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秦秾华沉吟片刻:“昌黎先生有言: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凡出乎口而为声音,其皆有弗平者。”
她亲手扶起她,道:“你原字平,今后便叫栖音可好?”
“栖音多谢夫人赐名!”
秦秾华将一脸感动,又要下跪磕头的女子拉了起来。
“在我这里,你只需做到事事忠心于我,这些繁文缛节若没有外人,省去便可。”
栖音激动道:“是……奴婢都听主子的!”
宣誓效忠之后,栖音说什么都不愿留在车内回复元气,她和秦曜渊交换后,少年再次回到马车。
“……你在想什么?”
他坐到秦秾华身边,单手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把她一个劲往怀里带。
秦秾华挣扎了一下,又被他按回怀里。
她叹了口气,不动了。
“……我想起了结绿,不知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她低声道:“希望有人能照应他们一二。”
秦曜渊拍了拍她的肩头,漫不经心道:
“秦辉仙连你送的肉鹅都能好好养大,难道还能眼睁睁看你的人受欺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秦秾华被他这么一提点,心中大石突然落下。
“你怎么这么聪明?”她捏住少年下巴上的软肉,坏心眼地往下扯了扯:“你读书时一问三不知,都是假装的?”
“……天天看着女骗子骗人,难道还学不到一点心眼?”
他瞥她一眼,试图用甩下巴甩去她的手。
秦秾华捏着他下巴上的软肉不放,说:“你先松开我,我就松开你。”
秦曜渊忽然不动了。
“那你捏吧。”
他低下头,堵住她的嘴唇。
……
夜幕降临后,商队在一面戈壁下驻扎过夜。
营地中央有篝火燃烧,噼里啪啦的柴火绽裂声在异常寂静的夜幕中散开。
一只乌鸦忽然从帐篷顶惊飞。
片刻后,敌袭的号角撕破了鸦雀无声的夜色。
第110章
“什么?马贼进攻了?!”
成苦其猛地站起。
“是、是啊……我们守夜的哨兵被射杀了, 马贼首领现在就在外边, 说是要和成老板谈判……”
谈判……这是什么谈判?这分明是勒索!
成苦其面色难看, 将桌上几本账本匆匆锁进木箱,大步迈出帐篷。
天上星斗阵列,大地静卧无边夜色, 乌压压地一群马贼骑在精壮瘦高的马匹上, 虎视眈眈地盯着火光幽幽的营地。
“成老板来了!成老板来了!”
接连几声呼声,惴惴不安的商队成员像海浪朝两边分开,成苦其逆光走出,面色发青。
“诸位好汉这是何意?”成苦其道。
“成老板慷慨仁义, 兄弟们也不愿为难。”马贼中一名瘦高男子扬声道:“只要成老板留下车队货物的一半, 我们就拱手让你离开。”
“诸位好汉们!”成苦其气得脸色更青:“在下也是为他人办事,车上的货物,别说少一半了, 就是少一个——我们整个商队都要跟着陪葬!好汉们若是缺个吃酒钱,我成苦其自掏腰包, 帐中财物, 尽数孝敬你们!好汉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罢!”
“呸!”马贼中另一矮壮男子往地下啐了一口,鄙夷道:“哥哥们打家劫舍, 难道只是为了有钱吃酒吗?成老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哥哥们, 届时性命不保!”
成苦其悲愤道:“你我都是汉人, 知道在这个世道求活的不易——现今山河飘零, 正该是我们同仇敌忾的时候!我体谅你们落草为寇的不易,每每看见你们徘徊都会扔下米面粮食——你们如今却要置我于死地!”
“谁他娘的跟你同仇敌忾,老子就是当马贼,也不为那些臭烘烘的胡人做事!”矮壮男子怒声道。
“我——”
“成老板何必跟他多费口舌?”
一道如珠玉落盘的轻柔声音响起,成苦其下意识回首,惊声道:“你——你快回去!别出来!”
秦秾华已经走到了人群前端。
她取下头上的观音兜,露出一张不加遮掩的倾城面庞。
火光在她身后摇曳,阴影像蛇一样攀附在那张恬静美丽的脸上,她含着笑,目光比月色温柔,也如月光一般,使人感到一股莫测的冷意。
忽然出现的女子,就像灵异志怪里的惑人妖狐,轻易攥住了马贼们的视线。
“……你又是什么人?”瘦高男子□□裸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荡。
“小女子乃迷途旅人,幸得成老板所救,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秦秾华道:“成老板若是丢失了这批货物,整个商队的人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既如此,还不如现在拿起武器,尽力一拼谋条生路。虽然我们不见得会胜利,但你们必然会有所伤亡。再者,诸位若是血洗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商队敢路过这条路吗?”
秦秾华话音落下,两边队伍都躁动起来。
瘦高男子露出迟疑神色,矮壮男子无动于衷。
秦秾华的目光扫过对面一张张面色各异的面孔,朗声道:“乱世活着本就不易,大家刀口舔血,不正是为了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活下去吗?若是各位愿意退让一步,不但成老板记你一个恩情,诸位在来往商队中也会博一个贤名。小女子斗胆,请好汉们高抬贵手,放商队一条生路!”
