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倾欢
晏枝和晏明珠都没想到皇帝会突然过来,赶紧收拾好自己,不让皇上看出任何端倪,出门去门口迎接。
两人跪下行礼,晏枝看到明黄色的下摆在眼前扫过,听到一声“起来吧”才抬起头站了起来,偷偷打量了下坐下来的男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相貌英俊,气质温和,一看便是个温吞好脾气的人,也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
梁帝看向晏枝,道:“这位便是晏大将军的幺女,穆府的大夫人,晏枝?”
晏枝福身道:“民妇拜见圣上。”
梁帝方要说话,便低声咳了几声,晏明珠担忧地凑上去轻轻拍打皇帝的后背,道:“陛下保重圣体。”
“无碍。”梁帝摆了摆手,道,“旧疾罢了。”他看向晏枝,道,“听闻穆府幼子得蒙岑先生赏识,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晏枝谨慎道:“是,岑先生不忌身份,收他做了门生,这是穆府,也是亭渊莫大的福运。”
梁帝笑了笑,道:“确实是岑先生的性子,他向来散漫不羁惯了,做事从不计较旁的,只看自己喜欢,他是长辈,有其洒脱,但朕是晚辈,须得替他多做考虑。穆夫人,朕问你,他当真是穆尚书的子嗣?”
晏枝沉默,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但她不清楚梁帝知道了多少,谨慎道:“我初次见他时,他孤单一人住在偏僻的小院,没人给他送粮送碳,靠着单薄宽大的衣裳和满园自己种植的蔬菜勉强度日。我可怜他同我一样,便把他带了回去,让他成为穆府的小主人,这也是为了给我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的依仗。至于他是否是穆府的子嗣……穆老先生和老夫人都已不在人世,无处求证。但若不是子嗣,以穆老夫人的性子,怎么会安排他住那样的地方?”
穆老夫人的性格,梁帝的确有所听闻,是个善妒的人。穆亭渊的来历他尚未查明,实是扑朔难解,他担心岑老先生毕生的珍宝落在一个歹人手中,危害到大梁江山社稷,自然要查明,更是担心……那是晏靖安的一枚棋子。
这回听见晏明珠把晏枝请来后宫,便寻了个机会过来一探究竟。
梁帝长吟一声,道:“是个可怜孩子,若能勤奋有加,得以学成,穆家振兴有望。”
晏枝拜道:“多谢圣上。”
随后,梁帝同晏枝说了很多体己话,言辞温和,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子,好似只是一个长辈在与她随性闲谈。不论旁的,他确实有令人着迷的风度和资本。
晏明珠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她许久没能这样同圣上谈心聊天了,直至晚膳,她殷勤地问:“圣上可要留下来用膳?臣妾已经吩咐后厨准备了您爱吃的菜。”
“不了,还有折子尚未批完。”梁帝似是才觉察出时间,道,“天色不早,朕先回去了。”
“圣上……”晏明珠心有不甘,却拉不下脸开口挽留,维持着端庄的姿态,道,“臣妾恭送圣上。”
晏枝道:“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娘娘派人送我出宫吧。”
晏明珠一怔,问道:“你不留下来陪我吃饭吗?”
“我得回家,”晏枝笑着说,“答应了亭渊回去陪他吃晚餐。”
晏明珠露出失落的神色,晏枝道:“等事了了,叫上哥哥,咱们一起吃顿饭,今晚先答应的亭渊,下次再陪你。”
晏明珠听她哄孩子似的,掩唇一笑,道:“行,你回去吧。”
她一路送晏枝到门口,依然舍不得这冰冷宫闱中捕捉到的一丝温暖,她与晏枝本没有姐妹情谊的,却不知道为何,在这个原本绝望的时刻酿造出了她自己都想不到的情绪。
晏枝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她考虑,也毫不顾忌地同她说了心里的话。
她的确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第51章 ===
夜半时分, 细雨绵密如丝,晏府内一片寂静,晏靖安身上夹带着一股浓重的丹药味, 推开了房门。
屋内仍点着蜡烛, 一容貌妍丽的女子坐在床上, 借着烛光垂眸看书, 她听见声响, 抬头看了过来, 一双秋水剪瞳,纯似朱玉, 美貌异常。
楚袖蹙起柳眉,道:“靖安,你又在丹房待到现在?”
晏靖安漫应一声,道:“秋道长说, 这炉丹药须得诚心供奉才能制成,我不敢怠慢。你怎么不早点休息?”
“你没回来,”楚袖穿鞋下来,替晏靖安更衣,“我怎么睡得着?”
