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糖超级甜
“为什么?”莫流光小小的眼睛填满了不解。
简之白吸了口气,真诚道:“因为你会被大师兄一剑取了狗命。”
瞬间安静如鸡的莫流光:“……”
在古镇,两个人的旅程终究又变成了四个人的故事。阮软倒是没心没肺,很快就跟莫流光混在一起。而她自己没钱,莫流光领的月俸全都砸在了自己的剑上,两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凑到一路爆发出了强烈的购买欲,将古镇里头的新鲜玩意儿全都买遍了。
当然,掏的银钱还是出自沈殷交给阮软暂管的小金库。
沈殷嘴上没说什么,可眼里却凝出了冰冷的刀子,扎得人如芒在背。莫流光性子大大咧咧,一点不受影响。这可苦了随行的简之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给我。”强行挤到就快要勾肩搭背起来的两人中间,沈殷沉着脸伸出手,示意少女将钱袋子交出来。
原先涨鼓鼓的钱袋表面那层圆润已经褪去,捏在手里干瘪轻盈。阮软一阵心虚,还是肉痛地将这令人快乐的源泉交还了回去,扯着嘴角道:“那个,一不小心就花得有点多。”
“呵。”真是出息了,都敢拿着他的钱、当着他的面给别的男人买这买那了。沈殷冷嗤一声,转身原路回了客栈,留给三人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
“……”
四个人的氛围总是透着诡异的冷滞,不管是吃饭还是逛街,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以致于在到达北海的那一刻,简之白如蒙大赦,连头发丝都散发着舒坦的气息。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刚好赶上秘境有异动,即将打开。而在阮软他们之前,各大宗门的弟子早就到齐了,聚集在一起少说有上百人,个个严阵以待。见四人不紧不慢赶到,都分出了一丝注意力给他们。
“真衍道君这些日子美人在侧,看来过得甚是滋润。也不知夜里睡得是否安稳?”率先说话的是归一宗领头的弟子之一陆川,也是某位峰主的亲传弟子,在归一宗有些威望。
他素来喜欢掌派大师姐宁姣,也自知自己资质浅薄,配不上这位高洁的冷美人。可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喜欢的人出头,天知道看到师姐从邺城回来身受重伤的样子他有多心急。
在坚持不懈地询问下,师姐眉宇间夹了一丝忧愁,犹豫地看着他,良久叹息道:“何必呢?就算知道了真相,你也打不过那人的。”
陆川这才从师姐口中得知在修仙界声名远播的真衍道君在邺城傀儡人的事件中,不仅见死不救,还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危打了师姐一掌,妄图将她推出去抵挡傀儡人,为他和他那个小师妹赢得一线生机。若不是归一宗的人及时赶到,只怕孟寂与师姐真就没命了。
而被救回宗门的孟师弟伤势实在过重,至今尚未醒来。就算留了一条命下来,持剑的右手没了,也与废人无异,此生怕是再无仙缘。师姐稍稍好一些,在服了丹药后伤势有好转。因放不下他们这些师弟们,拖着病体也跟着来了北海。
师姐心善,叮嘱他不要将邺城的事泄露出去,以免招致不必要的祸害。虽心有不甘,陆川也是谨记这句话的。可现在看到沈殷宛如没事人一般站到师姐的面前,他心头就涌上一股怒火,这才出言讥讽了一句。
甚至在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也不慌不忙抬高了下巴,一副自己占理的模样。
听得这话沈殷并未动怒,连眼神都不曾往那边扫,根本没将这人放在眼里,淡淡道:“还不错。”
陆川一听,肝火更加烧得旺。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家师姐拦了下来。只得不情不愿冷哼一声,退回了队伍之中。
身姿绰约的宁姣不卑不亢冲着沈殷行了个礼,代师弟致歉,俨然宗门好师姐的样子。些许苍白的脸色给她添了几分柔弱感,一举一动倔强中透着一点脆弱,落入众人眼里不自觉升起满腔的保护欲。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宁仙子何必如此郑重地道歉呢?想来真衍道君也不是个斤斤计较之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是啊。以灵云门与归一宗的关系,真衍道君也不会置气的。”
你一言我一语通通都是在宽慰宁姣的,都盼着这位长得漂亮、天赋高的仙子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是,”连连的说话声被打断,站在一旁侧耳倾听的少女疑惑道:“本就是归一宗的弟子出言不逊在先,致歉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怎么被你们这么一说,被辱的人反倒还有不是之处了?”
