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受下了,恭敬地谢了恩,引来四周一道道的艳羡不已的目光。
大部分的宾客都是心知肚明,皇后哪里是因为端木绯的戏点得好,分明就是为了《凤女参佛》的事随便寻了个借口打赏端木绯罢了。
在周围姑娘们灼灼的视线中,端木绯捧着那只赤金镯子又坐回涵星和端木纭之间的位子上,与二人说着话,笑语盈盈。
端木贵妃怔怔地看着这对姐妹花,俗话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无论是端木绯还是端木纭,都要比端木绮懂事多了。
母亲贺氏曾经提议想把端木绮嫁给大皇子,但是端木贵妃觉得不合适,就直接拒绝了母亲。
仔细想想,若是把人选换成长房的端木纭,似乎不错。
端木纭样貌出挑,性子稳重,处事干练,把端木家的内务管理得井井有条,她是端木家的女儿,与皇儿那就是亲上加亲,又有闽州李家为外家可为助力……
端木贵妃心念一动,对着身旁的宫女做了个手势,宫女立刻凑了过来,聆听贵妃的吩咐,然后朝端木纭的方向去了。
忽然,四周又起了一片异动。
明明戏台上还在如火如荼地唱着,声音高亢嘹亮,然而,宾客们的鼓掌声与叫好声却瞬间消失了。
再没人在意戏台上在唱着什么,众人的目光皆是看向了戏楼的正门口。
长庆又回来了。
她不是独自回来的,然而,陪在她身旁的人不是九华县主,而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儒雅青年,这青年身长玉立,眉清目秀,浑身散发着一种文质彬彬的气质,丰神如玉。
这个青年看着面生得很,瞧他的打扮与气质,宾客们皆是心中有数了,这十有八九是今科举子中的佼佼者,所以才有幸接到皇后的迎春帖。
不过,这举子怎么会和长庆长公主在一起?!
想着,四周那些审视的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鄙夷,有嘲讽……大部分人也不过是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罢了。
端木贵妃的目光在长庆和青年之间徘徊停留了一瞬,目露不屑之色。
有长庆这样的母亲,九华是决计不能列入大皇子妃的人选……九华想嫁,自己还要担心将来会乱了皇家血脉呢!
端木贵妃捏了捏手中的团扇,这时,端木纭随宫女过来了,行礼后就依贵妃所言坐了下来。
端木贵妃不再看长庆,含笑与端木纭道起家常来。
姑侄俩其实今日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却是相谈甚欢,气氛颇为和乐。
涵星却是不然,她兴致勃勃地只顾着回打量着长庆和那儒雅青年,连戏都不想看了。
忽然,她目光一滞,紧紧地盯着青年僵直得不太自然的右臂,那宽松的袖笼下,右小臂似乎微微扭曲着。
等等!
涵星骤然想起了一件事,绯表妹说过她曾经看到九华和一个断了右手的举子在皇觉寺中相会。九华对那举子可谓情深意切,不惜冲到贺太后跟前祈求太后下懿旨指婚……
难道说……
涵星的手指在身旁的雕花小方几上轻轻叩了两下,试图吸引端木绯的注意力。
正美滋滋地含着一颗酸梅的端木绯就朝她望了过来,把手边的那碟子酸梅往涵星那边送了送,意思是让她也试试。
涵星就捻了一颗酸梅入口,跟着就指了指青年的右袖,意味深长地对着端木绯眨了下右眼,无声地问道:是不是他?
