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可惜啊,自己已经无缘结识那位令人惊艳绝才的楚家姑娘了!
“啪啪!”
涵星发出清脆的抚掌声,第一个出声赞道“大皇姐,绯表妹,这幅《飞瀑图》画得可真好!”
“那是自然。”舞阳轻轻道,目光还在看着这幅画,眼神有些恍惚,眸子里泛着微微的水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幅图,本来辞姐姐说等她画好后,再给自己看的……
众人的目光都流连在画上,没有人注意到端木绯面露惋惜之色。
这幅画还差了最后一步,它本是一幅雨后云山图,还应该在山间加入层层叠叠的云雾,烟云满纸,方能达到“山之出云,连绵不绝”的意境。
可惜了。端木绯在心里微微叹息着,目光痴痴地落在画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等她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这四周只剩下了自己和戚氏,舞阳和涵星不知何时消失了。
端木绯傻乎乎地眨了眨眼,小嘴微张,差点没捏了自己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戚氏在一旁把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掩嘴微微一笑,解释道“大公主殿下说想去竹林里散散步,四公主殿下就陪着过去了……”
即便是戚氏不知道舞阳和楚青辞是至交好友,也看出舞阳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戚氏没多问,由着舞阳姐妹俩去林中散步了。
端木绯下意识地再次看向了那幅画,目光落在画纸左下角的落款上,眼神微微凝滞,隐约猜到了什么,意识再次飘远。
“大老爷,且等奴婢去通禀……”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小丫鬟紧张的声音与男子不悦的轻斥声。
戚氏微微皱眉,也知道丫鬟估计是拦不住章文轩的,果然,没一会儿,章文轩就绕过前面的屋子,气势汹汹地来了。
章文轩身材高挑,鬓发如裁,穿了一件天师青织五蝠捧寿团花直裰,腰间缠着丝绦,腰侧悬着一个紫色绣花荷包和一方鸡血印,打扮十分正式。
任谁看到他都要赞一句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好男儿,然而,有的人表面风光,其本质却是污秽不堪!
戚氏看着他,眸光闪了闪,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一旁的王嬷嬷做了一个手势,跟着章文轩而来的那个小丫鬟就先退下了。
“若云。”章文轩一边大步流星地朝戚氏走来,一边柔声唤道,儒雅的面庞上难掩惊慌与焦躁。
尽管章文轩也知道戚氏求了舞阳,要搬去别的宫室住,却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这才没两天,就直接趁他不在鸿涛轩的时候搬走了,若非女儿章若菱急忙跑去通知他,他怕是这会儿还不知情。
章文轩一得了消息,就匆匆赶过来了。
前几天他与戚氏大吵了两次,却还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戚氏竟是真的要与他和离!
“若云,你到底想怎么样?!”章文轩气得眼睛微微发红,此时此刻,他心底又怒又羞又恼,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风度,“如今你这一闹,章家的脸面何在?!”
怕是不消半天,整个行宫的人都会知道戚氏搬出了鸿涛轩,别人会怎么想他章家,会怎么想自己?!
说来这是别人家的家事,端木绯正犹豫着是不是要避开,却见章文轩忽然抬手指向了自己,又道“若云,就因为听这个小丫头几句挑拨,你就要闹成这样……你都这么大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分辨是非吗?!”
“……”端木绯眼角一抽,心里登时就改了主意。
别人都指着她的鼻子训她了,她还回避什么!
