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此时,大名鼎鼎的旬山居士照着她的文章,写了个话本叫狼烟化炊烟。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拿水心和连校尉凑一对,还写到平定图尔后班师回朝,水心与连校尉喜结连理,淡泊名利的水心从此放下宝剑,甘隐夫君身后,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
话本一出,尽管人家冠姓改名叫隋心儿,水心也是火冒三丈,当即就想去劈了旬山居士。寻雨和寻寒也想,因为她们被写成双胞胎荀雨儿和荀含儿,打个仗杀个人都“嘤嘤嘤”,还和连校尉纠缠不清。最后连校尉升官发财,还把她们也收了,隋心儿是发妻,荀雨儿和荀含儿是小妾。
三人达成共识后,背着兰贺和冷懿生出宫,用了些手段,揪出了旬山居士,在勾栏里把人痛扁一顿,还折了他的手,上了公堂,最后兰贺让罗机去京兆府捞人。
风流才子旬山居士再不能人事,从此封笔,冷懿生却名声大噪,但一直被诟病:冷后架子大,一来就封山。
在场众人中,四位亲王和罗机、罗况都知道这件事,一时都忍不住笑出来。
皇后和文人墨客的梁子就此结下,短短时间里就给街头巷尾的说书人骂出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给京城达官显贵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昭瑞伸长了手去拉罗况的袖袍,“罗兄,你们笑什么呀?皇后娘娘还写文章呢?”
兰希彦喜欢看书,回程路上就拜读了冷懿生的文章,又听书肆老板举荐,买了狼烟化炊烟,因此与兰希彦一路的各位都看过文章,但不知后事。
与刘怀棠一路的都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罗况寥寥几句话,言简意赅把来龙去脉说一遍,将众人惊得瞠目结舌。
水心、寻雨、寻寒在冷懿生笔下是聪明冷静、坚韧勇敢、一身侠骨的姑娘,在旬山居士笔下,成了三个争风吃醋、延误战机、哭哭啼啼的欠男人收拾的小妖精。也就水心体面些,是个正妻,还有份沉稳持重、端庄大方的品德。最惨的是寻雨和寻寒,是娇艳欲滴的双胞胎小妾,被写得可不堪了。
柳昭瑞道:“老天爷呀,这是什么奇男子。”
兰希彦道:“他故意要唱反调吧。”
罗况道:“正是如此。”
看不惯皇后不老老实实待在后宫里,还要写书传世,也不写些教导世间女子当个贤妻良母的诸如女则一类,反倒要写侠女。
他们本可以让她的文章传不开来,但她是皇后,皇帝不管她,没人管得了她,且京城富贾罗念真是她的表姐,罗念真舍得砸钱让她扬名立万。
愤愤不平之下,旬山居士亲笔写下狼烟化炊烟。但他没想到,冷懿生笔下的三个女子,比冷懿生写的要狠上百倍,她们是睚眦必报的。
兰希彦看向兰贺和冷懿生道:“我看打得挺好,你们没委屈了她们吧?”
冷懿生笑弯了眼,“没有,她们出气了就好了。”
兰贺淡淡一笑,水心以前还惯会收敛自己的本性,但冷懿生纵得她愈发肆无忌惮,还写文章给她造美名,他还能如何?随她们高兴,反正冷懿生是不能吃亏的。
兰希彦道:“阿生,那你要写我吗?”
冷懿生一脸荣幸,不敢相信地问:“皇姐能让我写?”
兰希彦才华横溢,真要写自己也是能写的,冷懿生自认比不上。
兰希彦笑得灿烂,“能啊,怎么不能?不让你写,难道还让男人写不成?到时我都不知道我是谁的妻还是妾了。”
兰希彦一言让在场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江阴侯柳照珠开口,不客气道:“殿下绝对不会是妻还是妾,殿下是没人要的母夜叉。”
厅内顿时静止不动,只有箜篌悠远。
兰希彦不怒反笑,连连道说得对,其他人这才不再克制,陪着笑起来。
众人中年纪最大还未成家立室的刘怀棠也凑热闹道:“那我会是什么?”
柳昭汉立刻给柳照珠传了个眼神,但柳照珠没看见,凛然道:“不能人事,早年该有媳妇跟人跑的经历。等你一举成名,媳妇又跑回来哭诉自己被骈头哄骗的事。大将军,你可有太多能编排的地方了。”
这会儿众人都不客气地笑,一丝顾忌都没有。
刘怀棠抿唇不语,后悔凑热闹了。
他这个年纪,说他从未婚配,的确没人会信。可他真的从没想过要成亲,也不是不能人事,十几岁遇到兰贺之后,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他孤家寡人无牵无挂,有钱有闲,过得恣意潇洒,可舒服了。
想了想,他对冷懿生道:“皇后娘娘,你也给我写文章,要夸我。”
兰贺懒懒瞥他一眼,不怕麻烦的冷懿生答应得十分爽快,“好啊!”