端木绯当然还记得罗其昉,也明白涵星在问什么,也眨了下右眼,肯定了涵星的猜测。
真的是!涵星的嘴巴张张合合,差点被嘴里的酸梅给噎到,口中发出一阵干涩的轻咳,宫女急忙给她捧了茶水递到她嘴边。
端木贵妃闻声望了过去,无奈地暗暗摇头:涵星这丫头,还是没长大,这么一惊一乍的。
至于长庆,一向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坦然地与罗其昉一起走进戏楼的大堂,随意地挑了一张窗边的桌子坐下了。宫人目不斜视地给二人奉茶上点心。
四周其他人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没趣,注意力又渐渐转回到戏台上,唯有二楼的楚青语还目光怔怔地盯着这二人。
罗其昉。
楚青语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罗其昉的名字,从罗其昉出现的那一瞬,她就把他认了出来。
罗其昉是今科春闱的探花郎,也会是长庆女婿的左膀右臂。
在她的记忆里,长庆本来是打算把女儿九华县主许给大皇子慕祐显,却被端木贵妃拒绝了,最后九华嫁给了二皇子。
此后,在长庆和贺太后的助力下,二皇子差点就被立为太子,没想到后来杨云染生的八皇子后来者居上,胜了一筹,得了圣心。
可既便如此,二皇子还是在罗其昉的精心策谋、辅助下,一步步地冉冉升起,被群臣尊称为贤王,一度在朝野中的地位几乎和太子平起平坐,然而,罗其昉却在紧要关头莫名地死了……
想着,楚青语的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心底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叫嚣着几乎要喷涌出来。
她不明白罗其昉怎么会和长庆搅和在一起……
难道她所知道的一切,真的只是白日梦而已……不!楚青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多想。
已经不单单是这一件事,很多事都已经偏离了她记忆中的轨道,这一次她来迎春宴就是为了验证“那件事”。
楚青语又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垂眸饮茶,将脑子放空……
戏台上的吟唱声、锣鼓声,还有四周的说笑声、掌声似乎都离她远去,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又听了两折戏后,皇后和贵妃就先后走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清音台。
端木绯和端木纭姐妹俩与舞阳、涵星、云华等人用了些午膳后,众人就各自散去,端木绯和端木纭随着舞阳去了沉香阁安顿。
这次的春宴要持续三日,也代表宾客们要在这里小住一段时日,舞阳就邀了姐妹俩去她的宫室暂住。
沉香阁就在皇后住的永春宫后方,距离崇明湖步行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在这千雅园中,位置是极好了。
当姑娘们抵达沉香阁时,院子里外早就打扫好了,包括给端木纭和端木绯住的厢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端木绯对屋子十分满意,外间雅致大方,可以待客;内间以碧纱橱隔断开来,一半是寝室,一半是小书房,摆了笔墨纸砚和棋盘,温馨安逸。
窗台边的方几上还放了一个青花瓷鲤鱼戏水草花纹小鱼缸,鱼缸里养了三尾红白相间的蝶尾金鱼,正悠闲地摆动扇子般的尾巴在青翠的水草间游来游去。
端木绯伸手以食指的指尖轻触水面,金鱼以为有鱼食立刻摇着尾巴涌了过来。
她调皮地伸指一弹,那三尾金鱼受了惊,原本就圆鼓鼓的金鱼眼似乎瞪得更大了,又快速地朝四面游开了,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脸上露出一抹顽皮。
下一瞬,她感觉眼前一暗,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端木绯抬起头来,嘴角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因果报应来得可真快。
端木绯猛地瞪大了如墨玉般的眼珠子,那模样与鱼缸里的金鱼颇有几分神似,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与她仅仅隔着一扇琉璃窗户的紫衣少年。
两人相距咫尺,近得端木绯都能看清少年脸上那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端木绯惊得差点没后退一步,只见少年漫不经心地伸指在琉璃窗户上弹了一下。
“噔!”
他似乎在不耐烦地催促她开窗。
端木绯的眼角抽了一下,觉得自己就是鱼缸里那几尾可怜的金鱼……不不,金鱼还能躲在鱼缸里,而她却只能——
乖乖地抬手给对方打开了窗户。
“封公子!”端木绯又习惯地陪着笑,浓密长翘如蝉翼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眉眼弯弯,如月牙般可爱。
封炎将方才在窗户上弹了一下的手指藏在了身后,似是负手而立,凤眸中藏着一抹几不可查的羞窘。
其实,刚刚他是想摸一下蓁蓁的脸,却一时忘了两人之间还隔着窗户呢。
封炎清了清嗓子,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去摸蓁蓁的脸颊……
封炎把左手往窗台上一撑,再轻轻一跳,就身轻如燕地越过了窗台和方几,姿态轻松极了。
端木绯却是看得低呼了一声,紧张地盯着那个青花瓷鱼缸,怕他不小心打翻了鱼缸。
鱼缸里的金鱼咕噜噜地在水里吐着泡泡,悠闲极了,仿佛完没有感受到刚才的“危机”。
见端木绯又去看那缸金鱼,又想着刚才她调皮地逗弄金鱼的样子,封炎眉眼含笑地想道:蓁蓁一向喜欢金鱼……以前因为楚太夫人在楚家养着那只叫雪玉的猫儿,所以不便养鱼,如今不同了。
唔,他得去寻几条罕见的金鱼送给蓁蓁才好!