戚氏神情平静地看着章文轩,这三天,她已经想了许多许多,她的每一步都不是冲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在章家孑然一身,章家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章文轩,”戚氏不疾不徐地说道,“若是你不答应和离也行,那我们就义绝。”
戚氏说得淡漠,仿佛在与完不相干的人说完与她不相干的一件事。
“……”章文轩傻眼了,双目几乎瞠到了极致。他这半生都顺遂,一切按照他的意愿一步步地走在他所期望的路径上,却没想到骤然间一切都被打碎,化为泡影。
戚氏望着前方的湘妃竹林,淡淡道“我的人生被白白算计了一场,”她人生最美好也最璀璨的年华生生葬送在了章家,“我不欠章家的,是章家,是你欠了我的。”
若不是嫁进了章家,这一世,她会过得逍遥自在,而不是劳心劳力,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戚氏一字比一字清冷,一字比一字淡漠,就仿佛夫妻十几年的纠缠就在那短短的几句话间烟消云散了。
三天前,在端木绯离开鸿涛轩后,戚氏就特意命王嬷嬷去请了太医院的李太医过来。·
李太医查看了香炉里的九和香,说香中的明蕨子性寒,配以三茴加强其寒性,如此天长日久地闻着,会让女子体质虚寒不容易有孕,而她平日里服用的汤药里含有星灵草,这味药性热,且药性极猛,会让身子更加亏虚,单此一味,就已经不容易有孕了,两者同用,寒热对撞,她是决不可能会怀上孩子的。
当日,她就直接派人把章文轩叫了过来,当面与他对质,章文轩没有承认,还气冲冲地说要回去淮北找开汤药的药铺算账……但是,章文轩再装模作样,也骗不了如今眼明心亮的戚氏了。
当她质问他时,他那一瞬的心虚与游移让戚氏肯定,这件事是他知情的,他骗了自己。
戚氏本就不是傻子,后来再联想起十几年前她嫁进章家的经过,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从当年她去章家赴宴被章文轩冲撞,那就已经是一个布好的局,而她置身局中,被蒙住了眼睛。
彼时,她当下就对章文轩提出了和离。
章文轩当然不会同意,两人没说几句就不欢而散,章文轩甩袖离去,只让戚氏冷静一下……
然而,章文轩不明白的是戚氏如今“冷静”的很,是这十几年来,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清明。她糊涂了十几年,如今也该清醒了。
戚氏看着几步外的章文轩,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淡漠,徐徐道“田氏是太夫人的亲侄女,与你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是田家被抄了家,她也只能沦为官奴,哪怕章家把她赎了回去,她的身份依然是贱籍,不仅当不起章家长房宗妇,连与人为正室都不可。”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章文轩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俊逸的面庞上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温文儒雅,而是透着被人戳穿心事的狼狈。
虽然早知真相,虽然早就死心,但是戚氏还是觉得心口仿佛又被捅了一刀般疼。
回想过往,她的这十几年过得可笑至极!
戚氏接着道“你想娶田氏,偏偏田氏只能为妾,你又生怕田氏为妾过得不好,就不能娶一个出身高的大妇,但也不能选门户太低、脾气大、性子差的女子,所以我就入了你们的眼……”戚氏心痛如绞,却还是把伤口血淋淋地一点点揭开,“我的出身,虽配不上章家这般的世家,却也是清正的士林家,我的性情说得好听是疏朗,说得难听就是粗枝大叶,不拘细节……对于你,恐怕是最合适的人选。”
端木绯静静地聆听着,她此刻才知道这些细节,忽然觉得皇帝赐婚也不错,至少自己早就和封炎是一条船上的了……唔,也许她应该再对封炎好一点?
一旁的王嬷嬷和大丫鬟雨薇也听得瞠目结舌,她们知道老爷给夫人下了药以致夫人多年不孕,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如此可怕的真相。
章文轩的眼眸闪烁不定,他也是不得已的。
当年表妹满门获罪,他若是就这么弃了与她的感情,那便是薄情薄义之人。他是章家嗣子,是章家未来的继承人,家族与责任也不允许他放肆胡来,他想要两,唯一的办法就是如此。
自他娶了戚氏后,他也不曾薄待过她,十几年来对她敬重如一日,托附中馈,就连表妹也对她恭恭敬敬,从不曾逾矩过。
戚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闭了闭眼,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十几年了,我也受够了。”她的眸子幽黑深邃,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和离或者义绝,你选一个吧?”
戚氏不是笨人,只是性子单纯,醉情书画,而忽略了人心之险恶,但是在她知道自己被下了药后,前因后果,其实一想就明白了。
“若云……”章文轩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不明白戚氏为何非要坚持和离,“我们这些年不是过得很好吗?!”
没错,他们一家人一直过得很好,夫妻相敬如宾,父慈子孝,这样不好吗?!
“好的是你,不是我。”戚氏的语调还是不疾不徐,却犀利无比,“我无子,你与田氏的孩子就能记在我的名下,将来承了家主。你这一辈子是如意了,可我却不过是一件你穿在外面的‘锦衣’,为的是成你和田氏的情投意合,百年恩爱。”
“我本来还觉得,虽然我无子,但你只有一妾,不似其他男子般坐拥三妻四妾,也算上得是一个翩翩君子,没想到金玉其外……”
戚氏没有把最后的“败絮其中”说出口,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她未尽之言。
“沙沙沙……”
戚氏话落后,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那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萦绕四周,似乎人的窃窃低语声一般。
章文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他这半辈子还不曾这样狼狈尴尬过,觉得戚氏和端木绯的目光如刀般锐利刺人。
章文轩双手在体侧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硬声道“若云,无论是和离还是义绝,我都不会答应的。”顿了顿后看,他继续道,“我们十几年夫妻,几个孩子都是你亲手养大的,俗话说,‘生恩没有养恩大’,他们与你生的又有什么区别?!”
