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对了,还有罗汉床边,可以铺一块羊毛地毯……”
“……”
表姐妹俩说说笑笑,最后又回到了堂屋。
涵星抬眼看着庭院中迎着风雪怒放的山茶花,唇角微翘,道:“母妃肯定会喜欢的。”
外面的雪更大了,那娇艳的山茶花在寒风中摇曳起舞,不畏风雪。
端木绯也笑了,用力地点了下头:“嗯,我也觉得贵妃姑母一定会喜欢的。”
这时,院子口又出现一道披着鸦青色滚貂毛斗篷的青年,青年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他正好听到了表姐妹倆的对话,笑着接口道:“大年三十前肯定能整理好,母妃随时都能搬来。”
“大皇兄。”
“显表哥,”
表姐妹俩都给慕祐显见了礼。
慕祐显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屋檐下,微微一笑,戏谑地问道:“你们两个丫头怎么没去看热闹?”
慕祐显自然是知道的,这两个丫头啊,一向来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不过,这也是一种福气。
凝视着这对天真的表姐妹俩,慕祐显唇畔的笑意更浓了。
“热闹?!什么热闹?”涵星激动地微微张大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慕祐显。
原来是不知道啊。慕祐显失笑,“今天孙家人流放岭南,本宫来的路上刚好看见,还为此绕了道而行,本宫还以为你们会去看呢。”
涵星跺了跺脚,“大皇兄,你怎么不早点派人跟本宫说呢!人刚刚到哪儿了?”
这个热闹涵星当然要去看的,她就怕现在过去赶不上了。
“中盛街。”
慕祐显话音甘洛,涵星就拉着端木绯风风火火地往屋外冲,嘴里道:“大皇兄,本宫和绯表妹先走了,布置屋子的事,回头再跟你说……”
涵星急匆匆地拉着端木绯往前跑。
这丫头啊!慕祐显失笑地摇了摇头,心里给妹婿掬了把同情泪。
慕祐显好笑地扬起下巴,对着两个丫头的背影喊道:“涵星,本宫已经让人在香茗茶楼订了位子,你们直接过去就行了。”
涵星乐坏了,一边走,一边回头丢下一句:“大皇兄,你真好!”
“绯表妹,我们得快点!”涵星拉着端木绯飞似的跑了。
表姐妹俩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不一会儿,朱轮车就从金锣巷中驶出,载着表姐妹俩前往南城门附近的香茗茶楼。
赶车的小內侍知道四公主心急,特意挑了近路走,以最快的速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香茗茶楼。
涵星才刚点了一壶茶,就听街上喧闹了起来,不少人都在此起彼伏地喊着:“衙差来了!快看!”
这下,涵星连茶都顾不上喝了,赶紧探出螓首往街上看了过去。
街上已经有不少的百姓候在街边了,翘首以待,不同于簪花游街那日喜气洋洋,今日的街头阴云密布,寒风呼啸,气氛略显凝重。
须臾,就见街道的尽头衙差们押着一队戴着枷锁的犯人往这边来了,队伍浩浩荡荡。
因孙家通敌案被牵连流放的人不少,至少有四五十个戴着枷锁的犯人,这些人全都面上或是刻字或者烙印,代表他们从此入了奴籍,哪怕是大赦天下,他们也无法翻身。
这个案子在京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今日来围观的百姓也都听说了孙家其实是南怀内细的事了,脸上义愤填膺,手里大都提着一个个装满腐菜叶、烂果子的篮子。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先丢出了一个臭鸡蛋,准确地砸在了其中一人的额头,腥臭的鸡蛋液顺着他的额头淌下……
紧接着,其他百姓也动了,纷纷从篮子里抓起那些腐烂发臭的菜叶瓜果,全都狠命地往那些犯人的身上丢去。
无数菜叶瓜果如雨点般噼里啪啦地落下。
那些百姓越丢越起劲,又丢又骂:
“卖国贼!”
“你们这些卖国贼死了也活该!”