封炎心里一下子就打定了主意,眸子里灿若繁星,熠熠生辉。
他笑吟吟地看着那缸金鱼,随口道:“这是十二红蝶尾吧?”封炎一边说,一边悠然在方几旁坐下,想试探一下蓁蓁最喜欢什么鱼。
端木绯眸子一亮,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道:“封公子也懂鱼啊。”一般人看了这缸鱼只会以为是普通的红白蝶尾,却不知道这其实是珍贵的十二红蝶尾。
所谓“十二红蝶尾”,就是通身银白的金鱼身上有十二处呈现火焰般赤红色,分别为两眼圈、两绣球、两胸鳍、两腹鳍以及四叶尾鳍,而且其尾鳍必须为四尾。
封炎的眸子又扫了那缸金鱼一眼,心里暗自得意:几年前,他得知阿辞喜欢金鱼后,就特意学过,保管可以与她聊上一天半天也不会词穷。
“龙睛为算盘珠型,四叶尾鳍舒展如蝶翼,白如霜,红似火,是难得的上品十二红蝶尾。”封炎微微点头,赞了一句,神色间似是漫不经心。
端木绯频频点头,翘起了唇角,眸放异彩,“这缸十二红蝶尾也是我几年未见的珍品了!封公子,你看这尾形……”
说着,她笑吟吟地伸手指着其中一尾金鱼的尾巴,示意封炎去看,可是当封炎真的凑过来时,端木绯却又僵住了……糟糕!她怎么莫名其妙就和封炎聊起鱼经了?
理智回笼,端木绯笑意微凝,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道:“瞧我,只顾着说鱼,倒是忘了问公子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封炎本来还想继续与端木绯聊鱼经的,闻言,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答道:“葫芦巷那个宅子的事,已经有了消息。”
端木绯顿时精神一振,亲自给封炎倒了杯花茶,接着在方几的另一边坐下,殷切地看着他,“封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炎喝了口暖暖的花茶后,满足得一双凤眼都眯了起来,心里妥帖极了。蓁蓁倒的茶果然香甜如蜜。
他放下茶杯后,就随意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葫芦巷的那个宅子是皇帝随便赐给舞阳的,这宅子到现在尚未修整好,舞阳自己根本还一次没去过。
但是,自腊月起,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一个俊秀的僧人在宅子里外进进出出,原来也没人知道那宅子是皇帝赐给大公主的。
偏偏大年初三那天,翰林院的付大人正好在葫芦巷附近遇上了二皇子,二皇子在交谈间偶然提起那是大皇姐的宅子,他是特意来此拜访大皇姐的。
当时,附近有一些路人也听到了,再结合那宅子里不时进出的年轻僧人,一传十,十传百……才慢慢演变为舞阳豢养僧人为面首的传闻。
封炎握拳放在唇畔干咳了两声,眸光微闪,含糊地总结道:“这件事只是阴错阳差的巧合,并没人在暗中算计舞阳……”
“可是,二皇子怎么会去那里?”端木绯疑惑地问道,感觉封炎的结论来得有些突兀。
“……”封炎当然知道端木绯没有那么好蒙混,只不过,他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怕“那些事”污了端木绯的耳朵。
但是不说也不行,他不说,端木绯也可以找别人打听二皇子,这么一想,还是由他来说吧,他好歹可以斟酌语句,说得委婉点……
封炎的俊脸皱在了一起,心里好一阵纠结。
端木绯狐疑地歪了歪脑袋,莫非自己问了一个让封炎很为难的话题?
她正迟疑着是不是别问了,封炎却说话了:“二皇子最近认识了一个僧人,一见如故,想着舞阳的宅子里没人住,就暂时把人安置在了那里……初三那天,他也是去那里见那僧人,不巧竟然遇上了付大人。许是做贼心虚,他才会随口说他去探望舞阳的。总之,二皇子的本意只是想蒙混过去,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端木绯两眼发直地看着封炎,许久才眨了眨眼,眼底有些懵,傻乎乎地附和了一句:“没想到二皇子是信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