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当着外人的面,曾丰年没说什么,热情欢迎陶兴来住几天。背后转过来狠狠一瞪,意思是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过几天气消了总不会罚太重。拖延症发作,就把事情交给几天后的他。
有句俗话叫穷秀才富举人,因为秀才还要继续上进需要大量的钱财,而举人的免税田就足够他吃喝,在小地方富商得知出了举人都会带着礼物上门,不求办事,只求偏向。
上次回家那波送礼潮已经搞的人头大,曾湖庭收礼物收的手软,他分别记好账册,准备以后再碰上机会一一送回去。
这些都不是该着急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要重新换个先生。
汤先生几次提出这事,都被他拒绝。汤先生见说不通,索性就来找家长:“孩子有这份心我很感动,只是以我的学识确实没办法教。”
“早就该换个先生。”
曾丰年沉吟道:“是这个道理,但合适的先生一时没法找到。”他虽然也能教,先不说跟专门的先生差别多少,能教的方向都不同。
而且秋闱中举的举子第二年就能入京三月参加春闱,现在出发气候正合适,倒是上哪里去找先生呢?
“现在就要上京?”一起讨论的陶兴一惊,“我家里还未安排好。”
“现在出发气候合适,再挨上几月天气变冷运河结冰,赶路艰辛。”曾丰年道,“咱们地处北方,比南方还算顺利点,至少在入冬之前能赶到。”天寒地冻的赶路,人没事都吹冻着。
“这......”陶兴突然迟疑起来,先不说家里母亲没安顿好,他对会试也没把握。
“如果没把握,再等三年也是好的,你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曾丰年安慰道。
“可一生中有几个三年?等着等着空耗年华。”陶兴苦笑道:“我已经二十四有余,还能等几年?可是我母亲.....”
曾湖庭眼神看向曾丰年,得到首肯后他说,“不如就让伯母搬到我家附近住,如何?陶兄在乡下想必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再说只说暂住,等你归来再搬走就是。”
“我家中几乎时刻有人,必不会让伯母失了照顾。”
陶兴心动,“会不会太麻烦?”
“哪里说得上麻烦!不过每日抽空就瞧瞧。正好隔壁邻居搬走,屋子空着呢。陶兄总不会舍不得租子钱吧?”
“我有这么吝啬?”陶兴翻白眼,“明天我就去找人搬家!”
此法是正中他下怀,陶兴早就希望母亲能搬出陶家村,村里人嘴碎,哪怕他发迹不忘说酸话。他听着难受,母亲还说乡里乡亲互相照顾。拜托,明明是他照顾他们好吗?!家里的好几亩良田按照市价的八成租给他们,连句好话都没换到。
这次又有免税田名额,村里人一早就在母亲耳边叨叨叨,他早就不想继续忍耐,把母亲支开他才好处理。
已经想到办法,陶兴打定主意后便开始做事,先是搬家,然后卖了原本的良田,悄悄的在青平镇重新置办。
陶兴一走,曾湖庭就觉得危机感上升,背后汗毛都竖起,合着父亲真的很生气还在等着他呢?
曾丰年看见孩子如同耗子遇猫,不由得好笑,事情都做了他还能怎么样!儿女都是债,这债还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一转眼你都十八了。”
下一句又是什么?
“也该给你取字。虽然二十才赐字,远行在即,提前取也不是不可以。”曾丰年话锋一转,举起手中的白纸,“这段时间我想了许多个,便字承渊,如何?”
