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陶兴说完展示杯底, 喝的干净。
双边的人似乎说开了,把酒言欢。程子琅作为半个东道主,开始说起府城的名胜景物,陶兴听的津津有味, 等到没人时才来交换眼神。
程子现动作好快!如果只是一般的得罪,又是送礼有人请人说合,对方怎么也该顺着台阶下来, 已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把人得罪死了不好。
可惜啊可惜,陶兴已经找到了好几个可疑目标,因为在别的县城,一时还拿不到人证和物证,不然, 倒也能做个点头之交。
程子琅不论说什么话题,曾湖庭都能接上, 见解还十分独特,他不由得有些可惜,此人年纪轻轻前途远大,如果真是他妻兄, 二人携手日后在官场上也能互为臂助。不过,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只要没碰到对方的逆鳞......
程子琅很有趟雷的勇气,再次试探着问:“曾二姑娘我见过几次,实在是个温顺可爱的,想想有这样的妹妹承欢父母膝下,曾兄也省心不少。”
曾湖庭转动手里的酒杯,“是嘛,我不太清楚。二姑娘平时都在伯母院子里,我拢共也就见过七八次吧。”
他连称呼都改了,长到十五岁的姑娘只见过七八次?这算什么兄妹?!程子琅立刻知道这里水深,强行转移了话题。
陶兴耳朵竖起老高,他本来觉得父亲的被牵连诬陷作弊往事已经很悲凉,果然每人背后都有秘密。
谈到不愉快的话题,三人最后的气氛算不上融洽,等到宴会一散,对方即刻起身告辞。
程子琅略略有些不愉快,毕竟他折节下交没几人敢不答应。他也是有脾气的,于是同样离开。
程子现一直守在后巷,看到他给予厚望的堂兄出来,连忙迎上去,“堂兄,没问题吧?”
“我出马还有问题?”程子琅十分不耐,“没事了,以后说话小心点。”
“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程子现小声嘀咕,哪晓得就触到人家不对的地方呢?
“没有就好,以后这种小事可别来找我。”程子琅正欲上车,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最近真的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可别苦主都找上门来我还不知道?那小姑娘的事平了?”
“平了平了,绝对平了!我做事哥还不放心吗?足足一百两银子,够他们卖女儿十回了!”程子现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抹平了事情。
“行了,回去!”程子琅摔下车帘,他还想回家去找他爹商量。
程子现看着堂兄离开,弯下的腰慢慢直起来,嘀咕道,我玩了你难道没玩?怎么黑锅都扣我脑门子?不就是一个玩坏一个没玩坏的区别?
可他敢怒不敢言,说多了惹堂兄不高兴他可兜着走。
程子现既然觉得已经平事,又等到新科举子们陆续离开,府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心又痒了起来,长音楼刚来的小戏子啊,正正是十三岁的好年华,身段娇嫩,嗓子一掐柔荑一摆,就甩到人心尖尖上去,班主还保证没有梳拢过,逗的他心痒痒,可惜,雏要价贵,足足八百两,程子现翻了自己的现银,八百两肯定有,不过家里就要喝西北风。
他在家里翻来覆去的翻看账册,决定了,就这本《长风图》吧,刚好要价一千两,还能剩二百。嘿嘿嘿,《长风图》换长音楼的小戏子,妙啊妙啊,真是一段佳话。
碰瓷也是要选人的,第一,不能是本地人,别人容易找上门,第二,得有钱且识货,不然一卷画谁舍得赔一千两银子?拿出去都能砸死几个画师。
程子现在书局守了几天,终于找到一个人选。
他们家收来的旧书挺有名,书生都喜欢来淘换,便有个瘦弱的书生天天来,次次都要守到快关门。
快关门时人少,正好做手脚,这一天,那书生又来了,且天气微雨,客人稀少。程子现一个眼色,管家就打发走小伙计,顺手把做好的伪画和砚台放在摇摇欲坠的地方。
这一切他们做过二十多次,驾轻就熟。
程子现打量瘦弱书生,外袍是粗布,内衫柔软贴身好料子,脚下的靴子牛筋耐穿,应该是个出来玩的富家子。这种人最好骗,一听说要告诉长辈就慌了手脚,多少银子都愿意拿,他在心里给卷轴加了码,一千二!妥妥能到手。
果然,瘦弱书生蹲下许久翻身,起身有些摇摇晃晃,他慌乱的摆动右手,啪,打个正着。黝黑的墨水给画卷糊了个干净,什么技法什么墨迹都看不到,只留落款和题字还在。
“我的画!”程子现一声惊呼,“我的《长风图》啊!”