那些七嘴八舌说话的人登时安静下来,而后瞪向阮软,大有跟她好好说道说道的架势。只是秘境并没有给他们留下这个机会,入口蓦地打开,将挤成一片的人瞬间吸了进去。
*
绿柳成荫,潭面波光粼粼。阮软一睁眼就见身着白色道袍的男人正坐在潭边的石头上,生了一堆火,火堆两边用木头架了支点,两条鱼被穿成了一串,在撩起的微弱火光中烤得两面金黄。隔了两三米远,诱人的香气都飘拂到了她的鼻间,馋得她直流口水。
顿时从地上翻爬起来,两眼冒光的少女哒哒跑到火堆边眼巴巴将鱼望着,毫不客气地催促:“可以吃了吗?”
将烤好的鱼递了过去,沈殷将火光熄灭,又给自己施了个洁净术。身上被沾染的柴火与烤鱼的混杂味道散去,他这才勉强舒展眉头,感觉自己好受了些。
“大师兄,你不吃吗?”接过烤鱼的阮软没急着下嘴,在问过沈殷见他摇头后,才高高兴兴吃起来,边吃边好奇地打量四周:“我们这是已经在秘境里了吗?看着也不是那么可怕啊。”
“是么?”沈殷指了指寒潭,眉梢微挑:“你看那是什么?”
阮软顺着指示望过去,入眼的就是平静的潭面,其他什么也没有。正在她疑惑时,一只飞鸟从空中直俯而下,尖利的鸟喙浸入潭水,想要抓里头的鱼吃。
不过还不待抓到鱼,那只鸟就扑腾着翅膀发出凄惨的叫声,而后沉入潭底。红色的血呈涟漪晕开,一群鱼扑通扑通跳出潭面,将那血水吮了个干净,再次没入潭水。
“那,那是什么东西?”阮软惊得张大了嘴,连手上的烤鱼都顾不得吃了。
掸了掸坐下时被压得起了褶痕的袍子,沈殷面带微笑,介绍道:“食人鱼,会吃人的。”
见少女怔愣,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她手上烤得香喷喷的鱼,云淡风轻地继续说:“也不知吃了多少修士的血肉才养得这么肥美,就这样困在潭里可惜了。”
面色有些发白,阮软哆嗦着举起手里的鱼,挣扎又眼含期盼问:“这,不会是食人鱼吧?”
“这里还有别的鱼么?”沈殷无辜地望着少女,看其脸色都快白得透明了,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其实还挺滋补的。”
吧嗒一下,吃剩的烤鱼掉落在地上,阮软终于知道为什么沈殷一口都不吃了。胃里翻滚得难受,她揪着男人的袖袍哇的一声吐了,出其不意地弄脏了他纯白的道袍下摆。
沈殷身子一僵,俊美的脸顷刻间黑如锅底,将揪着他袖袍的人丢远了些,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默默跟在冷着脸的男人身后走了好久,阮软两条腿酸痛不已,停了脚步冲着前方的背影喊:“就不能走慢一点吗?我快跟不上了。”
把沈殷的衣服弄脏后,那个有着洁癖的男人不仅当场就换了身干净的衣物,还将自己从头到脚施了好几遍洁净术。若不是出门在外不方面,阮软毫不怀疑他会立刻泡个澡。
还全程黑着脸赶路不理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分明是这个男人先捉弄她的,后面发生的事都是意外。想着想着,阮软就觉得自己委屈,干脆背靠着一棵枝丫招展的大树盘腿坐下,赖在原地不走了。
“娇气。”嘴里这样说着,沈殷到底还是转过了身,走到满脸疲累的少女跟前站立,微弯了腰:“上来。”
“你要背我?”阮软脸上即刻由阴转晴,跟变脸似的笑眯了眼睛,蹭的扑到男人宽厚的背上,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说话跟掺了蜜般:“大师兄,你真好。”
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给颗蜜枣,心中憋着的闷气就都消得一干二净,简直又蠢又好骗。要是离了他在身边,这般容貌与心性,早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大师兄,我们去哪儿?”进入秘境后与莫流光他们冲散了,不晓得沈殷一个人是要去哪里。不过他去哪儿,她都得跟着,问了好像也没太大的意义。
