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 第3章

作者:匹萨娘子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雪堆的纤手从石瓮取出漆黑一子,轻轻放下。

  “冥顽不灵。”老僧落下一枚白子,取走一串黑子。

  寒山深处传来震震疏钟,回荡于青山万壑。

  “公主能否解贫僧一惑?”

  “请说。”

  “……上好的雨前龙井,公主为什么要往里泡枸杞?”

  “养身保健,延年益寿。”

  “……如果贫僧记得没错,公主的及笄礼才刚过不久。如此年轻,就需要养身保健,延年益寿了吗?”

  “养身越早,效果越好。”

  “谁说的?”

  “我说的。”

  老僧片刻无言,嘴边扯出一抹嘲讽:

  “公主如此乐天豁达,看来平日也不受世事困扰。”

  秦秾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实不相瞒,我已被一个问题困扰多日。”

  “哦?是什么问题让你也觉得棘手?”

  “阁下既然心中无佛,又何苦用袈裟困住自己?”

  老僧面色一沉,白子重重落下,撞动周身黑子。

  “公主是在说笑吧!”

  秦秾华不慌不忙,从乌黑石瓮中取出一枚黑子放入棋盘。

  “我曾听闻一个故事。”她说:“一个富家女和穷书生。”

  老僧冷笑:“太俗。这样的故事,天底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富家女及笄那年,于溪边踏春,对玉树临风的穷书生一见钟情。自此以后,两人在上天的安排下频频偶遇,直至两情相悦。”

  “然后书生高中皇榜,衣锦还乡,用八抬大轿相迎?有情人终成眷属?天真!”

  任他如何抬杠,清澈低柔的声音自缓缓淌过寒桌残棋,如春溪叮咚。

  “富家女是家中嗣女,书生却向往庙堂之高。两年的锦书传情和月下对影,在春闱面前都注定成为过往烟云。”

  “早晚如此!”

  “富家女不愿束缚书生脚步,书生却不愿就此缘尽。富家女和赘婿成亲前夕,书生夜闯香闺,结下生死之约。”

  “……”

  老僧取子的右手僵在石瓮上方,干瘪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黑子静静落下。

  “书生走了,富家女在家中痴痴等待。”

  “……够了。”老僧死死攥着白子,长有黑斑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春闱结束了,书生没有回来,冬天了,书生没有回来,直到富家女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书生仍未回来。”

  “……”老僧闭上眼,浑身震颤,干瘪薄唇上血色尽失。

  黑子不为悲欢所动,再次落下。

  “徒留老父一人,散尽万贯家财,遁入空门,画地为牢。望山不是山,见佛不是佛。”

  孤亭中半晌静默无声,老僧颤动的眼皮下隐有水光生辉。

  “我赢了。”她说。

  山穷水尽处,已变柳暗花明。

  老僧睁开洇润的双眼,冷冷寒光刺向棋盘对面:

  “玉京公主真是好兴致!湖广大旱,哀鸿遍野,你不呆在宫中享福,却跑到深山野林消遣小老儿来了!”

  秦秾华笑道:“我是来祈雨的。”

  “公主认为,一个不信神佛,不拜鬼神的人,也能祈来救命之雨?”

  “不如我们打一个赌,酉时之前,雨来了,我就取走此处一物。”

  “雨没来呢?”

  “雨没来,我就皈依佛门。”

  老僧拍腿冷笑:“好!我倒要看看,到时你会如何诡辩!”

  “离酉时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再来两局?”

