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戚华素
金堂下了马车,就看见了早一步过来的谢父和徐氏,忙告状道:“涂州还是我祖籍呢,姐夫这话说的,我若在祖地还能水土不服,那也不必回来了。”
谢父见他说的不像话,拿着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才道:“你姐夫也是为了你好,你还真当自己祖籍涂州,就当真不会水土不服了?你出生八载,如今也才头回进涂州而已。”
金堂摸了摸被敲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却没敢还嘴,姐夫对他那么好,的确是他不该胡乱说话。
等进了屋里,金堂见各处布置都有些老旧,却并没换上新的,不由问道:“娘,这些画都是仿作,还有不少疏漏,怎么不换了去?”
“这些东西在这儿搁了几十年了,也懒得动它了,”徐氏眼中透着几分怀念,显然这些画上,都有不少故事。
金堂沉下心去看,很容易发现了这些画运笔的共通之处,显然,这些画是出自一人之手。
不过,这样的手法怎么有些眼熟……
“娘,这些是爹画的?”金堂瞧见徐氏面上笑意,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金堂没再看画,既然是出自亲爹之手,那就别想着要换了,除非是这宅院重新翻修重装,不然处处都是爹娘的回忆,桩桩件件都是无价之宝。
等领着金堂四处走了一遍,怀念够了,徐氏才带着金堂回到小花厅。此时谢父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坐在屋里饮茶了。
“方才九弟送了信来,说他午后便来,”谢父摇了摇头道,“这小子,还是从前那个急脾气。”
这个九弟是徐氏嫡亲的弟弟,因家中行九,人送诨号徐九,从小不爱读书,酷爱经商。一把年纪了,还总爱跟着商队天南地北的去玩。他媳妇不拦着他不说,还总带着孩子和他一道往外走。
得亏是上头老夫人早早过世,没人管束得了他们,不然,只怕又是一桩烂账。
徐氏许久不见弟弟弟妹,心里也很是惊喜,道:“早先咱们到了颍州,就给他送了信,可惜那会儿他并不在涂州,咱们便也没想着先回来。想不到如今陪着金堂来考试,倒正巧赶上了。”
“娘,”金堂凑过来道,“我是不是福星?”
“是是是,”徐氏笑着摸了摸金堂的头,道,“金堂可还记得你小舅舅,他小时候可是给你送了根金笤帚来的。”
“就是那个叫娘你尽管揍我,说金笤帚打不断的那个舅舅?”金堂转头离了徐氏身边,跑去挨着谢父坐下,小声道,“舅舅也不早些送信来,要早知道了,我先回去看看姐夫他们再来。”
谢父听见金堂这话,连茶盏都盖不住他的笑。
“九弟打小就是孩子王,这还是头回被嫌弃吧,”谢父索性搁下茶盏,把金堂抱进怀里。
“谁叫他当初突发奇想,给金堂送了把金笤帚,还那么逗他呢?”徐氏摇了摇头,又同金堂道,“你小舅舅喜欢你着呢,从前那都是逗着你玩的。”
“喜欢我送我笤帚?”金堂不信。
徐氏笑道:“都说外甥似舅,你和他,行为举止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要是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去?”
“那不能够,”金堂心里起了好奇心,却还嘴硬道,“我又不会去经商,怎么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是没你姐夫管着,还真说不准,”谢父道,“你自个儿想想,你读书这事儿,是谁教的?”
当然是姐夫,金堂在心里道。
谢父和徐氏这么一说,金堂对这个小舅舅的好奇心算是彻底起来了。这会儿他也不想着该怎么躲开,只一心想着中午怎么不快点到,等用过饭后,舅舅就该来了。
要么说当初徐氏生金堂,在京中引起了热议,却没在谢家掀起太大波澜,实是因为有先例的。
徐氏这弟弟,就是个老来子。当初徐氏十几岁,都定亲了,这个弟弟才落地,若算上徐氏前头的哥哥,这头尾的年龄差距,堪比金堂和他大哥。
因徐氏母亲精力不济,徐氏带了他好几年,所以这个弟弟也格外亲近徐氏这个姐姐。
要说当初送笤帚,其实还有几分徐氏的原因在里头。
徐氏四十多才生了金堂,等金堂落地,她身体亏损得厉害,养了两年才好,小舅舅因着这个,才总看金堂不大顺眼,送了那么一件东西。
而真要说喜欢,金堂和舅舅并没相处多少时候,反倒是几位兄姐和他年纪相仿,更亲近些。
等用过午饭,金堂才在书房坐下,就被通知说是舅老爷来了,便又赶忙从书房起身去见。
还没等靠近小花厅,金堂就听见里头传出陌生男声的抱怨。
“我看老大他们也孝顺,怎么姐姐你们偏偏跟了最小的,他如今还得靠你们养呢,等到能奉养得起你们时,你们都多大了?”