“到了就知道了。”果然这男人没有回答的意思。
沈殷敛了眉眼,将没什么重量的少女往背上颠了颠。循着久远的记忆,稳步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他要去寻一方幻境,破了它可得万年难得一遇的灵植——九幽莲。此物被灵气滋养万年方能开出一朵花,且一朵花只结出一颗莲子。凡人服之可长生不老,修士服用可增长修为。
传说万年前曾有修士有缘得了九幽莲,竟直接从化神境渡劫飞升了。因而此物十分的珍贵,也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助修行的至宝。
不过那方幻境也不是那么好破的,它会将人心中的恐惧、阴暗无限放大。很多踏入其中的人就再也醒不过来,永远留在了里面。毕竟上一世他误入其中就差点没出来,九死一生出来后也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心中搁着事,沈殷前行的脚步放缓。而趴在他背上的少女似乎睡着了,难得安静地没说话。周围寂静一片,只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秘境之中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一轮太阳挂于空中,始终明亮又刺眼。斑驳的光影透着叶间的缝隙渗下来,隐隐约约将男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沈殷没能走出那片林子,也没找到那方幻境。将少女靠着大石头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他皱了眉审视着周围的环境。蓦地将地上零碎的石子踢了出去,可却没听到石子滚落在地的声音。
被放下来的阮软迷迷糊糊醒了,缩在石头边揉了揉眼睛,苦着脸小声道:“大师兄,我饿了。”
先前吃的鱼全被吐了出来,现在胃里空空如也。
听到少女的轻唤,沈殷将自己的芥子袋抛了过去,并没有回头。欢喜地将袋子打开,阮软发现里面满满的都是吃的,各式糕点、小零嘴用保鲜的器皿盛着,可以放很长一段时间。竟然还有鲜嫩多汁的灵果,她数了数,整整三十枚!
“大师兄,你的芥子袋中怎么都是吃的啊?”阮软也不贪心,价值上百灵石一枚的灵果一点都没碰,只拿了几块糕点充饥。
沈殷没回答,阮软也不生气,吃了个半饱就将袋子牢牢地系上。坐在地上百无聊奈间,有道微弱的光闪了闪,恰巧被阮软的余光捕捉到。她循着那光发出的方向到了一个很大的树洞前,发出惊叹:“好漂亮的花啊,这花瓣都快成金色了。”
“别碰!”
话到底还是说晚了一步,阮软的手已经伸了过去。还未触及到花瓣,忽地金光乍现,瞬间将整个林子拢了起来。林中飘落的树叶旋在半空不动了,呼呼作响的风停了,所有一切都静止了。
在林中的两人也陷入了编织好的梦境之中。
*
严寒的冬季,大雪封山。山脚有一片小小的村落,家家户户炊烟缭绕,饭菜的香气通过未堵严实的窗户缝飘了出去,老远的小路上都还闻得见。
雪势已经止了,但路上还是覆盖了一层不深不浅的白雪。但早已经不是白色的了,上面嵌了长长的一串脚印,沾了黑色的尘土。
小溪边近乎结冰的石头上放了几件洗好的衣服。一个裹着大袄子的小姑娘小心地踩在大半没入溪水的石头上,蹲下身子将手中最后一件带毛的长衫在水中铺展开,两只被冻得通红的小手使劲搓着。待将长衫上的泡沫洗净,用了最大的力气将其拧干,这才直起腰长舒一口气。
同样站在溪边洗衣服的女人跟她说话:“小阮软,又接洗衣服的活儿了?”
