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楼小屿把荫凉的地儿都找了,累得直喘大气,大汗淋漓,衣裳都湿透,黏着身体。
他一路找来,已经望见东宫最高的宫殿顶,太子的“上校场”。
太子妃也许觉得热,已经回去待在冰盒旁边,再也不想出门了罢。
楼小屿松一口气,靠着一双要散架的腿脚回到东宫,径直往临华殿去。
“太子妃……”楼小屿想哭诉,他找她找得好苦,腰要散,腿要断,喉咙要冒烟。
坐在檐下捧书认字的罗九娘一阵风似的刮到楼小屿面前,“小屿公公,太子妃呢?”
楼小屿被问得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小小小九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妃没回来?”
“没呀,太子妃不是带你出去玩吗?”罗九娘懵懵懂懂,缓缓不安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素月和罗八娘在准备晚膳,忙得团团转,大老远就听见罗九娘稚气的叫声,喊着:“不好了八姐!小屿公公把太子妃弄丢了!”
素月和罗八娘慌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跑出屋外,罗九娘直冲过来,一双大眼睛通红,“太子妃不见了,小屿公公跟丢了……”
楼小屿连忙追过来,往地上扑通一跪,“素月姑娘,小八姑娘,你们要救救我啊,我也不知道太子妃去哪了,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素月镇定地问:“太子妃怎么不见了?”
“她说她要去暮春苑,我只是慢了一点,她就不见了,我去暮春苑,去拾翠宫,她都不在……”
“她会不会去别的地方了?清宁宫找了吗?说不定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人在皇宫里,怎么也不会丢。
素月只当楼小屿没胆,毕竟东宫三百个宫人只剩他一个,他又对太子怕得要命,总是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惹到太子。
“清宁宫……没、还没找。”
素月见他自己吓自己,浑身冒烟似的抖着,便吩咐罗八娘继续料理晚膳,罗九娘帮忙,让楼小屿歇着,她自己跑一趟清宁宫。
待素月宽心地走去清宁宫时,夕阳西下,暮霭流金,她从清宁宫出来,神色凝重了几分,余晖在她眼角折出一缕慌乱。
她带着理所应当的希望小跑回东宫,迎面撞上正要离开的太子表兄柳昭汉,他脸色轻松,看起来和太子聊得不错。
素月慌忙行礼道:“见过柳将军。”
柳昭汉点头致意,径直离开。
素月的心顿时如一个大蒸笼闷了起来,拼命跑回膳房,却依然只见两个人。
“太子妃还没回来?”
楼小屿愈发惊恐,“素月姑娘,太子妃不在清宁宫?”
素月脊背发凉地摇头,罗八娘当下跑出厨房,素月和楼小屿也跟在身后跑,三人像三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罗九娘在临华殿外急得捏起拳头,没看见太子妃的人影,也不见楼小屿或素月来报个信,她不谙世事,但也知一个人下落不明有多可怕。
“小九!太子妃回来了吗?”罗八娘跑过来问道。
“没、没有啊……”
叙旧
日暮西山,晚风携暖。
兰贺方至临华殿,只见殿外四个人鬼鬼祟祟围成一团不知嘀咕什么,发现他和钱依山后,四个人扑到他脚边来,边哭边道:“殿下,太子妃没回来!”
钱依山愕然,“太子妃去哪儿了没回来?你们怎么没人跟着?”
楼小屿不敢去看兰贺的脸色,可怜兮兮地望着钱依山,“太子妃说要去暮春苑,仆在路上跟丢了,就哪儿都没找到人……”
钱依山闻言不懂他们在慌什么哭什么,他们脚下是皇城,皇城虽大,人多眼杂,人心不古,但也不至于能凭空消失一个大活人,何况还是有头有脸的太子妃。
“清宁宫找了吗?说不定是皇后娘娘把她找去了。”
素月摇头道:“没有,他们说她没去过清宁宫……”
“钱依山,”兰贺开口时,清冷低沉的嗓音随着薄唇轻颤,“把钟离兄弟叫来。你们……一五一十说清楚,太子妃不见多久了。”
钱依山察觉他的不对劲,不得不正视起来,转身匆匆离开。
楼小屿头皮发麻,哆哆嗦嗦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暮春苑没人,拾翠宫没人,清宁宫也没人,除了这三个地方,他们想不到太子妃还能去哪里。
“……殿下,算、算来有两个时辰了……”
兰礼重获自由,冷懿生就下落不明,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钱依山很快领着钟离兄弟回来,并道:“殿下,仆已经代你传令下去,关闭宫门,严禁出入。”
他不知道太子妃是不是真的失踪,但要找一个不见了的人,在皇城里找总比在整个京城里大海捞针似的好得多。
兰贺一颔首,他正有此意,虽然冷懿生已不见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足够兰礼将她带出宫,但也许兰礼动作没这么快,她还在宫里……
“钱依山,你留在这里,看她会不会自己回来。”
