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曹大人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
同僚没敢附和,曹大人这几句话等于是把皇帝、摄政王和首辅全都给骂了进去。
他也只能宽慰了曹大人几句:“曹兄,待会儿令郎回来,你再仔细问问就是。依我之见,大理寺卿应该也只是‘警告’一下令郎,小惩大诫。”
“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把夺了令郎的差事。”
“事已至此,曹兄你且宽心,先把身子养好。”
同僚嘴上说得好听,心中其实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对于慕炎的心思实在是捉摸不定。
照理说,朝中现在有这么多人请告病,对朝廷的运作影响肯定不小,可这都十来天了,慕炎居然还没有服软。
慕炎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不止是他,朝中的其他人也开始有些摸不透了,一个个在私底下揣测着慕炎的意图,看似平静的朝堂暗潮汹涌。
而让人捉摸不透的慕炎,这一天,愉快地翘了班,陪着端木绯一起送别李传庭夫妇。
这次返回闽州的只有李传庭夫妇。
端木绯、慕炎一行人把李传庭夫妇送出了南城门,车队浩浩荡荡,装了七八个马车的东西,其中也包括了端木纭和慕炎送的节礼,以及慕炎派来护送节礼的二十来个精兵。
一行人一直送到三里亭都没停下。
现在才不到辰时,清晨的郊外空气清新,露珠在花朵与枝叶上滚动着,雀鸟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脆的鸣叫着,一派生机勃勃。
今天来相送的人不少,除了李太夫人、李廷攸和涵星外,还有端木绯、端木纭、端木珩以及慕炎,一行队伍好生热闹。
一路上,就听涵星好似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策马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往后,跟每个人都能说上几句,倒也没冷过场。
几个小辈时常玩在一起,相熟自在得很,最拘束的人反而是身为长辈的李传庭夫妇。
面对慕炎这个未来的外甥女婿兼摄政王,李传庭多少有些拘谨,不知道与他说什么好,尤其慕炎还会是未来的大盛天子,手上还拿捏着李家的把柄。
李传庭在京中待了数月,对于现在朝堂上的情况,也还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包括那些个文臣以“告病”相胁的事。
本来他以为慕炎正焦头烂额,今天应该没空来了,谁想慕炎不止来了,而且还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呵样儿,一点也不愁。
“蓁蓁,我昨天派人送去的几盆菊花你喜欢吗?”慕炎策马与端木绯并行,这一路就没离开她超过三尺。
“喜欢!”端木绯连连点头,“尤其是那盆‘瑶台玉凤’,洁白如雪,雍容华贵,宛如瑶台仙子。连团子都喜欢,我还给它和那盆‘瑶台玉凤’画了一幅画,回去后,你去我那里,我给你看好不好?”
慕炎凤眼一亮,频频点头,继续哄着端木绯道:“我娘最近找了个新花匠,说是擅长培育茶花牡丹,还会培育‘十八学士’呢……”
这一路上,李传庭时不时地回头去看慕炎,就见他乐呵呵地哄着端木绯,那发自内心的喜悦根本就不似伪装出来的。
一路送到五里亭时,李传庭拉了拉马绳停下马,这仿佛是一个信号般,李家车队中的马车都停了下来。
“母亲,廷攸……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李传庭含笑看着众人道。
李二夫人辛氏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露出豁达的笑,附和道:“是啊,还是那句老话,千里送君终须一别。”
说着,她看向李太夫人,额外叮嘱了一句:“母亲,您在京城千万要保重身体。”
“放心吧。我这身子硬朗着呢。等过了绯姐儿的及笄礼,我就回去。”李太夫人笑道。
明面上,她对外的说辞是她要留京参加端木绯的及笄礼,其实她心里对两个外孙女都放不下心来。好事多磨,两个外孙女偏偏就在婚事上这么周折。
李廷攸看着双亲,神色间难免露出几分伤感与不舍,拱手道:“父亲,母亲,你们一路小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这别离的时刻,便是李廷攸,也忍不住眼圈微微一红。
涵星伸手牵住了李廷攸的一只手,牢牢地握住,李廷攸回握住她的小手。
李传庭和辛氏见他们小夫妻感情和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底又放心了不少。
有端木家看顾着几分,次子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再说了,次子如今也是成家立业了,李家男儿并非是暖房中养的娇花,总要放手让他独自成长。
端木珩、端木绯和端木纭三人也都上前,一一与李传庭夫妇告别。
离别之际,众人皆是感慨万千,依依惜别。
李传庭叮嘱了两个外甥女一番后,目光突然越过两个丫头看向了后方的慕炎。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唤了一声:“阿炎。”
这两个字代表着李传庭是以端木绯舅父的身份与慕炎说话。
慕炎立即策马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传庭,亲热地唤道:“二舅父。”
李传庭看着慕炎,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沉声道:“我们李家只有纭姐儿和绯姐儿这两个外甥女,两个丫头年幼就痛失双亲,可我与她们其他几个舅父都是把这两个丫头视作亲闺女的。”
“要是她们受了什么委屈,我们李家即便再没能耐,也是会给两个丫头做主的。”
李传庭从头到尾都没特意提端木绯的名字,但是他话中之意已经很明确了,如果慕炎亏待了端木绯,李家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太夫人在一旁微微颔首,对李传庭的表现还算满意。他们李家可不是什么怕事的人家!
