青州王世子朱世杰立在坡顶。
他翻身下马,放了白电出去吃草,走到朱世杰身边。
下处便是青州王大营,此刻焦黑遍地,一队队散兵在收拢残存的辎重,无精打采。又有在火中受伤的兵丁,躺在旁边,哀嚎着,叫得人更是凄哀。
“如何?”朱世杰问。
“伤者和逃兵,去了五分之一,辎重抢回来三分之一。”李恒开口。
朱世杰叹口气,“无颜面见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