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伏波闻言不由微微皱眉,她可没料到这位马师傅如此干脆。然而有些话,却不能不说,想了想,伏波道:“如今帮里只有三门小炮,这炮药自然还是按原来的制作即可。但是除了炮药,我还需要一些可以抛投的罐子,里面的药料是不是能改良一番呢?”
马老二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帮主想要抛投的飞弹,我也能配药料,但是改方子是万万不能的!”
看着对方如此强硬的态度,伏波简直都有些发愁了。别的不说,只看那小口径的前膛炮,她就大略能猜出如今火药的当量,以及大致的攻击范围。若是不出意外,可是大大落后于时代的。现在他们的敌人都是海盗,勉强还能应付,将来遇上了官兵,甚至别国来的大海商呢?小口径遇上大口径,前膛炮遇上后膛炮,简直就是漂在海上的靶子啊。不想办法研制更先进的武器,难不成还想等着别人卖给你吗?武器只有自己有能力研发,才是真正的退路啊。
可是人家都严词拒绝了,她又实在没什么劝解的法子,因为没人比伏波更清楚,研究火药需要付出的代价。那是真有可能送命的,现在她手头只有这么一位制药的师傅,总不能要搭进去。
其实不论是黄色炸药,还是更厉害的爆炸物,她都能说出大致的配方。但是知道归知道,怎么精炼硝石,乃至提炼硫酸、硝酸、甘油,却不是她能涉及的范畴。难不成为了改良药料,她还得去找个炼丹的道士?
然而正想着要如何作答,马老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若帮主想要改良炮药,小子兴许能试一试。”
马老二听到这声音不由大惊,叫出了声:“阿平,你胡说些什么!”
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马平,此刻那青年已经走出了阴影,来到了众人面前。伏波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疤痕,手上的残疾,犹豫道:“你也学过制炮药?”
“学的不精,才落得如此下场。”马平微微缩了缩手,习惯性的想把伤处藏起来,然而下一刻,他顿住了动作,低声道,“不过我想弄明白,当初那炮药为何会炸,又为何会如此厉害……”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老二已经急赤白脸的锤了他一拳:“你胡说什么,不要命了吗?”
这一记老拳可不轻,马平被打了个踉跄,站定了脚步后,他却缓缓抬起了头:“爹,我不想做个废人啊,若是今生不再碰炮药,这手岂不是白残了?”
那双手伸了出来,展露在天光之下,缺了两指,满是疤痕,让人不能直视。马老二的咽喉一下就哽住了,淌下泪来:“你这孽子,莫不想让我绝后吗?干什么不好,老子给你置办田亩,给你娶个婆娘……”
马平没有听父亲说完,就双膝跪地,重重把头叩在了地上。那双残了的手抠进了泥地里,指节发白,似乎要用尽浑身力气。
马老二闭上了嘴,掩面哭了起来。
这下众人都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这是家事,也不是谁都能劝的。伏波沉默良久,开口道:“人生在世几十载,若是不能一偿所愿,岂不是虚度?我的确需要更好的炮药,更厉害的火器,若是马兄弟有意此道,我愿竭力相助。”
马平听到这话,不由抬起了头,与那双笃定的黑眸相望。片刻后,他挪了挪方向,再次重重叩首。
伏波叹了口气,又转头对马老二道:“马师傅,不论药料如何改,你们的安全还是第一位的。将来作坊也会配备各种护具,防火防爆,尽量保证不出祸患。”
任何时候想要造热武器,都要承担相应的风险。更别说这种连安全标准都没有,放几炮可能就要炸膛的时代。但是这些风险却不能不冒,时间不等人啊。
马老二并未作答,哭声却渐渐小了。伏波也不再耽搁,吩咐人选址,为将来的两个作坊做准备。
如此一来,兵器的更新换代算是开启了序幕。又过了几天,旗舰终于迟迟而归,严远也带来了新的消息。
第七十五章
在番禺城徘徊了十来日,打听了不知多少消息,然而真到了要禀报的时候,严远却觉得喉咙干涩,难以成言。定了定神,他才道:“小姐,我打探过了,如今番禺大牢里只关着个钱粮官,若是没猜错,应当是田昱田丹辉。他是嘉乐四年的进士,在军门南征时负责后路钱粮,乃朝廷任命,并非军门的心腹。”
伏波皱起了眉头,严远如今私下里也很少叫她“小姐”了,一旦出口,必然是有情绪难以自控。只这么个“并非心腹”的钱粮官,值得他在番禺城耽搁那么长时间,甚至神思不属吗?
