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兰贺也回得很快，“当然不是。”
皇后将信将疑，点点头道：“那就好。我看那孩子挺老实的，你可别欺负她。”
“老实？”
兰贺记得，钱依山也这么评价过冷懿生。
他笑而不语。
母子
“母后好像很喜欢我的太子妃了。”
“那孩子长得讨喜，何况是你喜欢的。只要你喜欢，我就也喜欢。”
冷懿生是个孤女，在变幻莫测的朝政中，一个孤女太子妃就像一只小小蝼蚁，别人想让它往哪儿爬，就让它往哪儿爬。一旦它笨，爬的方向不对，便踩死它，也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柳家需要再出一个皇后，既然兰贺没看中柳家的姑娘，那就把他看中的孤女变成柳家的小蝼蚁。因此，比起世家女郎，柳皇后很难不喜欢冷懿生这个孤女，太容易笼络了，没有一整家人拖后脚。
兰贺陪皇后走在白石路上，身后一众随从低头跟着。兰贺微微偏头看向皇后，她的说辞和之前一样，宽容亲切。他倒是不否认这些话语的真实，和不否认皇后对他的心。皇后是他的母亲，一直以来她都为他操碎心，生怕他最终当不上皇帝。可是，为了让他当上皇帝，她仰仗错了人，他却无法对她说出这个错误。
“七郎，你今已踏入宣政殿，日后必然会繁忙些，可你身边好像还没有什么人可以使唤？不然找找你的舅父们，让他们找些机灵可靠的人来？”
这一刻与上一世毫无干系，但兰贺却像早有意料似的，对皇后想安排些姓“柳”的人成为他的幕僚一事心绪平常，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颇为无奈。
“这事就不劳烦舅父了。晚些我会召见詹事府那帮人，他们够我用的。”
皇后嫌弃道：“那帮歪瓜裂枣能有什么用？”
也不知皇帝是不是故意的，辅佐太子的詹事府，这些年来全是些老弱病残，每有官吏更迭，别的衙署不要的，就都往詹事府里填。
兰贺笑了笑道：“他们还挺能逗我开心的。”
“七郎！”皇后担忧而语重心长道，“你是太子，你穿上这身衣服，今后就不能草率随意了。听母后的，朝政之事你不熟悉，该找深谙此道的人请教，不能随便。要不我召你舅父们进宫，你与他们商量商量？”
兰贺褪去笑意，望着道旁的白雪细枝，为难道：“也许不用你召见，他们会自己来见你。”
“为何？”
“今日朝堂上，我让岑扬锒铛入狱，依那时的情形来看，舅父们有些措手不及，所以都没说什么。兴许等他们回过神来，就会来见你了。”
柳皇后惊异道：“是禁卫军的校尉岑扬？你让他入狱了？”
“是，不过我可没冤枉他，是靠真凭实据让他入狱的。”
兰贺说话时，唇角微微一扬，与上挑的眼尾一起，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像懵懂少年在和母亲炫耀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般。
母亲却并不感动，也不为此高兴，她几乎要晕厥，攥着兰贺的袖子后怒瞪后面的宫人们一眼，飞薇立刻领意，伸手拦住了一干人不再上前。
柳皇后拉着兰贺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愠怒的声音道：“你为什么要拿禁卫军下手？你不知道那都是——”
她气得说不下去。
那都是柳家的狗啊！对柳家忠心耿耿。
兰贺轻轻拿开她的手，不急不缓道：“母后，儿臣知道。”
柳皇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知道？那你还……”她像想到什么，眼睛倏然亮了，一边期许一边苦口婆心道，“你是不是怕他不够忠心，想先贬了他再提拔？这倒是个好方法，可是，你想让他对你忠心，你得借别人的手贬他啊，这样你再去提拔他，他才会感激你。”
“母后，你想多了。”兰贺理理袖边，漫不经心道，“我不是贬他，也不止要他入狱，我还要他——碎尸万段。”
柳皇后的呼吸静止了一瞬，“为、为什么？”
兰贺故意想了片刻，朝她笑道：“按书上说，这就叫新官上任三把火，杀鸡儆猴。所以，母后，我想舅父们很快就会来找你哭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打发他们吧。”
岑扬对柳家忠心，但他如今落了这个下场，其他眼睁睁看着的人会期望柳家给出反应，可柳家保不了岑扬，慢慢地，其他人心里就会知道该怎么办，聪明的会另择主表忠心，到那时柳家自然人走茶凉。
上一世兰贺花了五六年的时间才无声无息地瓦解了柳家的权势，但那时他一心想着兰家，想着得到皇帝的认可。如今重来一次，一切会很快结束，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还有冷懿生。
原本以为儿子开窍了，柳皇后松一口气，心里扬眉吐气般感到畅快，然而此刻，她的胸口像塞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闷得她想呕血。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他可以为你所用吗？”
柳皇后深深地陷入忧虑里，目光悲痛地望着矜贵幽雅、风姿卓然、心情愉悦的儿子，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回荡，“我是不是生了个傻儿子？我是不是养了个傻儿子？我就说他一直待在东宫里不问世事会变傻了！”
兰贺耐心道：“我知道，但我不屑用这种人。”
柳皇后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就算不屑，好歹让他赴汤蹈火掏尽价值再让他去死啊！
