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云娘失声道:“王安国去世了,真是可惜。”她思索一阵又道:“但此事若说是吕惠卿指使,恐怕缺乏实据吧。”
曾布冷笑道:“王安国与吕惠卿向来不睦,屡次要王相公远离此佞人,吕惠卿早就怀恨在心,此次更是公开指责王安国非毁其兄,是为不悌。奉旨查处郑侠一案的张琥是他的同党,焉能不仰承其意穷治?”
曾布把声音压得更低:“若只此一事,还可以说是偶然。但近日又掀起李逢谋反一案,背后主使人物是宗室赵世居。此狱牵连道士李士宁。那李士宁可是与王相公过从甚密。”
云娘突然道:“我记得李士宁曾经在王相公府上寄居半载之久,王相公曾做诗相赠,可有此事?”
曾布点头:“楼台高耸间晴霞,松归阴森夹柳斜。渴愁如箭似年华,陶情满满倾榴花。自嗟不及门前水,流到先生云外家。正是王相公为李士宁所做。陛下已命沈括主审此案,具体情形,娘子一问便知。”
如此一来,王安石与李士宁相交算是做实了,云娘颇感头大,那赵世居是太祖之后,本朝自真宗以来皆是太宗一脉,便是濮王一脉也是如此,故此类谋逆案最是犯忌,赵顼是绝对不会轻饶的。她思索良久问道:“这些话,学士何不说与韩相公?”
“韩相公那里,我已尽悉告知,但陛下如今对吕惠卿的依赖远远超过韩相公。倒是娘子为人公允,陛下最为信任。目下形势对王相公大为不利,为今之计,莫过于复召王相公入京为相,方能解除危局。”
云娘沉默不语,良久方问:“因学士纠察市易司违法一事,王相公早就对学士有了芥蒂,即便复相,也不会再起用的。”
曾布大笑:“娘子未免小看我了。我眼看就要落职,早已不在乎自身荣辱升迁。但吕惠卿自执政以来,创手实法、给田募役法,户户称量钱财,造簿上册,若有隐匿,许以举告,天下汹汹,百姓深受其害 。我身为朝廷命官,安能缄默不言若王相公复相,受益的是天下苍生,我一人得失何足为道?”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比惨大会开始,男主女主并列第一。
☆、78.赤焰侵寻上瓦沟
云娘借口查阅资料,与沈括约好在秘阁相见, 细问李士宁之事。沈括苦笑道:“陛下大怒, 已下旨令严治。李士宁结交宗室,频频出入睦亲宅确是事实。我还听说,先帝之母去世, 仁庙为其做挽歌, 李士宁把这首挽歌改头换面, 变成了赵世居要做皇帝的谶言, 赵世居闻之大喜,还重重赏赐了李士宁。”
云娘皱眉道:“其中真真假假一时也难辨别。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牵连到王相公。”
沈括叹道:“陛下命我与邓琯、范百禄、徐禧共同纠治此案,李士宁一口咬定不知道李逢等人有叛逆之事,李逢、赵世居也说李士宁并不知晓。如今范百禄劾定李士宁有罪,徐禧以为李士宁并无关联,所以此案久拖不决。以后会如何进展,真的难以预料。”
云娘沉默不语, 眼下朝局越发诡谲难辨, 她突然觉得一阵不安,走上前去推开阁楼的窗口, 怔怔向西望去,但见天高云淡、万籁清明,遥遥可以望见夷山,山间的林叶已经变黄,不知不觉中秋色已浓。一阵风吹来, 云娘打开的书本簌簌作响,她伸出手去,感受着秋风的阵阵寒意,轻声道:“凛冬将至,我等一言一行要小心了。”
沈括思量片刻,决然道:“现在还不是悲秋的时候。”他亦来到窗口眺望,一轮艳阳已近中天,崇政殿、迩英殿、龙图阁、天章阁皆在秋阳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沈括突然注意道:迩英殿的西面,竟有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很快弥漫扩展,遮蔽了西天。不由失声:“不好,宫内失火了。”
云娘亦大惊,她对内宫比沈括熟悉,可以辩出着火的地点在翰林院西部,翰林院西边围墙外是三司,这火便是从三司烧起来的。
三司统管盐铁、度支、户部,总国家财利之事。号称计省,三司使又名计相,可见其紧要。云娘登时顾不得许多,与沈括抢先向宫城西部跑去。
来到现场,才发现火已透天,火是从盐铁司烧起的,房顶已经被烧塌,浓烟之中还杂有纸屑飞灰,升腾飘扬。火势眼看就向度支、户部两司蔓延。火场外人倒是不少,却没见有人救火。云娘急了,高声对沈括道:“陛下现在崇政殿议事,你快去禀告,请求出动三衙禁军救火。”
“三衙”是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的统称,属于“上禁兵”,战斗力为诸军翘楚,非天子不能征调。沈括答应一声忙忙地去了,临行又折转回来嘱咐云娘 :“三司院西备有救火的水囊、水桶,娘子可令人拿来速用。”
云娘冰冷的眼光扫视过在场诸人:“我朝火政最严,建隆二年内酒坊失火,太祖下令将疏忽之人投入火中活活烧死。此次三司大火,列位身为吏属难辞其咎。陛下虽宽仁,也不会纵容见火不救者。列位想要补过,就跟我一起入内灭火。”