想到此处,伏波缓缓开口:“牢里只有这么一个人?其他人呢?”
严远抿了抿唇:“自去岁起,七省民变,流寇横行。有些人被从轻发落,贬去边郡了。”
这答案太出乎意料了,伏波沉吟片刻,突然道:“我父亲的罪名究竟定的是什么?”
严远的拳头一下就攥紧了,低声道:“勾结贼寇,意图谋逆。”
“这样的大罪,亲信心腹能逃过吗?”伏波点出了关键。谋逆在任何朝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为什么还有人能从轻发落?下一刻,没等严远回答,她自己就有了答案,“他们也知道这是‘莫须有’,才放过了那些人?”
“莫须有”三字,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了严远身上,他喉结翻滚了几次,才咬牙道:“军门至死也未举兵,正是为了保全吾等!想来也是有些人想要为军门讨个公道,才会……”
伏波打断了他,定定问道:“能讨来吗?”
“今上年迈,意欲传位,等换了新帝……”严远说不下去了,心中堵着一团火,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他并不怪那些同僚,若是军门还在世,应当也不愿牵连他们。他也不怪那些继续为朝廷效力,奋勇杀贼的兄弟,军门日日教导,让他们知晓这才是当兵的本分。可是他不甘心啊!为那昏君,为那些奸佞卖命,真的值得吗?!
看着严远那张因愤怒微微扭曲的脸,伏波在心底叹了声:“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希望招纳人手,将来势大时,反倒可能遇上故人?”
“他们定不会难为小姐!”严远一下就抬起来头,目中简直能迸出怒火。
这回答,却没让伏波放松下来。在封建社会,有什么比忠君更重要吗?像严远这样的,恐怕才是异数。没再纠结这些,伏波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那田昱,为何不能救?”
他所告知自己的,只有一条,关在番禺大牢里的人最好别救。什么朝廷任命,什么不是心腹,都是托词罢了。
严远知道瞒不过了,只能实话实说:“湖广有匪帮作乱,朝廷设伏,抓到了三个大头目,其中两个就关在番禺,防守极为严密。而且……”他顿了顿,“听闻田昱受刑不过,已经神智错乱,就算救出来,恐怕也无用了。”
这简直是个死局啊,为了一个疯子,值不值得去冒险?手指在膝上敲了两下,伏波问道:“田昱是因何被抓的?”
“有人想污蔑军门贪墨,故而抓了他。”严远的声音一下就低了。
“哪怕受刑到发了疯,他也未作伪证。”伏波轻叹一声,问道,“可有判决?”
“秋后问斩。”严远脑中嗡嗡作响,他跟田昱其实并不对付,觉得那人悭吝,整天咬死了钱粮不肯松口。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难得的好官,肯为节省民力绞尽脑汁,也敢跟地方来的粮官锱铢必争,极得军门赏识。这样一个人,在天下无人肯为军门伸冤的时候,咬紧了牙关,不肯认下那“莫须有”的污蔑,被折磨的发了疯。如果他只孤身一人,哪怕死也要闯一闯大牢,救人出来。可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不能为了救田昱放下小姐,更不能让小姐身陷险境!
深深看了严远一眼,伏波道:“陆公子打算把生意搬到番禺,如果我没猜错,等交趾的早稻成熟,他就该启程了。到时我会跟他一起前往番禺,探查情况。”
严远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太冒险了!那两个贼酋应该是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闹出大乱……”
“乱起来才好浑水摸鱼。”伏波止住了他想说的话,继续道,“别慌,我知道轻重。如今的番禺守军看重的是那两个贼寇,而不是已经没用了的疯子。如果没法救出人,就等他们闹完了再做打算,反正秋收还早,总不能平白看着人丧命。”
邱大将军已经冤死,这样坚贞不屈,能恪守信念的人,能救还是要想法救一救的。哪怕他真的疯了,也好过冤死狱中吧?