“你们害人害己,想害我们大盛国破家亡。”
“……”
百姓们情绪越来越激动,骂得是面红耳赤,只恨不得这些细作去死。
那些犯人也只能受着,不敢反抗,也不敢出声,全都低着头,只希望快点走完这条路。
那些腐败的菜叶难免也丢到了许夕玉的脸上。
此刻的许夕玉头发凌乱不堪,脸色蜡黄,身上也穿着破旧的灰布粗衣,与曾经的优雅娴静判若两人。
她头上、手上还戴着沉重的枷锁,连脸上的残叶都没法擦去。
那烂了大半的菜叶随着她的走动缓缓地往下滑,露出她右脸上那鲜红的刺字,触目惊心。
她现在的样子恍若一个街头的疯妇,怕是以前认识的人在面前,也认不出她来了。
许夕玉一边走,一边浑身如筛糠般发着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那一日在东厂诏狱的情形至今还时不时会浮现在许夕玉的眼前,清晰得彷如铭刻在了她心中。
当她亲眼看着舅父、表兄们一个个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是真的怕了,她以为东厂就算不杀了她,也会对她用刑,没想到东厂再也没有提审过她,仿佛当初只是为了让她看看,让她看看她招不招供根本就没人在意。
是啊,也确实没人在意。
她曾以为慕炎会顾着许家的面子,她曾以为慕炎不敢把许家闹出去,她曾以为她一定会没事的,结果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又一巴掌。
她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现在这个生不如死的地步。
许夕玉一度以为她会死在东厂的诏狱里,可是她却活着出来了,慕炎只是判了她通敌流放,从此她不再姓“许”,她成了犯妇孙氏,他们还在她面上刺了字,把她的罪行刻在了她的脸上。
寒风呼啸,如刀般割在她脸上。
许夕玉觉得右脸颊热辣辣得疼,疼得刺骨,疼得钻心,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钉板上似的煎熬。
她现在是官奴了。
她脸上刺的字永远也去不掉了,会永远伴着她,直到她死。
她以后再也不能翻身了!
不但如此,因为她乱说话攀附许家,连她的喉咙也被东厂毒哑了,就算她现在想鱼死网破地叫嚣是许家通敌也没用了,她也做不到了。
她只是个又丑又哑的女犯,再也说不出话来。
街道上,那些腥臭的鸡蛋瓜果还在往她头上、身上丢,那湿漉漉、黏答答的蛋液从额头滑到她鼻端、嘴角,恶心的气味让她闻之欲呕。
她失魂落魄,一不小心慢了一步,背上就被人用刀鞘重重地打了一把。
“走快点!”衙差粗鲁地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
许夕玉踉跄地走了两步,差点没摔倒,赶紧加快了脚步。
她悔了,可是现在也晚了。
许夕玉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中,阴冷的泥水已经蔓延到了她鼻下……
一行犯人在那些百姓的骂骂咧咧中出了城,接下来,他们会被流放到岭南为军奴。
那些衙差押着犯人从南城门离开后,大街上也恢复了秩序,百姓们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四散开去。
街上的那些百姓一边走,一边还在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这位大姐,你这福字是哪里买的?马上要过年,我正好也打算买几张福字。”
“就在前头那家卖杂货的李氏杂货铺买的。”
“这一眨眼,再十来天就要过年了,我家过年的东西还没准备齐全呢,待会还得再买两只活鸡回去,等除夕的时候再宰了吃。”
“……”
百姓们兴致勃勃地说着新年的安排,那些书生也同样抱着对未来的憧憬,一个个目露异彩。
“明年要改元,我听说了新帝登基后要开恩科呢。”
“李兄,莫非你打算……”
“王兄,机会难得,你这回可要下场一试?”
“两位兄台,你们方才说明年要开恩科?这消息确信吗?”
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边走,一边走远了。
涵星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很快又收回了目光,道:“绯表妹,炎堂哥马上要登基了……”
说着,涵星可怜兮兮地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端木绯抱怨道:“本宫好不容易从宫中嫁出来了,但你以后又要住进宫里了,我们又不能一起玩了。”
涵星凄凄楚楚地盯着端木绯,双眼忽闪忽闪,觉得她们两人就跟被拆散的鸳鸯似的可怜。
“是啊。”端木绯此刻才想到这个问题,为难地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表姐妹俩愁眉苦脸地对视着。
从珍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对表姐妹,出声转移她们的注意力:“主子,要不要试试刚刚买的点心?”
涵星随口应了一声,从慕炎登基的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的父皇,不管她的父皇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对她却是很好的。
她总是会忍不住想:也不知道父皇会怎么样……
其实,涵星在私底下悄悄地问过端木贵妃与慕祐显,他们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
“涵星,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如今这样是最好的。”
“对大盛,对所有人,都是。”
端木贵妃温柔坚定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涵星的耳边。
端木贵妃与慕祐显是涵星的至亲,涵星相信他们的话。
这样是最好的。
从珍打开了点心盒子,一股诱人的香味自盒子中飘了出来,涵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招呼端木绯道:“绯表妹,快试试这点心,这家荣记饼铺是江南的百年老铺,上个月才刚把新铺开到了京城。”
“唔,味道确实不错。绯表妹,你说我们要不要订一些过年的时候吃?”
“……”
表姐妹俩说说笑笑,很快就把孙家什么的抛诸脑后,不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