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毕竟镇远侯想胡姬想了许多年,如今一朝圆梦,自然是喜不自禁。
镇远侯从来不是一个将事情留在明天去做的人,他让人给胡姬裁了新衣,当晚便入了洞房。
镇远侯还说,战机紧迫,他先委屈胡姬了,等他大胜归来,再给胡姬补上一个隆重的婚礼。
只是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胡姬听不懂他说的话,不过不要紧,他寻了通晓夏胡两话的人,教胡姬说夏人的话。
李淑很替镇远侯高兴。
给镇远侯回信时,她还送上了一份贺礼,衷心祝愿镇远侯与胡姬白首偕老,长命百岁。
镇远侯却久久没有回信。
三月后,她听宫人说,胡人来犯,一夜屠城。
镇远侯杀人杀红了眼,领大军追击近百里。
镇远侯再也没有给她写过信。
春去秋来,转眼她十五岁了。
她是父皇第三女,前面两位公主不甘于谢元的压迫,奋起反抗,却或死或疯。
这种结局时常让她觉得,活着便是一种幸运了,至于其他,她不敢去想。
今年又死了一位公主并皇子,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谢元虽然跋扈,可也怕自己引发众怒,便对她的迫害放松了许多,甚至还为了全一国之母端庄贤淑的面子,说要为她挑选一个品貌端正的驸马。
谢元说的话,她从来不信。
直到谢元将镇远侯的庚帖摆在她面前。
谢元道:“扬威将军战功赫赫,此次归来,本宫便奏请陛下,封他为镇远侯。”
“如此一来,倒也足以与你相配了。”
李淑放下庚帖,看了看谢元,有些不明白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斟酌片刻,李淑道:“他不会娶我的。”
谢元便笑了:“本宫的旨意,由不得他不娶。”
镇远侯最后也确实娶了李淑。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年少时的欢喜更重要的事情——谢元开出来的条件,让镇远侯无法拒绝。
这些年来,宫中公主皇子们死伤无数,世人怀疑是谢元下的毒手,谢家人又仗着谢元的势,横行无忌,端的是比天家皇子皇孙们还要尊贵。
谢元需要一宗婚事挽回她的名声,而镇远侯,也需要盔甲与粮草,让他与北狄来年再战。
至于李淑,她作为为数不多在谢元的迫害下活下来的公主,也需要一个避风港,让她歇一歇脚。
李淑嫁了。
大婚那夜,李淑遣退新房里伺候的婆子与侍女,给镇远侯斟了一杯酒。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镇远侯了。
镇远侯的气质越发冷冽,如再无剑鞘包裹着的利刃,锋利无比,伤人伤己。
李淑自饮一杯,把另一杯递给镇远侯。
镇远侯握着酒杯,幽冷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淑道:“我知道你不爱我,与我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这样也好。”
她轻笑。
她在深宫里过了太多年,绵里藏针的算计,明目张胆的陷害,让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一寸柔软。
“我也不爱你。”她静静道。
镇远侯紧蹙着的眉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审视她片刻,开口道:“公主殿下,我既娶你,便会护你无忧,至于其他,我很抱歉。”
李淑笑了笑,道:“不用说抱歉。”
“能携手一生的,除却夫妻,还有战友同袍。”
她与镇远侯果真如她说的那般,成了战友同袍。
镇远侯与她说战场上的血肉模糊,与她讲大漠风光,镇远侯还说,公主殿下,你困在深宫太久了,你应该走出来看一看,大夏壮丽河山。
她看着面前的英武男子,心中是前所有为的澎湃。
她的心不再是死水一潭,她开始向往建功立业,而不是拘泥于深宫中的阴谋诡计。
镇远侯亲手为她打开一扇她从未见过的,波澜壮阔的世界。
她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有着比爱情,比活下去更为重要的东西。
那种东西,叫敢于天公试比高,叫命运,就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镇远侯从一个烧火的小兵,一路封候拜将,她也可以从一个备受迫害的小公主,长成一个能与谢元抗衡的公主殿下。
她在镇远侯身边,度过了一段全新的、充满希望的生活。
