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山玉
吴桂花看了会儿,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多余,便悄悄退出门外,去后院取了锄头和铁铲,出门去了风荷苑。
风荷苑就是上次小二黑装鬼,被她发现端倪,逼得应卓不得不现身的地方。从吴桂花常进出的门出来,对面就是风荷苑的高墙。
这也是吴桂花接手的宫室中保存得最为完好的一栋。
除了瓦片残破一些,殿内外的彩漆剥落了一些,也没有其他大毛病。
为什么这么萧条,还是被周围这些破损得几乎毫无修整价值的邻居们连累的。
吴桂花之所以要往那去,是因为风荷苑种在前庭边缘的那棵老树已经死得都看不出原来的品种,得尽快换上新树。
就是不用新种这些果木,吴桂花也早早瞧上了那株老木。
那可是一堆上好的柴禾,只是以前她没有风荷苑的钥匙,只能干看着眼馋。
这株老树足有人的合抱粗,要不是有它挡在这庭院一角,使得头天下的雨迟迟不干,吴桂花也没有可能那么顺利就找到小二黑犯案的证据。
只是,当时这树给她帮了忙,现在她想把这树挪出来,就要吃苦头了。
吴桂花拍拍树干,树干发出“空空空”的声音,显然树干里头已经被虫鼠啃空了。若是不考虑美观,吴桂花大可以一斧子将这树给砍断拖回去,可皇宫里能留下这么难看的树墩子吗?叫金掌司她那女史狗腿子再发现她事情做得这么粗糙,吴桂花定是又要吃挂落。
为了不让人说嘴,她只能现在辛苦些,把这棵树连根刨起来,再用这原来的坑选取合适的果木栽种下去,才不算破坏风荷苑里原来的风水。
所幸除了几棵粗大的枝干之外,这株树再没有其他牵扯钩连的枝枝桠桠,她一个人若是做得顺利得话,说不定一个下午就能把它变成木材。到时候,只需要大顺子来把它拉走就行。
吴桂花小心地围着这树转了好几个圈,用削尖的木棍绕着这棵死树,作了个简单的支撑架,再另外选了一个地方,一锄头砸了下去。
单纯的种田砍树是很枯燥的,因此,吴桂花特别喜欢在做活的时候想些其他事。
刚刚同应卓将所有的话说开,此刻满腹绮思褪去,吴桂花不免想到了现实问题。
按照应卓的计划,若是西南大乱,他才有机会出镇作藩王,但本朝藩王出镇极少,一般都是被圈在京中,遥领一块封地,每年从封地上划出一部分税收作为花销,那些出镇的藩王无一不是手握重兵,驻守一方,承担守土重责的擅战之士。
皇帝敢放应卓出京,还准他握有兵权吗?
照应卓的说法,他的出生已经注定了,他是最不可能登上皇位的那个人,若是他再巧施些手段,此事成行的可能性非常高。
吴桂花决定信他,这个问题便不深想。就是再有一点,出镇之事想成功,必然需要动用大量的关系,要用关系就要用钱。他从小到大是这个名声,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同他来往,他想做些什么只怕也是千难万难。而他想做事的话,怕是花钱的地方也多,不知道凭皇帝赏他的那仨瓜俩枣,能够几天用的。
虽然他从来没跟吴桂花说过钱的事,但她总想不让他那样耗神,想为他多分担一些。吴桂花想起前些天还在跟陈项说拿她的养猪技术换猪肉的事,不由后悔不迭:要是早知道有今天这一遭,她该拿技术参股的,现在只要他姓陈的几斤猪肉,他真便宜大发了!
也是当时吴桂花想得简单,她若在内宫中生活,少不了陈项和张太监的照应,每每涉及利益,她想着自己一个小宫女,拿着钱也花不了,就是往后有出宫的那一天,凭每年几百两银子的鸭蛋分红,即便在京城里也足够滋滋润润地过下去了。她便很自觉地只拿小头,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出?
此刻再后悔也是晚了,陈项不可能把吞进去的肉再吐出来,何况吴桂花也做不出出尔反而的事。
吴桂花只能挖空脑袋想,她还有没有别的赚钱的法子。
挖了有一两个时辰左右,看着树已经有些往下倾斜了吴桂花丢下锄头,把带来的竹节筒子饮了些水,靠在墙边休息了一会儿,发现这株树的树根走向有些奇怪。
一般的树,树根都是呈规律的散射状,往地底下扎根,可这棵树树根西北南都是正常的走向,偏偏是东边,也就是靠重华宫那一边的根,上边一米还好,越往下,那些树根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窝在中间,显得异常杂乱。
总不能是墙根把树根堵住了吧?照说墙和这棵树还有一两米的距离呢。
吴桂花歇足劲,拿起锄头往东头刮挖着探了两下。
“叮”——
重华宫
大顺子忙完一个下午,总算将所有的种子按记忆中的模样都处理完毕,看看天色还早,准备去后院再拿根锄头帮着吴桂花刨树,便看见她拖着锄头从门口走了进来。
大顺子忙说:“姐我都泡好了,咱们还去砍树吗?”