“《长风图》?”瘦弱书生一僵,“是昔日前朝“六元及第”的杨大人的《长风图》?”他手足无措的愣住,又扑上去用两手拂去墨迹,弄得满手是墨,想要看清画纸的模样。
可惜画纸已经在墨里浸泡了,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靠,还碰上个懂行的,得加钱!程子现立刻加码,同时哀哀切切的哭起来。
“是谁,把我爹的遗物拿出来的?”
“少爷,是我今天把珍藏都拿出来晾晒怕湿气,才放在这里,准备马上拿走的。”管家吞吞吐吐,还是把事情说的清楚。
瘦弱书生又多添了几分愧疚,“杨大人的著作只有这么几幅流传至今,《长风图》最为有名,可惜,可惜...”
程子现哀哀切切不说话,管家于是抓紧瘦弱书生的衣领子,“你赔!你赔!这是老爷的遗物!”
“大叔,如果这是正品,我一定赔。”书生拨开管家的手,“总要让我赔个心甘情愿吧,让周边的店主进来做个见证可好?”
管家松手,“赔银子又有什么用,唉,老爷留下的念想...”他一边说,一边请周边五家笔墨店旧书店的老板进来,他们互相之前都认识,也知道程老先生收藏颇丰,是很有力的人证。
书生靠在墙边,给了几文钱让小乞丐替他请衙门的人来。一间书局铺子挤的满满当当,衙差过来是差点插不下脚。
程子现一味伤心,捂着心口似乎很难过,全程都是管家说话。
书生跟管家互相印证,把今天的事情简略说出来。
“可惜了啊,程老先生的收藏我也见过,如果再传几年,必定是无价之宝啊。”旧书店的老板先说话。书生举起画卷,“您看看,是这幅吗?”
“我瞧着像。”
“我也瞧着像。”
五家店主都说像,衙差对这种纠纷最不耐烦,“既然证实你损坏别人的画卷,就照价赔偿。”就说现在找他没好事,老是这种小事。
书生又拿着画卷转过来,“老板,这是《长风图》真迹,对吧?”
“作价一千五百两,不过分吧?”
怎么还带自己加价的?程子现点点头,沙哑声音说,“这是真迹,可怜我以后,无颜面对父亲.....”
“坏人家东西,总是要赔钱的,唉,”书生叹着气,先把满是墨迹的画卷放下,从怀里出去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手,擦完之后伸到荷包里。
程子现掩面,从手指缝里看着书生的动作,书生似乎很舍不得银子,动作很慢很慢,最后用两根手指夹出一块碎银子。
碎,银子?
“赔真迹要一千五百两,赔赝品就只要一两。”书生微笑,“诺,不用找。”
“你,凭什么说这是赝品?这是我亡父的珍藏!”程子现气的须发直立,霍一身站起来,抢过画卷,“不想赔我就自认倒霉!你走!”
熟悉的店家拉着让他别生气,一片嘈杂中,书生的声音清晰传来,“因为,真迹在我家。”
在!我!家!
程子现怒火攻心,这次不用假装,真的晕倒在地,书生微微笑,“麻烦您报个官,我要告人讹诈!”
“还有另外的二十个苦主。”
......
程子现唯一能过的就是求助,找他堂兄求助,倾尽所有。但是那二十多个苦主,最早的出在五年前,最近的在三个月前,还有新鲜出炉的苦主,拿着伪作振振有词。
可总金额涉及几万两,新出炉的苦主更是新科举人榜首,他不愿意妥协,程子现最后被判了流放三千里,还是程子琅走动过的结果。
程子琅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又急又气,气堂弟不争气,明明自家还有那么多东西,偏偏还要去讹诈!
讹诈就算了,招子还不放亮些,竟然惹到不能惹的人头上!那叶仲昌能改名换姓成叶家子,能是好相与的吗!
程子琅气疯之后,还不能不管,堂弟手里还有他的秘密,他得安抚堂弟,流放之后等熬到时间过去,悄悄报个病逝,再让他回来。如此,才让程子现冷静下来。
程子现也咬紧牙,自己犯事就认栽,可好端端的为什么叶仲昌要为难他?