众人开始虽胆怯,但想到毕竟利益攸关,还是陆陆续续有人帮着云娘一起寻水囊、水桶,用力投入诸司房屋中。只是毕竟不是专业的救火人员,面对势头越来越猛的大火,力量还是有限。
云娘正在心急如焚间,只见从三司北部的军器监里,一位官员带了上百名军士前来救火,且提前备好了盆、桶之类的救火器物,还带来了喷水救火的唧筒,不由心下一松,等官员走近了,才发现是大名鼎鼎的章惇。
章惇看到云娘也在现场,只微微愣了一下便大笑道:“竟然被娘子抢先了,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啊。”顾不上与她多说,转身指挥兵士去救火。
过了没多久,三衙禁军也赶来了,他们不愧是京城最精锐的部队,片刻间火势便得到控制。云娘突然想起一事,提醒章惇道:“内藏库据此不远,需严密监视,以防火势蔓延,三司现有禁兵救火,制诰还是领兵士去保护内藏库吧。”
章惇笑道:“幸得娘子提醒,我这就去。”
云娘这才放松下来,方觉得右臂火辣辣的疼,原来是刚才急着救火,被烧焦的木炭灼伤了,正打算回居所上药,却见赵顼竟然亲自领着沈括赶来,急着问:“火势如何了?”
云娘笑道:“已无大碍。亏得禁军神勇。章惇刚来也赶来救火,现在去监守内藏库了。”
赵顼一眼看见云娘手臂上的伤,不由皱眉道:“救火的事交给我处置就好,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云娘不介意一笑:“正好碰上了而已,一点皮外伤不妨事。”
赵顼怒道:“元绛身为三司使,竟然不来救火,真是无用。”他回顾站在身旁的沈括道:“卿去草诏,元绛以下官员失职,即着御史台勘问劾罪。章惇以知制诰、直学士院权发遣三司使。”
交代完毕后,赵顼一言不发领着云娘回福宁殿,脸色阴沉得骇人,内人们面面相觑,还是阎守懃有眼色,默默取来了烫伤药,赵顼一言不发就要上手涂抹,云娘忙道:“我自己来就行。”
赵顼恍若不闻,转身对阎守懃道:“去请翰林医官院沈世安来。”
云娘大不以为然:“我对外伤一向擅长,这点伤口完全可以自己处理。”
赵顼这才认真扫了她一眼,提高了声音道:“没听说过医者不能自治?你但凡小心些,怎么会烫成这样?你对别人的病经心,对自己一向不在乎。”
云娘这才闷声不语。沈世安前来诊脉,云娘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谁知他斟酌良久,默默皱起了眉。
不等云娘说话,赵顼抢着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世安思索片刻,决定实话实说:“陛下,娘子手臂的烫伤倒无大碍。只需不碰生水,按时涂抹伤药即可。不过这肺部的陈年旧疾却是相当麻烦。”
“这话怎么说?”
沈世安叹息一声道:“依臣所见,娘子当是曾经被利箭所伤,肺部经脉本就淤塞不通,加之这些年气血亏损厉害,一遇寒凉必会引发咳喘之疾。如今症候已深,饮食起居要格外留意,万万不能再受寒,或再到烟火熏蒸的地方去了。”
赵顼沉默良久,突然低声问:“若以后善加调养,卿保证能痊愈吗?”
沈世安心中一紧,犹豫片刻方道:“此症可以缓和,却难根治。时间长了,恐怕会影响寿数。”他看了云娘一眼,默默闭上了嘴。
云娘在这方面相当豁达,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了,有劳阁下下去开药吧。我一定会遵照医嘱的。”
沈世安退下后,赵顼一直沉默不语,半响突然闷闷道:“这都要怪我。”
云娘上前抓住他的手劝道:“这是我不小心的缘故,与你何干?我懂医的,宫里的医生惯常喜欢把病情夸大,其实并没有说得那么严重。”
赵顼固执的摇头:“沈世安为人我知道,他和一般庸医不同。太后和三哥的陈年旧疾,都是他治好的。”
云娘笑道:“即便如此,也不值得垂头丧气。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只要好好把握当下,何必对将来过分忧虑?我就不像你那么心窄,现在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赵顼勉强笑道:“罢了,我说不过你。只是你对自己的事也上心些。有人将王厚赠予你的药材递到御前,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你不想知道是谁?”
云娘笑笑问道:“陛下查出是谁了?”
赵顼低声道:“我令内监去查,原是你殿中内人乔氏,暗中盗取了药材交给林贤妃,林贤妃又设计让我知道。这个乔氏留不得了,寻个错处严惩,再打发出去。过几天我寻个事由,将侍候你的内人都换了,省得再有人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