严远的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等进了番禺城,若是见机不妙,他定要立刻护送小姐出逃。
见他没有反对,伏波起身道:“前两天送陆公子的船回来了,除了粮食牲畜外,还带回了几位匠人。我让他们试制了新式的弓弩,一起去看看吧。”
这么快就造出了弓弩?严远吃了一惊,立刻跟了上去。
制造弓弩的作坊就在寨子中,是原先的库房改出来的,将来还要把铁匠铺放在一旁,打造一个能协同作业的流水线。此刻丁家父子三人都在作坊里忙碌,看到帮主前来赶忙迎了出来。
伏波对三人道:“这位是严头目,乃是我的副手,以后兵械会由他管理。把造好的弓弩都拿来让他看看。”
丁久闻言立刻让儿子去取,还忍不住抱怨道:“帮主,虽说那长弓已经造出了样式,但是用料还得再挑拣一番,否则不能保证射程啊。”
伏波微微一笑:“榆木和白蜡木应该能行,我已经派人采买了,过不多时就会运来。”
其实制苏格兰长弓最好的还是紫杉木,但是这玩意鬼知道哪里有,所以伏波还是退居其次,选了榆木和白蜡木。榆木是常见木材,随处可见,白蜡木则是古代制长槍槍杆的最佳原料,产量应该也是靠得住的。反正她追求的又不是高品质,只要能速度和数量能保证就行。
丁久却嘟囔道:“你又不制弓,哪里懂这些?还是得多试几种才行!”
正说着,丁大郎打断了亲爹的口无遮拦,小心翼翼把取来的长弓递了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弓?”严远吃惊的拿起来那长弓,掂了掂,“有点像是倭弓啊,不过比倭弓还要简单,能用吗?”
倭弓也是极长,一般是用竹子制成的,但是上下皆有反曲,像是加长了牛角弓,哪像这弓一样只有个圆弧。将信将疑的扯了扯弓弦,严远的脸色就变了:“有箭吗?取几支来。”
丁大郎赶忙递来羽箭,作坊外面就有箭靶,严远想了想,退到了百步之外,这才一扯弓弦,拉到了满月。众人都不由屏气凝神,谁料这么帅气的姿势,第一箭却脱了靶,箭羽眨眼就飞没了影。
丁老汉干咳了一声,憋住了笑。让你逞强,这玩意可跟寻常的弓不一样啊。正想要提点两句,严远却默不吭声再退了三十步,这次拉弦用上了三指下钩,箭端微微上抬,弓弦一弹,箭羽就似流星一样飞了出去,“哚”的一声钉在靶上。
丁老汉睁大了眼,这小子两箭就能中靶?这可是新式的弓啊!
严远却不管旁人,径自来到了靶前,他射的还是有些偏,然而力道却半分不少,箭杆直接穿透了木靶,显然还有余力。
这弓也太强了!
伏波也走了过去:“怎么样?”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弓,若是弦上紧了,怕是一百五十步内都能伤敌。可惜弓太沉了,须得身高体健,膂力强劲者才能用。”严远可是一等一的战将,弓马娴熟,然而饶是他,使这齐眉的长弓也有些吃力,想要训练弓手怕是没那么简单。
伏波颔首:“的确有些难用,但是船上力大者不少,应该还是能挑出些苗子的。”
她也试过了,就算弓弦调的松些,也有四十公斤的拉力,上到最紧,怕是有七十公斤走上。这还不是最理想的木料,换了弓身,说不定磅数还能更大。难怪西方的弓手都习惯三指用力的地中海式指法,而非带扳指的蒙古式指法。不过这样的强弓,她是拉不动了,只能让严远训练一批新手,看到对方这么快就摸到了窍门,伏波就松了口气,严远的意识和天赋是真没的说。
严远立刻点头:“不错,这弓适合抛射,若是能每船安排一队弓手,还没等搭上跳板就能射上一波。等敌人闪躲时再扔跳板,绝对能事半功倍!”
他的话声刚落,伏波就向后退了两步,手一抬,一支短箭钉在了长箭旁边,虽然离靶子不远,箭头依旧只能钉入一半,穿不透木板。
严远看着伏波拿的东西,眼都亮了:“这是手弩?形制也有些古怪啊,力道不足,但是接舷时够用了!”
若是接舷搭跳板,派出一堆陷阵的兵士,一手持弩,一手持盾挡在前面,不论是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足够了,可是争夺甲板的利器。有这一弓一弩在手,区区贼寇,还真不放在眼里。
然而下一刻,他又道:“这两样新式弓弩虽好,关键还在火器上,现在咱们弄不来更好的炮,至少抛投用油罐、雷罐都要备好,这才是海上用的最多的东西。”
这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伏波笑道:“制炮药的师傅也请回来了,还会改良药料,争取更大的杀伤。现在还是缺乏射手,阿牛这些日一直在送人上岛,已经攒了二百多人了,你先挑些练起来吧。”
有趁手的兵器,有足够的兵源,之前在番禺城中积攒下来的压抑一扫而空,严远用力点了点头:“东主放心,交给我吧!”