兰贺怀着一丝希望,命令钟离白,即刻召集精兵寻人,“掘地三尺,不得放过一隅。”
他自己则带着钟离黑往含凉殿去。
天色已晚,人走楼空的含凉殿隐没在重重阴影黑暗中,静谧中有轻风穿梭而过之声。
“殿下,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儿不是幽禁……”
找太子妃怎么会在幽禁过几位殿下的地方找?钟离黑不明白。
兰贺没有回答他,又带着他去到后妃的宫殿,两人穿过一条条屋脊,兰贺在前,钟离黑在后,跟得有些吃力。
他惊讶地发现一件事,太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轻功深厚,英姿矫健,全然不是一个无能的药罐子。
两人在一处屋顶停下,院子里花团锦簇,梨花似雪,香气扑鼻。
屋檐下,正是一幕母子告别的景致。
安德妃拉着信王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又改口道:“要不,你还是在含凉殿住着吧?免得又出什么事,就轮到你了。”
信王轻笑,“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我只是个浪荡惯了的闲人,无足轻重,娘大可不必担心。”
“傻儿子,”安德妃喃喃摇头,“人家要对付你,才不用看你是什么人。这几天,我想法子见见陛下,求他让你离开京城,做个一方清官造福百姓也好,做个闲人也罢,总之不要待在京城了。”
信王无奈,“都听娘的。”
安德妃道:“那当然听我的,我不想我儿子出事,也不想我自己出事。咱们就该老老实实的,有荣华富贵享受就该知足。”
兰贺听着,不禁蹙起眉头。
儿子的野心,当母亲的绝不会一无所知。但到这节骨眼上,德妃还是知足常乐的心态,装得实在有够像模像样。
信王不让德妃远送,自己一个人走。
兰贺耳语吩咐钟离黑,“盯着德妃。”随即跟着兰礼离开。
出宫之路十分漫长,兰礼闲庭信步游走,一路上遇到的宫人见了他都跪到一旁去,待他走后才起身。
夕阳彻底沉入天际的云海,夜色如水清幽,粼粼星点熠熠生辉。
兰礼就近走到西门,守门的禁卫军行礼后都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开门放他出去。
兰礼和善地疑惑道:“怎么了?本王不得出宫?”
为首的侍卫上下打量一眼兰礼后躬身一礼,即刻命人开宫门,又向兰礼致歉道:“信王殿下,请。”
上头传令下来,要他们留意太子妃的踪迹,但信王孑然一身,一看就知道跟太子妃没有关系,放他出去他是独自一人,不放他出去他也是独自一人。
沉重的宫门渐渐打开,火把在眼前摇曳,冒着黑灰的薄雾。
兰礼询问道:“宫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都道是上头的命令,他们不清楚。
兰礼也不多问,逍遥自在地出宫去。
……
冷懿生醒来时,躺在有粉色帷帐的床上,后颈酸麻,昏暗的烛火影影绰绰撒在她身上,将一身绛色绸裙衬得越发深沉。
她浑浑噩噩爬起身,思绪回到失去意识前的一刻,胸口一荡,熟悉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海水将她淹没。
她睁大了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屋内的陈设,海棠纹样的妆台、高山流水的屏风、鸳鸯戏水的花瓶、高大的古木衣桁……
这里是她嫁给罗韶后的卧房!
刹那间,冷懿生连滚带爬地下床,双腿无力地摔在地上,她转过身惊恐地望着眼前这张床,无力地往后挪,眼里燃起熊熊火焰,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粉色的帷帐仿佛又烧起来。
这里是她的噩梦,是她不堪回首的地方。
突然“砰”一声响,冷懿生吓得没了半条命,房门被踢开,进来一个高挑的人影。
揉去眼里的泪珠,冷懿生瞠目结舌,来人不是水心又是谁?
水心怎么会在这?
水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漠然道:“太子妃怎么了?”
太子妃……
冷懿生失魂落魄,四顾茫然,分不清这是上一世,还是重来的一世……太子妃,太子妃如何会回到与罗韶成亲的洞房之中?
东宫的侍女又如何会出现在罗韶的妻子冷懿生面前?
冷懿生倒在地上蜷缩起来,双手插进凌乱的发髻里揪着,如困兽般发出绝望的悲鸣。
逃不掉,纵使再来一次,她也逃不掉兰礼和罗韶给她的囚笼,逃不掉任人欺凌的悲哀命运……
水心走近她,蹲下身,“当日你赶我们走,没想到有今日吧?”
冷懿生停止悲恸的哀泣,起身挪远了点,怔怔地看着水心,无话可说。
楼小屿说的都成真了,连水心都不是太子的人,其他人更都是心怀鬼胎。她庆幸,自己毅然决然地赶走他们,没给太子留下祸患。
冷懿生忽而凛然问:“是你给太子下毒的?”
水心是太子的近身侍女,以前不说,单说在罗家,除了楼小屿,也就只有她近得了太子的身。冷懿生怀疑过她,但也已放虎归山,不知她听命于何人。此刻一切了然,水心听命于信王,毒害太子的人一直都是信王。
水心冷笑,“太子什么时候被人下毒了?”
“在罗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