兰贺从她眼里看出了物不能尽其用的恨意，绕是他也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行了母后，往后还有这种事，你慢慢习惯吧。”
这一刻，他相信皇后是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而且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
柳皇后仍想呕血，同时她也知道，儿子不想她过问他的事，为什么呢？也许因为她到底只是个深宫妇人，没资格议论前朝的事，男人的事。
儿子翅膀硬了，变得和别的男人一样。
柳皇后很艰难才把这口气给理顺了。
兰贺答应陪她用早膳。到清宁宫后，母子俩都不再说那些伤感情的话。
柳皇后没什么心情，把话扯到东宫里，面无表情道：“我忘了叫太医去东宫了。”
“谁要看太医？”
“你的太子妃。”柳皇后语气凉薄道，“她体虚宫寒，我想着让太医给她把把脉，开几服药调理身子，好早日怀上皇嗣，为你开枝散叶。”
“你说什么？”
兰贺庆幸自己没在吃东西，否则他得呛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心里莫名一片骇然。
“你昨晚这么和她说过？”
柳皇后一挑眉，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道：“哦？她没有告诉你？”
柳皇后在气头上，说话的语气隐隐带刺。
兰贺摇头，异样的感觉在心头萦绕。
“你这么说，她说了什么？”
“当然是感谢我。”
兰贺心里走马灯似的掠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冷懿生的笑靥遍布他的内心，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到后来谄媚得可爱，看起来好像忘记上一世的痛苦了。
但兰贺很清楚，她还没有忘记，那样的陷害和羞辱会伴随着她，就像一听到罪魁祸首的名字，她会失魂落魄。
这样的情形下，她怎么会接受他？怎么会怀上……
兰贺忽然想起来，上一世冷懿生和罗韶似乎没有孩子，两人成亲五年，一个孩子都没有……
柳皇后见儿子出神，叫了他几声。
兰贺回过神，一本正经，迟疑道：“母后，你刚刚说她怎么了？”
柳皇后不明所以道：“我说她体虚宫寒。”
兰贺虚心请教，“那会怎样？”
柳皇后欲言又止，抿着唇直直盯着兰贺，不知在想什么。
兰贺被她看得不自在，“母后？”
在一旁伺候的飞薇开口道：“回太子殿下，女子体虚宫寒倒也不会怎样，就是有些人会难以怀上子嗣罢了。”
兰贺闻言瞳孔缩了缩，似乎可以确定冷懿生和罗韶没有孩子的原因了。
柳皇后不管儿子了，她自顾自说道：“是不会怎样，不过还是让太医去给她把把脉罢，调理一下也没坏处。飞薇，你记得叫人去找陈太医。”
飞薇应道：“是。”
兰贺沉默一会儿，对飞薇道：“不必找太医了。”
柳皇后不解道：“为什么？”
兰贺放轻声音道：“我没打算让她有孕，所以如果她难怀，这正好。”
柳皇后伸出手去，在兰贺光洁的额上摸了一把，就像第一回认识这个人一样。
这一顿母子聚一聚的膳食，柳皇后宁愿不吃，更宁愿没有一早就眼巴巴地跑去宣政殿外，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就为等这个“开窍”的儿子。
兰贺被自己的母亲下了逐客令，用完膳，打道回府。
他不紧不慢地上了金辂车，吩咐一声，“到太医院去。”
兰贺走后，柳皇后轻轻揉着太阳穴在软榻上坐下，有气无力对飞薇道：“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飞薇站在边上，顺着她的背轻抚，沉吟道：“娘娘，不妨往好的想？”
“往好的？哪有好的？”
飞薇道：“你想想，太子妃是太子殿下亲自挑的，以太子殿下的性子，若非真的喜欢，他怎会忽然愿意成亲？他方才与你说的那些话，奴婢以为，他是在帮太子妃解围。”
柳皇后平静下来，依着飞薇的话回想。
“太子就娶了太子妃一个，没有姬妾，外人理所当然会觉得太子殿下宠爱太子妃甚多，用不了多久，太子妃就该有喜了。但娘娘你发现了太子妃宫寒，太子殿下又不懂什么，方才奴婢那样说，他应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觉得太子妃怀不上子嗣，调理也没用。所以，他说他不想让太子妃怀上，正是想往后若一直无喜，你也不会去怪罪太子妃。”
飞薇一语惊醒梦中人，柳皇后怔了好久，泪光在眸中闪烁。
她叹声道：“也许真是如此。七郎不喜太医，六岁时，他病发，哭着跟我说喝多少药都没用，太医治不好他。”
皇后一脸哀容，飞薇不甚唏嘘。
“飞薇，这些年来，我是不是变了？”
“娘娘没变，无论是容貌，还是心境。”
“可我觉得我变了，变成我最痛恨的人。”
“娘娘是指和太子妃说的话？奴婢觉得，娘娘只是越来越会敷衍罢了。这些年来，娘娘敷衍他人已成定性，说的话向来不经心。而奴婢看那位太子妃，神魂也不大归身，呆愣愣的，想必是得过且过，不会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皇后微微凝眉，“她确实呆傻呆傻的……”
“娘娘大可放心，往后不再说她便是。”
皇后点点头，话语却仍有忧虑，“我也不想一直盯着她的肚子，我尝过那种滋味。可如果她迟迟没有动静，你说，七郎会找别的女人吗？到时候这傻姑娘怎么办？”
她忍不住要替冷懿生操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