既然没办法找到更多可用之人,就让他亲手练出一批,为小姐分忧好了。
第七十六章
李福乃是下沟村李氏族人,生来就是叉鱼的好手,后来入了赤旗帮,顺顺当当就成了掷矛队的队长。原本他还觉得当个掷矛手有点憋屈,毕竟船战时能用到的地方不多,没有那些冲杀在前的看着威武。然而强敌夜袭寨门那一场恶战,彻底让他改变了想法。只在两座望楼安排了十二人,分组进行抛射,就直接打崩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还留下了四五条人命,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又有功劳,又有赏钱,又有排面,还直接归在了帮主手下,李福简直高兴坏了,只想立刻扩充掷矛队,为了挑些好苗子,他招新人时连臂力都算在了其中。
然而计划的虽好,却没料到岛上居然请来了制弓的师傅,转眼间,一张张长弓出炉,顶替了掷矛队的位置。在听说弓弩队一口气招了五十人,全都由严头目操练,饶是牛叔告诫过他得收敛着点,不能跟人起了冲突,李福还是按捺不住,跑去找帮主诉苦。
“帮主,吾等掷矛已经练的有模有样,人人都能十投七中了,而且原来船上都是掷矛手为主,怎能突然换成弓手呢?再说了,就算想要弓手,也可以让我们这些学过掷矛的改练嘛,何必另立什么弓弩队呢?”李福眼巴巴看着面前的少年帮主,委屈的就只差在地上打滚了。这不是小瞧他们的本事吗?凭什么姓严的就能另立山头,他们整日苦练难道还不够尽心吗?
看着巴巴跑来的青年,伏波道:“人家还没开始操练呢,你消息倒是灵通。怎么,觉得长弓比不上短矛?”
“肯定比不上!”李福斩钉截铁道,“村里也有人使弓,射个三五十步都悬!海上风浪又大,肯定还是短矛靠得住啊!”
他又不是没瞧过那些使弓的猎户,个个都是软脚虾!大海之上,靠的就是铁叉、竹矛,没这点本事,如何能在船上立足?
见他这么自信满满,伏波倒像是来了兴趣:“那你敢跟严头目比比吗?看是掷矛厉害,还是长弓厉害。”
一听这话,李福倒有些心头打鼓。他可是听说严远是跟帮主过过招的,打的不相上下,这才被收入麾下。他们这三个村子的元老,哪个不是帮主一手教出来,可比旁人更清楚他的厉害。若严远真的这么强,他能取胜吗?
然而下一刻,心头一股火起,李福咬牙道:“比就比!短矛肯定还是比长弓厉害的,若是我胜了,帮主可不能忘了我们啊!”
再怎么说,短矛肯定比羽箭要粗要长,投的远,伤人也重,他都坚信掷矛手要远胜弓手,岂能在此刻怯场。
伏波笑道:“那行,择日不如撞日,这就跟我去找阿远吧。”
李福哪想到会这么快,赶忙道:“能不能叫上我手下的人?”
他是真怕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严远,多叫几个也能壮壮胆。再说了,掷矛也是一群人更加厉害,短矛齐射,那是能呼啦啦带走一大片敌人的,不比细细软软的羽箭厉害多了?
既然李福都这么说,伏波也无不可,让他去叫人,在靶场汇合。
李福二话不说,赶紧找来了队副,交代道:“快去找些准头好的队员过来,咱们要跟姓严的较量了!”
队副一听就兴奋地挽起了袖子:“可是要打群架?咱们多叫几个人,姓严的再厉害也能给打趴了!”
“打个屁!”李福恨铁不成钢道,“是在帮主面前较量掷矛和射箭,看哪个更厉害!严头目都打算建弓弩队了,若是给他得逞了,咱们怎么办?!”
队副一听,也紧张了起来:“李队放心,我这就去叫人,保准让那小子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他们之前可是立了大功的,虽说率队围堵敌船的严远也立了大功,但是杀的人肯定没有他们多啊!这掷矛队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可不能半途而废。
没花多大功夫,李福就叫来了十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起赶赴靶场。这些可都是他的得力干将,自从船帮成立之后,就一直在船上负责掷矛,更在抵御强敌时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严远的弓弩队才刚刚成立,恐怕就只有严远会拉弓,他们的胜面应该还是挺大的!
到了靶场,众人见到的就是伏帮主和严远两人,并没有其他人在,这让李福暗暗松了口气,自觉帮主是想给严头目留些面子,这才没把那群弓弩队的新兵拉来。有了自信,李福昂首挺胸来到两人面前,对伏波拱手道:“帮主,我带人来了,要怎么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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