“若云,你是孩子们名正言顺的娘,以后,孩子们也会孝敬你的,我们如以前一样的过日子,相敬如宾,有什么不好的!”
有的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章文轩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没错,自古以来,多的是嫡母与庶出子女母慈子孝的故事。
“……”端木绯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难以置信这个人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得出这样的话。这章家的教养绝对有问题啊!
“若云,豫哥儿,镇哥儿,菱姐儿,芙姐儿这四个孩子都是你的孩子,十几年的母子之情,难道你忍心抛下这一切?”章文轩试图动之以情。
是的,他的孩子不就是戚氏的孩子吗?!
他们一家人明明可以过得和和乐乐,为何戚氏非要破坏这一切?!
戚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再也不想与他多说什么,只给了三个字“当不起。”
跟着,她对着一旁的王嬷嬷吩咐道“送客。”
王嬷嬷和雨薇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事早就惊得几乎无法思考了,心里有一种世界仿佛被颠覆的感觉。王嬷嬷急忙上前,对着章文轩不客气地说道“老爷,您还是请回吧。”
王嬷嬷的声音充满了对章文轩的不满以及对戚氏的心疼。
“我不走!”章文轩道。
戚氏已经懒得理会章文轩了,转头去收拾起案上的画。
“若云,你别犯傻了……”章文轩略显激动地拔高了嗓门,上前了一步,想伸手抓住戚氏的胳膊。
他真不明白戚氏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她不是一向豁达,一向通情达理吗,这么多年来,她没有孩子在章家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章文轩情绪激动,完没注意到他宽大的袖口扫过了一旁的茶盅,茶盅往前倾泻而去……
眼看着里面的普洱茶要洒在画上,端木绯惊了,低呼道“小心画!”
端木绯朝那个茶盅飞扑过去,试图端住它,然而,她这一叫,惊得章文轩下意识地回头,手肘往后撞了过去,正好撞在了端木绯的右臂上。
端木绯闷哼了一声,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在碧蝉的惊呼声中摔在了地上。
“咚!”
与此同时,那个茶盅已经倒在案上,其中那红色的茶水哗地倾泻于画纸上,茶水在宣纸上急速地蔓延开去,纸上的墨色更是随着那热烫的茶水晕染开去……
画毁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戚氏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愣愣地看着那幅《飞瀑图》就这么毁于一旦。
章文轩也惊到了。
他和戚氏曾一起在宣国公府赏过这幅画,也知道这是楚家大姑娘的遗作,四大世家百余年来素来同气连枝,彼此联姻,交情甚好,他自然知道宣国公多么疼惜这位早逝的大姑娘,现在画毁了,他要怎么向宣国公交代?!
章文轩的面色变了好几变,下意识地看端木绯,脱口说“端木四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是端木绯毁了这幅《飞瀑图》
戚氏震惊地看着章文轩,只觉得对方在短短的几日内一次次地让她大开眼界,让她意识到哪怕是夫妻同床共枕十几年,她也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男子。是了,无耻之人又怎么会有底线!
端木绯在碧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气笑了,直接拔高嗓门吩咐道“来人,把这人赶出去!”她清脆的声音铿锵有力。
有道是不与小人论长短。
第338章 请罪
端木绯这一喊,前头立刻就呼啦啦地来了一串人,有内侍、宫女,也有戚氏的丫鬟,近二十人一下子就把原本空旷的后院挤得满满当当,众人面色各异。
今天为了帮戚氏搬家,舞阳不止是自己来了,还特意去直殿监要了几个内侍、宫女过来帮忙。
直殿监的人一听说端木绯也来帮忙,就连掌印太监万公公都亲自过来了,足足带来了十几人,明面上是说来看看,不能怠慢了戚氏,实际上,他是想在端木绯面前露个脸。
因此端木绯这才一喊,原本就时刻待命的万公公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几个小內侍气势汹汹地跑来了,心里雀跃不已地想道:机会总算是来了,可以在督主的义妹跟前露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