小姑娘将所有洗好的衣服装在一个木盆里,费力地抱起来,对着女人笑弯了眼睛,声音脆生生的:“是的呀,王婶儿。那我先走了哦。”
“哎!快回去吧,记得烧盆热水烫烫脚。要是家里的柴火不够了,上王婶儿家去拿啊。”女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嘱咐道,直到目送抱着盆子的小姑娘走远,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接着搓衣服。边搓还边为这个年仅四岁多、差点才满五岁的小女孩儿叹息。
小阮软长得白白嫩嫩的,人也很乖巧,唯一令人唏嘘的就是命不好。娘亲在生下她的时候就离世,有一个做郎中的爹却在上山采药时不慎滚落山崖,当场就没命了。跟着重男轻女的祖母生活了两年,那老太太也于不久前撒手人寰。留下了一间漏风的茅草屋,家徒四壁,什么也没剩下。
这么小的孩子可怎么活下去呢?有心善的邻居看不过眼,紧着自家的吃食,时不时接济孩子一点。小阮软懂事得很,不肯白拿别人的东西,总要帮那家人干点活儿来抵偿。
后来街邻四坊看小姑娘实在坚持,干脆就找点力所能及的活儿让她做,然后给她结算工钱。有了钱,小姑娘就可以给家里添点东西,也能买点小零嘴解解馋。
像是这种洗衣物的活儿一般不会找小孩子干,也有腾不出手的人家偶尔找她帮着洗一次,给的钱往往都很多,至少是帮着喂鸡、割猪草的两倍。如今儿这么冷的天气,少说也得给十个铜板。
捧着今天劳动赚来的钱,阮软笑得仿佛开出了一朵花。傻笑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将十个铜板视若珍宝地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冰凉的掌心互相摩擦,还放到嘴边哈气,试图让冻得通红的手变得暖和一点。想到家里还剩一些米,但是没有菜了。小姑娘调转脚尖,向着集市而去。
村落中也是开有集市的,每逢双日就会有很多人赶集。集市上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阮软最喜欢的,还是裹着油汁的肉包子,又香又软,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只是拳头大小的肉包子两个就要卖一个铜板,而且买两个包子她只能吃五六分饱,因而阮软不常买。实在馋了,才买一回小口小口地细细品。
今天不一样,她一下子赚了十个铜板,可以挥霍着买四个肉包子吃到饱。这样想着,她雀跃地走到包子铺,直勾勾盯着新鲜出炉的包子。那副馋猫的小样子,惹得店家直发笑,大发善心地多送了她一个。
两只小手攥紧纸袋子的边缘,阮软整个人乐得晕乎乎的。在快出集市的一个边角,几个看着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风风火火从她身边蹿过,不一会儿个个手里捏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泥巴和小石子又回来,在离边角几步远的位置站定,数着“一二三”将手中的东西尽数扔了出去。
那些泥巴与小石子如雨水般在空中划过,全都砸在了蜷缩在边角的小男孩身上、头上。隔得有些远,阮软都瞧见那男孩子似乎在发抖,脸死命埋在臂弯间,任人怎么说都不肯抬起来。
“打丑八怪喽。使劲儿,打死这个丑八怪!”手中的石子都丢完了,那几个闹腾的孩子还不肯散去,就地捡了一根如成年人手腕那般粗的木棍想往那人身上砸。
“喂!你们做什么呢?”阮软心急地跑过去,边跑嘴里还边喊:“打人啦!救命呀,打人啦。”
那几个孩子被这喊声吓一跳,一哄而散,瞬间就跑没影了。
跑着到了男孩的面前,阮软小手拍在自己的胸脯上顺了顺气,缓缓地蹲下身子,目光落在埋着脸的男孩子身上,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男孩一动不动,也没出声,微微颤动的衣袖透露出了他的害怕。
见状,阮软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方洗得白白净净的手帕,将男孩子被泥巴弄脏的额头与头发轻轻地擦了擦,还将另一只手拎着的肉包子凑到他跟前,善意地问:“你要吃吗?”
男孩儿死死捂着的脸些微抬了抬,而后伸出手一把将蹲在他身前的小姑娘推倒,自己朝着一条小巷子口跑远了。
猛地被推倒在地的阮软“哎哟”了一声。身上不疼,但大袄子蹭在湿滑的地面沾了泥水,脏了很大一片。
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的阮软神情有片刻的呆滞,像是被吓到了。就在被推开的那瞬间,她看到了那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子的脸。
他的脸很奇怪。从眉心到下巴布满了赤色的纹路,不像是胎记,反而更像是故意用染料浸染的花纹。那赤色花纹将男孩儿整张脸都遮盖了,只额头还是光洁如常人的。
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叫他丑八怪,明明很酷,一点也不丑啊。尤其那双漂亮的眼睛流光溢彩的,让人一眼就深陷其中。
迷茫的阮软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忽然想起自己的肉包子。却见那些包子已经从纸袋子中滚了出来,散落在地上,白白的外皮溅了浑浊的泥。
盯着地上的包子看了半晌,小姑娘眼眶中蓄起了泪水,但终归还是坚强地忍着没有掉落。吸了吸鼻子,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包子脏了太可惜了。
接着转念一想,将挨着地面的那层外皮扔掉,上面干净的那层与肉馅还是可以吃的。
眼中包着的泪憋了回去,小手将脏了的包子一个又一个地捡回来。认真地扯掉上面的泥点点,入口前还煞有其事地吹了吹。
而那个跑进巷子的男孩子并没有走远。他扒着墙角谨慎地探出了头,看到被他推倒的如白团子一般的小姑娘捧着脏了的包子小口咬着。
模样可怜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