“你说放我们就放?哥哥们出来一趟岂不是亏大了?!”矮壮男子骂道:“你个小妇滚……”
“可以。”一个此前并未出声的声音响起,马贼散开,一个三十出头的健壮青年骑马走出,目光落在秦秾华身上,道:“但要加上一个你。”
商队立时沸腾起来,谁都知道毘汐奴已经成婚,有一个高大冷酷的相公——对了,她那相公呢?
栖音手握秦秾华给的那柄小刀,猛地站出人群,如母鸡护仔一般挡到了她的面前,憎恨的目光像是要在骑马青年脸上戳出一个洞来。
健壮青年道:“你留下来,给我做压寨夫人,商队里的财物,我一分不取,还会派人将他们安全护送至下一个城。”
“你是他们的首领?”秦秾华道。
“正是。”
秦秾华扬起嘴角,道:“……找的就是你。”
健壮青年面露不解,刚要说话,一只凌厉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声,忽然穿透夜色,在马群沸腾之际猛地贯穿他的身体。
“敌袭!有埋……伏……”
喊话的人头飞了起来,余音仍在发出,他目光向下,惊惧而略带茫然的眼睛瞧着鲜血喷涌而出的无头身体。
噗噗噗!
长柄大刀扫过贼群,扬起一排飞散的头颅!
马群嘶鸣扬蹄,马贼纷纷呐喊吼叫,混乱中噗嗤一声,一颗落地的头颅被马蹄踩得稀烂,红中带白的脑浆溅了一地。
“杀了他们!”
不管三七二十一,马贼冲向商队防线。
提前分发到刀剑的商队成员虽然惧怕,但身后就是戈壁,退无可退,只能挥刀乱砍——刀光闪烁间,有马匹倒下,有伙计倒下,也有凶神恶煞的马贼双拳不敌四手,稀里糊涂就被砍了个缺。
秦秾华第一时间被栖音拉到了身后,一名落马的马贼瞧见她,以为捡了个漏,提刀冲砍而来。
“杀——”
他没有料到,那个干瘦的女人会措不及防向他扑来,马贼倒地时还不甚明了,锋利的小刀刀尖就已经戳进他的眼窝。
“啊啊啊啊啊!!!”
栖音神色癫狂,紧握的小刀化为一条虚影,猛刺在面目全非的男子脸上。
杀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个吃人的社会,胡人吃汉人,汉人吃女人,难道女人天生就该是两脚羊吗?
“平儿,受着罢……这就是我们做女人的命啊……”娘亲泪流满面的面孔还历历在目,她的血液却在身体里沸腾,再也不会冷却。
她不再信命了。
娘亲信了女人的命,溺死在河边,衣裳却分毫不湿。她做牛做马一生,死后还要成为两脚羊重新出现在锅里。
而她决定反抗自己的命,谁让她活不下去,她就让谁活不下去!
她赌上她的性命,而她赌赢了!她杀了她的夫君,为大丫二丫三丫都报了仇!那个好吃懒做,只会打女人的男人,她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在他拳打脚踢下逆来顺受的男人——他死在她刀下的时候,竟然吓得尿了裤子!
她不再是赵平了!她是平而不鸣的栖音,她不会再害怕任何一个男人!
白花花的脑浆溅到她嶙峋的额骨上,她气喘吁吁,像头凶猛护崽的母犀牛,重新挡在秦秾华身前。
“大哥!大哥!”矮壮男子骑着马冲到贼首落马的地方,弯腰伸手,竭力想要救起地上男子。
贼首腹部中箭,单手捂着箭伤,咬牙向其伸出的右手伸去,矮壮男子用力握住男子的手,脸上刚露出欣喜笑容,一片泛着冷厉银光的刀尖就从他的胸腔刺了出来。
“大……哥……”矮壮男子怔怔看了眼胸口里刺出来的刀尖,抬头看向瞪大双眼,面无人色的青年,道:“对……不……”
长柄大刀一挑,矮壮男子随着一串刀尖带出来的血珠腾飞。
高高抛起,重重跌落,扬起飞灰一片,一动不动。
“好汉饶——”
青年话音未落,脖子先凉,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的感受是脑袋像球那样在地上滚了一遭,口鼻沾满尘土。
玄衣少年策马前行,冲出贼群的同时再带走一人,他大刀阔斧地解决了试图冲击商队防线的马贼,不过片刻,马贼尸首生生分出两军界限。
少年昂首立于两军之间,寒冷的月光映在少年半边脸庞上,火光和鲜血印在另一边,有如修罗再世。那双沾着血色的眼眸残暴冷酷,缓缓扫过吓破了胆的贼群。
“谁敢再靠近一步?”
刺目的鲜血从刀尖淅沥沥落下,在地上汇出一片巴掌大的血窝。马蹄下,是面色惨白的瘦高男子。
“二当家——”贼群中有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