字的含义跟名字有共同之处,如同他们平辈的男子名字都带三点水,他甚至还知道他未曾见过面的同父弟弟叫海庭,陈氏放言海压了湖一头。
这种幼稚的小把戏也不是他刻意打探的,而是上次去参加济庭婚礼无意中听到的。他没放在心上,不代表有人不在乎。曾丰年暗戳戳的就给他取字为渊。
但心意不能不重视,他微笑的说,“是,承渊谨领。”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更新~
第65章
取字之后, 就象征他已经是个独立承担责任的成年人。
因为要上京城,需要的东西便不是去府城那么简单,要路引要身份证明等等, 没有户籍证明等到了京城也没法考试。
本朝曾经有个戏文,便是说的这个故事, 赶考的考生千山万水去京城,路上遇到跟自己五分像的乞丐,书生觉得有缘便请乞丐一同吃饭,交谈中乞丐把书生的家境打听的一清二楚。
于是山雨之夜, 山洪塌方,书生死于非命,乞丐借着跟书生五分像的脸庞冒充他进京赶考, 最后高中状元又做了大官, 乞丐大官从来不回乡,竟然也这样瞒了下来。直到二十年后书生的儿子上京城赶考才找到亲爹被人假冒二十年。
戏文为了曲折离奇颇多编造漏洞,比如乞丐如果有状元之才何不自己考试?他又凭什么当官二十年不被揭穿?但是这文牒上的漏洞确是真的,大略描述考生的特征,冒充起来极容易。
不管怎么说, 要离开了先要跟朋友们践行。
曾湖庭分别请了几个书院的同窗在酒楼吃饭,曾济庭闷闷不乐, 十分不开心。他从很小就跟湖庭认识,两人就算读书都没有分开过,这次离别,不知何日相见?
“你早日考到京城, 我们便又能相见。”曾湖庭拍拍他,对各位同窗说:“山高水长,如果有缘便在京城相会。”
“此去路远, 一路顺风!”同窗同时抱拳祝愿。
散会之时,曾湖庭便把他的读书笔记拿出来,这是他花了一整天整理好的,统统交给了他。
“好好看书,别因为我不在就懈怠,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等你中举,就直接来找我,知道吗?”
曾济庭看着厚厚一沓的笔记,闷闷的答应。“那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光学习也要休息,知道吗?
除了这些同窗,便是其他地方认识的学子,除了范纯就是陶兴,朱沉毅等人。陶兴跟他一样要上京,就只有范纯是来送行的。
朱沉毅.....已经很久没见过,曾湖庭还是递了正式的帖子给他,心里并不指望他能出现。朱沉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避他避的厉害。其实就算不能结为亲朋,他们至少还算朋友吧?
这次的宴会是规模更小,只选了包间,正适合亲友小聚的氛围。
曾湖庭正举起酒杯,正要祝诸君一路安康,门被敲响了,朱沉毅的脸出现在门口,“我来迟了。”
房内三人一顿,曾湖庭先率先起身,“好饭不怕晚,你来的正好,我们还没开始。”
许久不见的朱沉毅脸上多了沉稳之色,黝黑的眼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一进门先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我还没喝过这家的酒,原来这么好喝吗?”曾湖庭也跟着倒了一杯,“来尝尝。”他一打岔,刚才朱沉毅进来沉闷的气氛也消散。
范纯开始询问他们二人上京之后的打算,陶兴只说走一步算一步,先找个院子住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便是书院也不会收学生,如果会试不中的话,在另寻书院。在京城那么多书院,我们总会找到的。”曾湖庭道,“倒是你们,怎么打算的?沉毅也考中了吧?”
朱沉毅抬起头,“还不是那样,先学着吧。”
“这是一个办法,还要多出去走走。”曾湖庭知道在场的都是熟人,便说,“这五年的时政题我一一对比,关于边境的居多,你们记得多打听这方面的事件。”至少不会到时手足无措。
范纯点点头,示意知道。
一别之后再难见到,曾湖庭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说了出来。这一场酒喝到快下午才散场。
范纯先离开,他脸色有些熏红,人反应也迟钝了些,扶住栅栏让小二给他端醒酒汤来,他则在一边休息,正在此时,有一道人影盖住了他。
.....
因为还有些事情想跟朱沉毅说,曾湖庭留到最后,正要开口时,范纯去而复返,又进来了,“湖庭,你到楼下来一趟。”
“有什么事情?”曾湖庭站起来,扶住喝醉的朱沉毅,无奈只能让小二进来照顾,他跟着范纯下楼。
“出什么事情了?”
范纯一直走到楼梯转角才道,“你父亲来了。”
父亲不是在家吗?他马上就要回家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赶到酒楼来说?曾湖庭想着,同时推开下面房间的门。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背对着他们,听到敲门声惊喜的转过来,“湖庭!”