他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吴桂花有些飘乎的声音:“啊?不砍了,今天咱歇一天吧,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砍树是挺累的……大顺子嘀咕一句:“连从来不旷工的桂花姐没干多久都倒下了,我是得好好回去睡一觉,明儿个再来……”
吴桂花是没听见大顺子的说话,她在床上躺了会儿,满脑子嗡嗡的,只飘着一句话:皇宫地底下,原来是真有秘密的啊。
不行,我得叫应卓来一趟!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
第81章
吴桂花出门给长信宫发了暗号。
应卓早就告诉过她,如果有急事, 可以到长信宫按约定的暗号发给他留下来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 因此, 酉时刚过,应卓便来了。
他还穿着侍卫统领的那身公服,身上玄色的软甲不住往下滴着水,门一打开, 一身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没错,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又下雨了。
看见吴桂花,他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什么事?”
吴桂花神神秘秘地,把她下午的发现说了, 眼睛发亮:“你说,那地底下会不会藏着什么宝贝?”
自从碰到下边那块东西,吴桂花用锄头只磕开一块巴掌大的边, 把泥土扒开摸了摸, 估摸是块很平滑, 绝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石头后就收了手。
在等待应卓来的时间里, 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看见应卓听她说完这一串话, 目光从惊讶到平静,再到若有所思,吴桂花自豪自己选的男人处变不惊之余, 不免好奇:“怎么?我说的, 有哪里不对么?”
“不是, ”应卓道:“你说的这件事,让我想起了一则在皇宫中流传很久的故事。”
“什么故事?”
“传闻这座御极宫初建之时为前朝成帝时期,那时战乱结束已有三十年,是前朝国力最强盛最富裕的时期,那时前朝的国库充盈到串铜钱的麻绳都烂在地上无人收拾。但本朝初立,为前朝修史查阅史料之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按照当时的国库收支,成帝死后,原本国库中该留下至少三千万两白银,可平帝接手之后,银子只剩下了两千万两。”
“也就是说,国库里有一千万两银子不翼而飞了?”
“不错。传说成帝末年曾召集工匠,在皇宫的某个地方挖了个地库,将这些银两搬了进去,就是想着万一哪一日王朝有难之时,给后世子孙留的一条退路。”
“那你的意思,是这一千万两银子也有可能被前朝后人带走了?”
“或许,但成帝是壮年暴卒,他死之后,太子也遇到意外,后面即位的平帝在成帝诸子之中平平无奇,极有可能,那一千万两银子仍被埋在某一处无人发现。”
吴桂花被他的故事吊得胃口大开,恨不得现在扛着锄头先去挖他一锄头再说:“那我们还等什么,是不是的挖了就知道了啊。”
叫应卓一把拉住:“我听到的传言当中,说成帝在藏宝地埋下了无数暗手,若是贸然进去,只会有死无生。倘若你挖到的是藏宝密室,这件事还须谨慎。”
吴桂花满身的劲头顿时叫他一句话砸回了现实生活:“那我们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反正现在下着雨,活也不好干,你多叫两个人来。”
一时饭毕,那雨非但没歇,反而越下越大。吴桂花听见侧门那头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便知道应卓叫的人到了。
应卓果然拿起蓑衣披上,按住吴桂花的肩头,道:“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吴桂花想想,自己就是现在过去,怕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便没有坚持,给他去厨房拿了几个馒头:“你这个时辰叫人来,怕是人家连饭都没吃,这些馒头都给他们带去吃,吃饱了人家才更乐意给你干活。”
来了将近一年,她仍然没改掉以前在村里的习惯,用这种朴素的方式对自己人好。
好在应卓非但不嫌弃,还很高兴的样子,微微扬起下巴,把一锅馒头都端了出去:“那帮小子都能吃,这些都给他们拿去吧。”
吴桂花还说,要不要再做些,叫应卓止住了:“这群混球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别太辛苦惯着他们。”这话中的亲密随性,一看就知道外头的那些人是他极为亲近的人。