她很欢喜,觉得上天终于垂怜了自己一次,挣扎在石缝中生存的野草,也能感受到春风的抚摸。
可惜,天公总是在你看到希望曙光的时候,又狠狠将仅有的温暖阳光夺去。
镇远侯死了,与数十万的将士一起埋骨他乡,尸首都不曾寻回。
她知道,镇远侯是为自己死的。
铁腕狠绝如谢元,是不会允许镇远侯成为她的靠山,让她与自己并肩而坐的。
早已不知道悲伤难过为何物的她,第一次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
世人都道她爱惨了镇远侯,才会如此失态,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情无关风月。
她失了镇远侯,便失去了可以飞翔的翅膀。
她想去边疆,她想去彻查镇远侯的死因,她知道他绝非轻急冒进之人,他绝不会犯这般愚蠢的错误。
可是她不能。
天家的公主,自来没有给驸马守寡的道理。
身为皇后的谢元,也不会允许她知道真相。
她又嫁了,这次是程仲卿。
一个拥有绝世好皮囊的温柔世家子弟。
漫长岁月中,谢元越发无理取闹,对她的陷害无所不在,程仲卿总是告诉她,莫怕,他会护着她。
她信了。
后来程仲卿纳妾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天生坚强,杀伐果决。
她所有的沉默与隐忍,在程彦将李夜城领到她面前时,终于爆发。
她用镇远侯教她的排兵布阵,将谢元的兵马引出城外,只留下宫中禁卫军,而后联合镇远侯旧部,一举逼宫。
她尽杀谢家人。
当只剩下谢诗蕴一家时,程仲卿跪在她面前求她:“你纵然杀尽天下人,镇远侯也回不来了。”
她看着那个清风朗月的男子,长剑终究没有挥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镇远侯的名字了。
她逼宫也好,篡位也罢,为的不是镇远侯,为的是那些她本可避免,却没能避免的悲剧。
她恨自己,更甚于谢元。
尸堆满地时,她又想起镇远侯与她说过的战场风光。
她扶泓弟登基,点李承璋为太子,而后带着兵马,去了边塞。
算一算时间,镇远侯已经死去十年了,他心心念念的灭北狄,重振大夏国威,只做了一半。
镇远侯死了,她便来替他,也算全了他的雄心壮志,他对她的教导之恩。
她看着镇远侯说过的苍茫边塞,时常会想,若她当年没有轻信谢元不会下毒手,若她提醒镇远侯防备着谢元塞过来的人,那么镇远侯与数十万将士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如同今日。
李淑冷冷看着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
他们是否也如数年前谢元安插在军营里的人一般,将镇远侯所遭遇的事情,套用在她,或者李夜城身上。
只是可惜,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躲在镇远侯身后、需要镇远侯庇护着的小公主了。
她是长公主李淑,她的命,只在自己手中。
李淑道:“还不快滚!”
多年征战沙场,让她身上多了与镇远侯一样的杀伐凌厉,世家子弟都是养尊处优的,见她动怒,忙不迭退下。
李淑去找了程彦。
程彦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尝也未尝,便开门见山道:“阿彦,之前是我天真了。”
她信她的泓弟不会伤她的性命,可泓弟身边的人呢?
她信不过。
她更信不过,泓弟身边对她虎视眈眈的众多世家。
李淑道:“镇远侯的悲剧,发生一次便够了。”
程彦秀眉微动,道:“母亲是要我提前做打算?”
李淑点头,道:“不错。”
程彦一直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
母亲若不支持她,她行动之间便要受世家们的掣肘,如今母亲终于松口,她便可以放开拳脚去做事了。
舅舅虽然是亲舅舅,可舅舅身边的人,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将她们母女二人生吞活剥。
往年舅舅倚重母亲,从来不信旁人之言,近日也不知怎么了,越发忌惮母亲,培养李承璋与薛妃的势力,削弱母亲的兵权,甚至还往军营里塞人。
镇远侯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如何不叫母亲不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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