柳照珠幽幽举起手,“皇后娘娘,我也要。”
钱如金也举了手,冷懿生连连点头,来者不拒。
虽说他们都还年轻,但他们已经登高望远,名载史册。他们自知无愧于天地,不大注重名声,但如果因为不在意任由后人编排,最后只留下一个散发着臭味的名声,他们是万万不接受的。如此一来,冷懿生据实以告,就弥足珍贵得多。
宴席因此轻松随意,每个人都自由畅言,氛围轻快热闹。冷懿生炙手可热,闪闪发亮,像夜空中最圆的明月,周遭众星云集。
兰贺默默看着她和谁都能谈笑风生,头上的金钗步摇都没她的笑脸来得光彩夺目。
冷懿生是太阳,自己经历过滚烫煎熬,却不为此丧尽良心,反而用光芒照耀他人。
兰贺看着厅内觥筹交错,欢笑连连,每个人都朝气蓬勃,笑容可掬,他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这一幕,是上辈子的兰贺想都没想过的,簇簇烛光温暖明媚,将他心底里晦暗的一隅也照得发亮。
他知道,如果没有冷懿生陪伴在他身边,他永远不会有今日,在场的人里,大多都会被他一气之下赶尽杀绝。
因为有冷懿生在身边,他想起来该如何俘获人心,想起来如何与人相处,不必独断独行,不必暴戾杀戮。
……
翌日,冷懿生宿醉,睡到午初才醒,期间兰贺逗了她几回都没叫醒她。
未时,楚王和信王觐见。
冷懿生笑嘻嘻地待在兰贺身边,替兰贺开口道:“大皇兄和四皇兄不必多礼。”
楚王和信王起身,信王抬眸,对上冷懿生的嬉皮笑脸,心头一塞,神色复杂。
楚王和帝后寒暄了几句,而后冷懿生看向信王,“四皇兄来时可与水心、寻雨、寻寒见面了?”
兰礼深吸一口气,负手道:“见了。”
水心她们难得掉了泪,还叫他下回带上施绰给她们见一见。
“四皇兄感动吗?”冷懿生厚着脸皮说,“我觉得我把她们照顾得很好。”
兰礼冷笑,“你要真把她们照顾得好,她们至于被人臆想成那样?”
兰希彦看过,他们也看过。
兰礼觉得这个话本是奇耻大辱,水心她们不该受这份羞辱。回到京城后他才知道,水心她们已经出气,不愧是他的姑娘们。只是可惜,那个话本已经被不少人看过,她们的名声终究是脏了。
冷懿生道:“这也没办法,我面子不大。”
兰煜怕他们吵起来,看向兰贺,兰贺笑吟吟,示意他不用担心。
兰礼道:“皇后娘娘,你既是皇后还是永昌侯,就这你面子还不大,那就是你没本事。”
冷懿生知道兰礼会损她,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她蹙眉道:“我当然没本事,我要是有本事,我还能被人绑架?”
兰礼理亏,偏过脸当没听见。
“四哥,你有本事,你说,这笔账要怎么算?”
兰礼看向兰贺,兰贺摊手道:“我知道你在歧音也戴罪立功了,但那是我们之间的账,还不算她的,一码归一码。”
兰礼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敢情他的罪还赎不清!
他没好气道:“你想怎么算?”
冷懿生道:“听闻四哥文采斐然,这笔账算起来很简单,只要四哥写赋作诗夸我,过去的就一笔勾销。”
一句“傻子做春秋大梦”差点脱口而出,兰礼用惊人的速度控制住了自己,但心口因此窒闷,大有呕血的欲望。
兰煜深知兰礼的性子,一时忍俊不禁,笑道:“阿礼,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怎么可能!”
兰礼知道,这傻子故意的,她在外都没有一个男人写赋作诗夸她,全是和她对着干的,连朝廷那帮老头都不给面子,也就只有罗机、罗况和她沾亲带故,才会闭眼夸她。
冷懿生面无表情道:“所以四哥是宁死不屈,不乐意写?”
兰礼翻个白眼冷哼一声,铁骨铮铮。
冷懿生起身,走到兰礼面前,微微踮起脚尖,凑他耳边低喃:“我知道你不怕死,就算背上造反的罪名死也无所谓。但是,我可以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触犯了断袖罪死的。娶了妻还断袖,你死定了。”
冷懿生每吐出一个字,兰礼的脸色就一寸一寸地黑下来。
兰煜一无所知,兰贺无奈笑着。
冷懿生看着兰礼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俊颜,胜券在握道:“写不写?”
兰礼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阴鸷的笑意来。
“皇后娘娘这么喜欢自欺欺人?喜欢听恭维话?”
冷懿生坦然摇头,“陛下才不能只听好话恭维呢,但我又不用干什么,我就喜欢听——听人夸我。毕竟我要是想听坏话,我去宣政殿走一遭就能听见了。对我来说,好话难得,四哥的好话更难得。”
“你不要得意忘形。”兰礼咬牙切齿道。
“你威胁我?”
兰礼再次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冷懿生天真无害地笑着,“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就等四哥的好话了。到时候一定要广而传之,让别人都知道,信王有多慧眼识珠。”
兰礼脸色一白,“你——”
兰煜见兰礼这么吃瘪,和兰贺一样,都幽幽笑着。
兰礼怒瞪兰贺,“你不管管?”
兰贺道:“只是写几篇赋,作几十首诗罢了,对四哥来说不过是喝碗水的事,怎么说,四哥都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兰煜也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要知足。”
兰礼差点没气吐血。
冷懿生看着他笑,当真再也不怕他了。
“你写不写?”
“我还有得选吗?”
“没有。”
事到如今,兰礼只能告诉自己,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