吴桂花起了点好奇心,在应卓出门后跟出去想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刚走到门口,就从门缝后边看他突然扬起下巴,将馒头递给为首的人:“这是吴内人请你们吃的。”
那些人共来了十来个,都穿着侍卫衣裳,吴桂花还看到了两三个熟脸。他们像是知道什么一样,挤眉弄眼对应卓嘿嘿笑道:“多谢殿下,多谢吴内人赐膳。”
还有个家伙更是直接,作势抹了抹眼泪,哭道:“多不容易啊,咱们殿下也有女人管饭了。”叫旁边人按住一顿好踹,众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吴桂花就看应卓虽仍站门口,与众人隔着段距离,但他将手背到身后,两根指头一下一下上下点着。那一刹那,吴桂花不知为何,想起了在某个动物园里看过的,开屏的孔雀。
除了没有美丽的翎羽,他这昂扬的脖颈,极力挺直的腰背,真的……越看越像。
吴桂花赶紧悄悄回了房:再不回去,她怕她会憋不住笑出来。
这一世的柱子哥,即使有着前世记忆碎片,也才不到二十岁,是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呢。
她含着笑,想起应卓刚刚那几近孩子气的动作,觉得像画儿一样的柱子哥好像又真实了一些。
她咬断线头,唇边不自觉微笑:这样真好。
应卓这一去就是一个晚上。
天彻底暗下来时,吴桂花到风荷苑去给那些人送了些灯烛。
只是那些灯烛只能搁在远远的廊檐下边,几乎照不到那根老树边。
吴桂花提着灯笼站在她下午挖的深坑那看了看,只见那个坑已经被他们又向下挖了至少两三米,她先前用锄头刮出来的那块硬物已经展露出了全貌。
“这一片都是上好的青石,你猜得不错,里边应当是有些东西。”应卓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一只手扶着她。
这时,一个泥小子突然从殿阁的另一侧跑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细长的钢锚一样的东西,叫道:“殿下,这些青石约有五十尺长,这么短不可能是地道,这下边应当是个密室。”
他这一说,顿时引起了一阵兴奋的讨论:“难道前朝成帝的宝藏真的埋在这里?”
“要真是这样,那咱们殿下不是发达了?”
“什么话?咱们殿下什么时候不发达?”
相对于这些兴奋的年轻人,应卓很冷静:“有多深测出来了吗?”
“呃……”
吴桂花看这里她帮不上忙,将灯烛交给应卓,去厨房把从太后那得来的食物都给拆了——这些食物全是用上好的牛皮纸包起来的,今天正好都拆了给他们做灯笼。
想到就做,吴桂花将后院里预留的半根青竹砍下三节拿回房,两节挖掉两边外皮,做成中空样式,另外一节用竹刀都劈成两根手指粗细的竹片。因为需要快手做好,她直接将竹片固定在中空竹节的上中两端,共取八片竹片弯成红灯笼的样式,再拿牛皮纸一糊,把点燃的蜡烛插进中空的竹节里,最后用牛皮纸将灯笼最上端的口子糊好,一个简单的竹子灯笼便做完了。
众人看这明显是刚刚赶工完成的,又防风又防雨的灯笼,不免又夸赞了她一番。
吴桂花便看见,应卓的手又悄悄背起来,在身后得意地点了两下。
她抿住嘴巴:万一叫他发现自己知道了他的小秘密,以后可就不那么容易看到他这么有趣的一面了。
因此,尽管做的是这样秘密紧张的事,吴桂花硬是再也紧张不起来了。
快到子时的时候,应卓来了一趟,让她先睡觉。可遇到这样的大事,吴桂花怎么会愿意错过?
她看雨势越发地大,还想来劝应卓:“要不今晚就先散了吧,等明天天气好些,你再领人来挖。”
“不必,再有半个时辰。”他站在重华宫门口,指着门外的宫道,道:“你猜这密室是建在什么下边?”
“什么下边?”
“据我们估算,从风荷苑到重华宫,这段距离的半条宫道都被挖空,应该都是密室所在,就是不知道开关是在哪块石板下边。”
吴桂花估算了一下,咂舌道:“这宫道不是说能并排走八辆马车吗?那要是里边都堆的是银子,可不老少了。”
这个时候的宫殿不像吴桂花见过的故宫,连后宫的宫道都比故宫至少宽敞两倍,按照应卓的说法,这间密室少说有五十个平方。
吴桂花知道他们已经把密室在风荷苑的范围给排了出来,那里是没有入口的,现在大部分人都分散在这节宫道上,半趴在地上敲敲打打。她随口笑道:“我要是皇帝,才不会把密室入口建在宫道上,万一敌军打进来,皇帝正好趴在宫道上搬银子,不是一展眼就看到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设想着那个情形,差点笑弯了腰。
应卓却没笑,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目光对准了这座在大雨中沉默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