这个必定是小舅舅了,金堂心想,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外甥似舅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和这个舅舅,估计八字不合。
金堂端着姿态进门,发现陌生的人只上首的一名男子,下意识端起李恪常用的笑脸,上前请安:“这位就是九舅舅吧,侄儿谢闲,见过九舅舅。”
徐氏一听,就知道方才得话被金堂听去了,忙叫了他近前,道:“这孩子你从前见过的,我们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做金堂,家里人都这么喊他。”
“娘,我都长大了,可不能总喊我的乳名了,”金堂说了这么一句,又扭头对徐九道,“方才我在外头时,听见九舅舅说我养不起爹娘?”
金堂不等徐九说话,就道:“侄儿虽然年纪小,暂时也没什么才干,但是银钱这东西,却是不缺的。别说是给爹娘养老送终,便是每日我爹娘吞金咽玉,我也养得起。”
“金堂,”谢父喊了他一声。
金堂脸色不变,道:“爹喊我有事儿?”
徐九这才寻着插话的机会,同徐氏道:“这孩子脾气大,老大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
“金堂平日一贯听话得很,”徐氏招了金堂近前,拉了他一同坐下,道,“好好和你舅舅说话。”
“我好好说了啊,”金堂不服气道,“我进门就先行了礼,说话也是有理有据,怎么就没好好说话了。”
谢父见状,摇了摇头,同板着脸的徐九道:“你别看他年纪小,身家说不定你这个跑了大半辈子商的人都丰厚。”
“这怎么可能,”徐九不信。
金堂再想开口,却被徐氏轻轻搭在肩上的手压的没了脾气。
方才就说了那么一通,此时再说,就是给娘没脸了。
到底是娘亲近的弟弟,争这么多没意思,若谈不到一块儿,以后再不来往就是。
谢父见徐九不信,也没举什么例子,他可没有把自己儿子的身家往外卖的习惯,就算对方是小舅子也不成。
谢父没再提,只和徐九又说起涂州多年变化。
“这么多年没再回过涂州,我和夫人都快不记得路往哪边走了。”
“涂州这些年是变了不少,”徐九也只当是忘了方才的事,一心同谢父和徐氏说话,偏生又故意忽略金堂。
金堂全然没感受到徐九的冷落,反正这是他家,他是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何况,他虽端坐一旁,心里却在暗自琢磨姐夫和潘先生给他改的文章,要如何换典、用典,才能真正恰如其分。
等金堂又坐了一会儿,徐氏忍不住开口道:“过几日金堂便要参加县试,先回去看书吧。”
徐九闻言正要开口,被徐氏冷冷扫了一眼,顿时闭了嘴,再不敢说一句。
金堂虽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受冷落,可要是能早些离开,不必继续浪费光阴,也还不错,当下告别出门,往自己屋里去了。
“说吧,”等金堂走了,徐氏一拍桌子,心里的怒气这才毫无顾忌的发了出来,“老大老二那两个逆子给你告了什么黑状,值得你这样对金堂?”
“他们远在京城,能给我告什么状,”徐九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徐氏。
“我看金堂说的还真没错,”徐氏冷笑道,“什么外甥似舅,都是假的,他和你可半点不像。”
“可不是吗,”谢父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适时道,“要说有钱,九弟不如金堂,要说生的好看,九弟不如金堂,要说脑子,九弟也还是不如金堂,这样算来,可当真是没一处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徐九(委屈脸):他们都叫我小舅舅的,就这个叫我九舅舅。姐姐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只是听了谗言!