  “来!”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低沉疏钟停了又响,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外传来一声孤鹤清鸣。

  一颗雨滴砸进枯黄草丛,如蟋蟀叶间弹跃。

  老僧握着白子的枯手悬停半空,怔怔望向亭外万壑空濛。

  秋雨如注,从青檐绿瓦飞泻而下,砸入干燥土地。雨气扑鼻,带来幽幽草叶芳香。

  天地,转瞬变了颜色。

  “我又赢了。”

  秦秾华放下一子,将棋盘上的白子又一次温柔绞杀。

  老僧推开价值千金的天地棋盘,颓然道:“……你拿走吧。”

  “我要的不是此物。”

  秦秾华看着老僧的一双精明鹰眼,缓缓道:

  “我要的,是从白丁之身起家,聚天下财富,数渡西洋,剿水寇平海波的海商郑松川。”

  老僧沉默良久,说:

  “小老儿人痛失爱女,寻仇多年却一无所获,如今早已心如死灰。一往无前的郑松川再也不会回来了……公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心中有仇,却无人可报,所以心如死灰。如果我告诉你,当年的穷书生已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呢?”

  棋盘突然翻转,黑白无数棋子飞弹,浸润在无边秋雨中。

  “你知道他是谁?!”

  秦秾华起身,拿起石桌旁竖立的长伞:

  “想知道答案,就让名震四海的郑松川来玉京见我。”

  老僧神思恍惚,直到一抹幽紫在眼前铺开,他才如梦初醒,急忙上前一步:

  “殿下不如等雨停再走!”

  秦秾华在檐下停了一停,望着茫茫雨幕,轻声说:

  “不必了……我走过更大的雨。”

  风雨飘摇,秦秾华刚迈出亭子,一只精瘦有力的大手就接过了手中纸伞,内侍醴泉恭敬地低着头,皮革眼罩覆着右边盲眼,沉默如山峦投影。

  两人沿着小径走出竹林,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停在路边,探头探脑的宫女结绿一见二人就奔了过来,双手交叠在秦秾华耳上,为她挡去一边风雨。

  她上了车,车内空间宽广,床桌俱全,湖绿色掐丝珐琅火盆烧得正旺,车内温暖如春。

  冷暖交替,她忍不住咳了咳。

  醴泉在外驾车,结绿为她换下沾了冷雨的衣裳鞋袜。她以手支头,闭眼侧躺在紫檀床上,任结绿为她梳理着一头青丝。

  “东西都备好了吗?”她问。

  “都备好啦。陛下的万寿无疆,舒太后的佛经,舒德妃的诗作,穆皇后的安眠香,还有周嫔的杏酪粥,也提前交代了,自会有人送进宫来……”

  她睁开眼,朝结绿招了招手。结绿疑惑靠近,她抚上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喉咙。

  “公主,你怎么啦……”结绿红了脸。

  结绿长得高大,像个男儿,声音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家,娇俏甜腻,秦秾华刚穿来的时候,一点也不适应,谁说话都提心吊胆,偏偏,很爱听她说话。

  直到一壶开水灌进她的喉咙,伤了她的脸,也毁了她黄莺般的喉咙。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活久了,记忆就会模糊。

  但再怎么模糊,她也不会忘记结绿皮开肉绽的脸庞,粗粝泣血的嗓子;不会忘记双眼被掏,暴尸荒野的醴泉;不会忘记天寿之变中,满城的飞散鲜血和凄厉哭喊,不会忘记悬梁上吊的母妃和以身殉国的父皇。

  这些血与痛,她一点一滴都记着。

  她收回手,忽然笑了。火光隐约的车内,灿若晚霞漫天。

  “回宫吧。”

  ……

  天寿十八年,深秋,阴雨。

  玉京,万人空巷。

  嘈杂的人声在窗外忽高忽低,就是打坐的和尚也无法沉下心来,更别提备考的举人了。

  这样的噪音,从三天前开始,在今日达到巅峰。

  “别挤,别推——啊!谁摸了老子的屁股!”

  陆雍和忍无可忍地放下书卷。

  他走出驿馆,拦下一名布衣洗得发白的老人,拱手相问:“这位老伯,街上怎么如此热闹?”

  老人上下看他一眼,语气笃定:“你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正是。小生上个月刚刚进京,在驿馆住了也有些时日了,还是第一次见天门街如此拥挤。”陆雍和拱手:“可是帝王即将出行?”

  “不是帝王出行,是……”

  老人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传出了阵阵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