曾湖庭倒退出门,又关上门,淡淡的说:“那不是我父亲。”
“咦?怎么会?难道我受骗了?”范纯挠头,“可是他明明说是.....”他都闹不明白。
“父子没有隔夜仇,怎么能不认父亲呢!”曾宣荣不由分说的反手关门,“我跟他说说话。”
范纯喔答应一声,被推了出来,他下楼碰到结账的陶兴,陶兴问曾湖庭人呢,范纯反手指楼上说他跟父亲在一起。
等等!他怎么没看到曾丰年?陶兴升起不详的预感,忙询问来人的长相,范纯回答的完全不相干,陶兴一跺脚,完了。
范纯还在追问什么完了,陶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楼上,竖起耳朵听着茶室的动静,里边并没动静。
陶兴踟蹰,在他认知里曾湖庭是个胳膊肘折了也要藏袖子的性子,决计不愿意被人看到狼狈或者不体面的一面。就是换成他自己,也不愿意被同窗晓得自己的家事,他模糊知道一点已经是不该。
到底该不该进去呢?
陶兴在外面犹豫,曾湖庭已经收拾好所有的情绪,静静的坐下来,摩挲着眼前的茶杯掩饰情绪,等着曾宣荣说出他的目标,反正不是遇到事,他也不会冒出来。
他不开口,曾宣荣更不说话,气氛沉默到极致。
曾宣荣一心等着不孝子开口,没等到让他有些恼羞成怒。还有在老子面前这么沉默的儿子,一点不像话!果然是让人教坏了。不过嘛,现在改正也还来得及,他以后一定会好好教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湖庭最近过的怎么样?还好吗?”
“我过的很好,多谢荣大叔关心。”曾湖庭淡定的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曾宣荣突然卡壳,“你叫我什么?”
“荣大叔啊?还是我记错了辈分,应该叫您荣二叔?我想我记性还没那么差。”曾湖庭放下茶杯,“荣大叔找小侄是有什么事情吧?直说无妨。”他听也就听了,做不做还是另外一回事。
“你!”曾宣荣一阵心梗,同时心慌,这个态度完全不对啊,他屈尊来找,曾湖庭难道不该感恩戴德?
“如果荣大叔没什么事,小侄边先走了,家中的长辈还记挂,出门在外不敢久耗。”曾湖庭站起来,作势要告辞。
“难道咱们父子之间,就连说说贴心话也不能吗?”曾宣荣突然语调低沉,“当初是为了你的前程,我才过继你的。你留在家中也不过庶子,能有什么前程?现在你已经成了举人,为父难道做错了?”
“为我好?在大溪村时你来看过我吗?叮嘱过一句话?想想这还是咱们从祠堂改族谱那次,第一次见面吧?这算的上好?”曾湖庭扭头,“我还知道你在众多族人面前说过,不沾我的光,也不替我收拾后果,言犹在耳,说过就算了?”
曾宣荣正要反驳,他又说:“看在你总归出了点力的份上,说出你的目的,我听一耳朵,如果这次不说,我就再也不听了。”
看他真的要走,曾宣荣只能站起来,“我想让你给妍儿送嫁!”他快速地说完,似乎生怕曾湖庭真的扭头就走。
“送嫁?”曾湖庭停了停。
“对,送嫁!”曾宣荣快速吐字,“你不认我这个父亲,妍儿总归叫你一声哥哥,她五岁是还记得给哥哥留点心,你都忘记了?即使不是亲哥哥也是堂兄吧?给她送嫁,送她最后一程。”
“什么日子,再多半月我便要上京城。”
曾宣荣暗道运气,“五日之后。”也是他为什么这么着急的原因,亲家旁敲侧击打听过继的原因,他每次都用理由搪塞过去,但亲妹妹出嫁,哥哥不来送嫁就太说不过去。
他就是编也要把人编回去。
“好。”
曾宣荣松口气,再也不敢多说,推门而出,一路跑的飞快。
陶兴这才小心翼翼探头,“没事?”房间里整整齐齐没有碎杯子碎板凳,应该没事。
“肯定没事,见见自己父亲怎么了?”范纯一连懵懂,“我就说是陶兴你太紧张了....”
“准确来说,他只是生理学上的父亲,自从划去族谱的名字后,我跟他已经用一笔银子买断了....”
“买,买断?”范纯喃喃自语,“什么意思?”
“就像卖掉家里的猪仔牛犊,已经卖掉了,小牛犊再长成什么样子,跟原主无关了,是吧?”曾湖庭站起来一口喝完茶,“走,我回家去。”
他扬长而去,范纯难得迟钝,缓缓坐下,“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他总以为,天下无不是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