“当然是为了我的好友。”叶仲昌在一座孤坟前倒下一杯清酒,“世永兄,我为你报仇了。”
世永兄是他在赶考时认识的好友,他虽然家境还行却是他母亲辛苦刺绣赚来的,为了赔偿画他挪用了原本买宅院的银子,他心事又重,拼命想要补上这个空子,最后郁郁吐血而终。叶仲昌一直以为
这是飞来横祸,其实还是人为。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的第二更~
第64章
如果要形容陶兴此刻的心情就是尴尬, 非常尴尬。
他早先也对叶仲昌抱有成见,并不乐意靠近他,结果在寻找受害者时, 叶仲昌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曾经的受骗人孙世永大概是里头最悲惨的一个,他是个善良的人, 即使被讹诈还是赔付全部的银子。最后因为心里负担,抑郁而亡。
叶仲昌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好友死亡的原因,时常上坟祭拜,这才跟过来寻找人证的曾湖庭陶兴撞个正着。
于是三人定下这个钓鱼之计。当然, 要不是程子现没有死心想继续骗人,怎么也不会抓个现行。
既然如此,不打不相识, 三人反而熟悉起来。在目送程子现被押送出城后, 叶仲昌最靠近城门口的茶楼跟曾湖庭和陶兴告别。
毕竟两人是偷偷溜来的,并不好光明正大露面。
“总归是了却一件事。”陶兴望着被镣铐捆起来的人,垂头丧气的人“至少少了许多人受骗。”因为本身程子现家中收藏颇丰,许多人竟不相信他会讹诈。直到苦主拿着所有的伪作在衙门口亮相,这才叫人不得不信。
“这, 程子现会流放到哪里?”曾湖庭望着下方,淡淡的说。
“便是极北的苦寒之地, 我朝最靠近边界线的塔林县,那里气候寒冷,棉被都不足以取暖。每次各种皮草卖的最好。当年祁将军失利,未免没有气候的原因。”叶仲昌倒一杯茶, 淡淡说道。
“叶兄观察入微,连这些都知道。”陶兴随口赞了一句,叶仲昌回答:“我家人便是做生意的, 也无须观察,留心一二即可。”
“原来如此。”陶兴根本没多想,“我们二人便在城门口告辞吧!马车还在楼下等着。”他说完就要站起来,叶仲昌一把扯住他袖子。
“等等!”叶仲昌小心指着楼下,“看。”
楼下,程子琅正在马车上冒出头,估计也是来送行的,他迟迟没走。
“虽然算不上什么麻烦,也别撞到人手里。”叶仲昌说完,“在等一个时辰,从后门走吧。”的确如此,他们三人聚集在此,加上不久前程子现“得罪”过曾湖庭的事情,程子琅再傻也该明白。
在没有足够实力前,别冒头。
程子琅彻底离开,曾湖庭才从后门离开,跟陶兴直到走出府城二十里才敢小声议论。
“程子现做这种事,也太不值得了。明明家中富裕,还要去讹诈。”陶兴是万万不能理解的。
“银子总不会有人嫌多吧?况且,就是他家境富裕,骗人才有人信。如果是街边老头说你弄坏了绝世名作,你信吗?”曾湖庭道。
“倒也是这个道理。”陶兴瞬间明白,再说程子现属于一画两卖,卖一次真的卖一次假的,银子绝对不烧手。
“不过叶仲昌这人仗义啊!朋友过世好几年还会时时看望寡母,不然我们也不会撞到他。不过,前几次考试我都没怎么看到这人?”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可能是叶兄考中秀才后潜心读书,我们才没见过面。”
“一鸣惊人!惊人啊!哈哈哈,不过,叶兄家里是做生意的吗?能做到往北境卖皮草,怕是个大家族。”
曾湖庭嘘一声,“府城新晋的皇商姓什么?”
“叶......”陶兴自觉闭上嘴巴,是叶家的话就是生意做到天南海角也不足为奇。不过呢,看叶仲昌淡淡的样子,并不以叶家为荣,里头水深唉。
他们不过是两个举人,就别往里头掺和。
当务之急,还是回家。
在路上颠簸了三天,终于回到久违的家中,就连尘土飞扬的官道看起来也是那么亲切。
曾湖庭跳了下去,他出门之前没告诉父亲他去做什么,现在事情做完,总要讲一声。不过,为了避免被骂的狗血淋头,他心机的把陶兴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