金堂:这个舅舅我以后不会来往了。
——
刚刚突然想到,大外甥明正,他未来媳妇要是叫言顺的话……
第四十三章 谢家金堂
“少爷, ”青梅轻轻敲响了门,“该去前头用饭了。”
家中来客,金堂自然躲不过陪饭的差事。
小憩片刻后看了会儿书,金堂只觉心中郁气去了大半, 连想起九舅舅在前面, 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了。
金堂停笔, 将它搁在一旁, 才道:“今儿咱们才到涂州, 家中才生烟火, 一应用具尚不齐备, 这顿饭想必是从外头送的。”
“正是呢, ”青梅领人上前帮着金堂收拾东西, 又取了帕子给金堂净手, “听说涂州松鹤楼是老字号,从前夫人便爱点他家的菜, 今次老爷便使人去松鹤楼点的。”
金堂闻言,不觉酸了牙:“那咱们也去尝尝, 这在涂州几十年不倒的松鹤楼, 有多叫人念念不忘。”
这院子不大,金堂才行几步,就到了主院。
屋里,徐氏正和徐九说话。瞧见他进来,徐九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之色。
“爹、娘、九舅舅安!”金堂行礼过后,就坐到了谢父身边的椅子上。
谢父问他:“方才回去看了什么书?”
“读了一句‘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便觉心旷神怡,”金堂顿了顿, 又道,“还新写了一篇文章,等润色后,爹你再帮我看看。”
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君子可守,小人不可守。
谢父扫了一眼完全没听懂的徐九,又看了一旁不言语的徐氏,才道:“君子立身以德,回去再把《论语》多抄几遍去。”
“是,”金堂也没反驳,不过这到底什么时候抄,就说不准了。
“怎么一言不合还罚起抄书来了,”徐九突然插嘴道,“我看金堂行事颇有君子之风,远胜我从前见过的读书人啊。”
金堂闻言一默,看向谢父徐氏,发现两人面上俱是如出一辙的无奈,心道:怪不得要罚我,这九舅舅只怕是听不懂人话的,我到底为什么才和他计较这么多?
难怪爹警告我君子立身以德,我虽然不想做君子,但也确实是太过忘形了些。
不过,也好在我读书,不然以后有人和我这么说话,我还听不懂,那得多难受。
当然,更难受的是之后若有人掰碎揉细了解释……只怕面皮都忍不住要撕下来,扔在地上。
“金堂还小,哪里就懂什么君子之风了,”徐氏道,“他还有得学呢。”
徐九听了,这才不提。
徐氏点了点头,叫人摆饭。等用过饭食,又以天色不早了为由,催了徐九家去。
等徐九走了,金堂还以为徐氏要说他不对,没料想她只是道:“早先我曾写了信给刘姐姐,说我们到涂州后,要前去拜会,刘姐姐知道我们到了,已着人送信来,邀我们后日去张府赏花。”
徐氏说着,又叹了一句:“可惜已经过了花朝节,涂州每年花朝,都有庙会,好不热闹。”
“也是今年颍州太冷了些,花朝里连雪都没化尽,更别说花开,”金堂想了想道,“不如等我考完,咱们回颍州时不必急着赶路,一路上看花而归也挺好。”
“这主意不错,”谢父转头同徐氏道,“待金堂考完,正好将入三月,咱们带足了吃食,一路上游玩回去,又有新花可赏,也是一桩美事。”
随后,谢父给金堂使了个眼色,金堂立刻起身回去。
等金堂走了,徐氏没好气的看了谢父一眼,道:“你们这眉来眼去的,只当我瞧不见是不是?”
“自然不是,”谢父道,“咱们府里,可没什么事是值得瞒着夫人的。我只是想着金堂要回去抄书,若不赶紧走了,只怕是抄不完的。”
“去去去,”徐氏用团扇虚指了谢父一下,面上含笑,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潋滟之色,“你们父子俩打花腔,还来哄我。不过这回,是九弟先挑起来的,这便罢了,叫金堂好生用功读书去。”
“夫人英明,”谢父又道,“不过金堂也太过争强好胜,如今当着我们的面,就敢说他舅舅不能中庸,当属小人,日后出门去,还要说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