慕炎当然能听明白李传庭的意思。
事关端木绯,他非但不觉得被冒犯,而且还很高兴。
“二舅父,我明白。”慕炎郑重其事地对着李传庭揖了揖手,目光清亮,一派泰然地迎视李传庭锐利的眸光。
“好好!”李传庭笑了,眉宇也随之舒展开来,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慕炎当下有这个心就好。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自古君王无情!
官道上,越来越热闹了,人来人往。
他们这群人皆是人中龙凤,难免引来一些过往路人行商好奇的目光。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也随之炎热起来。
李传庭又拉了拉马绳,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望了一眼,眸光闪烁。
突然,他又转过头,以提点的语气说了最后一句话:
“阿炎,你要谨记,你的根基是在军中。”
他的意思是提醒慕炎不需要去刻意迁就那些文臣。
李传庭深深地凝视着慕炎,眸色幽深。
他担心的是,那些“告病”的文臣不会善罢甘休,事情都闹到这个局面,他们也有些下不来台了,恐怕还会闹下去,而慕炎年纪轻,经历的事也少,现在慕炎还稳得住,可若是那些文臣继续节节逼近,慕炎又还能“稳”多久呢?!
要是慕炎乱了阵脚,迁就了文臣,而忽视了他原本的倚仗与根基,对他而言,反而不利。
臣强则君弱,君强则臣弱。君臣之间就是一场此消彼长的博弈。
“二舅父,我明白。”慕炎脸上笑容更深,知道李传庭这句话已经算是推心置腹了。
于是,慕炎也多说了一句:“那些人啊,都是让养心殿的那位给宠坏了,还以为朝廷缺了他们就不行了。”
慕炎简单地一句带过,并没有解释得很明确,但是他这么说,李传庭也明白了,慕炎心里自有分寸。
那就好。李传庭神情豁达地笑了,再次环视李太夫人与几个晚辈,又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启程了。你们也都别送了!”
“驾!”
在端木绯等人的目送中,车队上路了,速度一点点地加快,马蹄声与车轱辘声隆隆地远去,在官道上激起一片灰蒙蒙的尘雾。
望着前往远去的车队,周围陷入一片沉寂,众人皆是默然,一种伤感的气氛弥漫在周围。
京城与闽州相隔数千里之远,他们这一走,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逢。
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的情绪有些低落。
慕炎看着端木绯这副样子,心疼极了,他驱使胯下的奔霄朝端木绯又走近了一尺,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安慰地拍了拍。
“蓁蓁,等明年你们就能再见了,到时候把你外祖父也一块儿请来!”慕炎讨好地看着端木绯,柔声道。
端木绯眼睛一亮,原本紧抿的唇角一下子就翘了起来,小脸上又有了神采。
马车里的李太夫人也听到了慕炎的这句话,再次挑开窗帘,眼神古怪地朝慕炎看去,挑了挑眉。慕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年会有什么事需要自家老太爷也一起来京城的,就算小外孙女的大婚应该也用不着才是……
等等。
李太夫人突然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立后大典。
李太夫人的手攥紧了窗帘,目光怔怔地看着前方这对言笑晏晏的璧人,两人目光交集之处,弥漫着脉脉温情。
她想起了女儿和女婿,想起当年女婿亲自来登门求亲时的一幕幕……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当下,慕炎对小外孙女是一心一意的。
李太夫人唏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见端木绯转头朝自己看了过来,乖巧地说道:“外祖母,我们先送您回去吧。您昨晚没睡好吧?”
看着贴心的小孙女,李太夫人心里暖烘烘的,笑道:“外祖母年纪大了,夜里时常睡不安稳,不妨事。”昨天她上半夜一直在做梦,半夜醒来后,几乎就没怎么睡着过。
“祖母,我那里有一张安神汤的方子,是徐太医开的,母妃说管用得很,您不妨喝一剂试试。”涵星也凑了过来。
之后,几个小辈就一起把李太夫人先送回了祥云巷。
待李太夫人喝了安神汤歇下后,几个小辈们就去了九思班看戏。
九思班又出了新戏,今天几乎是座无虚席,热闹得很。
涵星一边看着下方戏台,一边凑到端木绯耳边小声地点评着这出新戏:
“这花旦是唱得不错,可是这剧情也太不合理了,她相公都在外面养外室了,她干嘛不休了他?”
“没良心的男人,他夫人陪着他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他居然忍心下毒把她给毒死了!”
“……”
“这戏也太憋屈了!还不如我写的戏本子呢!”
涵星撅着小嘴总结道,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
端木珩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廷攸凑到他耳边小声地告诉他,九思班的班主没用涵星写的戏本子。
“……”端木珩默然地喝着茶。
慕炎没好气地对着涵星说道:“既然不好看,就别看了呗。”
慕炎一脸嫌弃地盯着涵星,觉得涵星这家伙真是话太多了,害得他根本没机会和蓁蓁好好说话。
涵星斜了慕炎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知道什么?看戏的乐趣就是一边看,一边骂!”
“……”慕炎被她的歪理堵得无语了。
端木绯忍俊不禁地掩嘴笑。她知道慕炎其实不喜欢看戏,也就是愿意陪着自己罢了,她把刚剥好的一小碟小核桃肉递给了慕炎,作为安抚。
慕炎爱吃这个,平时却很少吃,他不耐烦剥,吃东西一向是囫囵吞枣,只求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