她闻到晏靖安身上的刺鼻味道, 屏了屏呼吸, 压下厌烦, 道:“我叫人来给你放水洗澡。”
“不必。”晏靖安道,“寅时便要起来,我来拿套衣裳便回丹房了。”
“什么?”楚袖一怔, 不敢相信地看着晏靖安,“你一日十二时辰都待在那丹房里,你可曾抽出空来, 看我一眼?”
晏靖安正色道:“袖儿别胡闹,若是仙丹练成,你我长生不老指日可待,待那时,自有长久岁月与你共享,又何必在乎这一朝一夕?”
楚袖咬了下唇,凄哀地看着晏靖安:“若是没成呢?”
晏靖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道:“怎会不成?”
“若是不成呢?!”楚袖抬高了声音,“那你还觉得,将日子混在那丹房里是值得的?!你不愿看我,那你的女儿,你的儿子呢?”
晏靖安怒瞪着楚袖:“胡说!怎会不成?秋道长说了,若是丹药不成,便是我心不诚,若我心不诚,便会了断仙缘,彻底断了长生之道!你怎么能抱有这样的想法?!”
楚袖失望地看着晏靖安,她跌坐在床上,垂着头,一声不吭。
晏靖安见她不说话,也没同她多说什么,敞开柜门,随手捞起一件衣裳便要出门。
楚袖听见开门声响,猛地抬头,道:“今日,宋夫人特意来让我提醒你,你已经一月未去上朝,群臣对你早有不满,若再继续下去,定遭弹劾!你还要沉迷于虚妄的仙丹之中吗?”
晏靖安道:“我已知晓,夫人费心。”
“吐谷浑大军押境!圣上意欲派你去平顶,你多次推拒!称病不去!得朝中诟病!”
“靖安!”楚袖厉色道,“你可知道圣上早就对你有所不满,只待找到机会便要处置你!你为何还要如此放浪形骸!?”
晏靖安一时沉默,他转头,深沉的瞳中压抑着复杂的情绪,正色道:“夫人误解,我所行乃承天道,应自然,秋道长说我有成大道的命格,诸天星官我当位列其一,现在所经历的不过是人世的磨难,不值一提。”
疯魔了……当真是疯魔了……
楚袖强忍着情绪,不再看晏靖安,冷声道:“恭送将军,妾身祝将军心愿早成!”
晏靖安见状,满意地勾唇一笑,道:“夫人早些歇息,承蒙夫人吉言。”
他轻轻掩上房门,转身离开的瞬间,脸上的痴迷神色消失不见,在冷厉细雨中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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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晏枝还未睡醒,听见莲心在帐外小声唤道:“夫人,夫人,晏夫人来了。”
晏枝迷迷糊糊听见个晏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迷迷瞪瞪地道:“谁?”
“晏大将军的夫人,”莲心斟酌道,“她递来拜帖,说想见夫人一面。”
“楚袖?”晏枝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嫌恶地说,“她来做什么?”
莲心摇了摇头:“不知呢。”
“来了多久了?”晏枝接过莲心递过来的外衫穿上,草草拂了下长发,问道,“她瞧着是什么神色?”
莲心道:“瞧不出什么神色,还是如在晏府时那般温和。”
晏枝抱着被子,心想楚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来找她?难不成也是为了穆亭渊而来?
有这个可能。
她回忆着原文里有关楚袖的故事。
她是晏靖安从边关带回来的美娘子,出身平凡,但容貌、气度、涵养与见识皆非一半女子所能比,要不然也不会让晏靖安撇下“不续弦”的誓言娶回来当晏氏一族的女主人。
她的身份当然不只是一个孤女那般简单,她是皇帝早在先皇一代时便埋在民间的暗线,专等着日后晏靖安势力庞大之后时,安置在晏靖安身边的一枚眼线。
所以,她其实是皇帝的人。
晏枝记不得原作里晏靖安知不知道这回事了,但她记得楚袖的结局,在晏靖安死后,楚袖被召进宫里,成了皇帝宠爱的妃子,但没过多久便被打入冷宫,再也没有有关她的任何着墨。
……原作里的女配就没有一个不倒霉的。
晏枝叹了口气,她捏了捏因为早起而突突直跳的额角,思前想后,对莲心说:“告诉晏夫人,我讨厌她,不想见她。”
莲心一怔,犹豫地看着晏枝:“如、如此说吗?”
“不然呢?”晏枝挑了眉,道,“她给我安排了这样一场婚事,又让人给我卜算了那样的命途,离间我与爹爹的关系,逼得我在北都抬不起头来,怎么?还指望我给她好脸色?没让人乱棍打出去就不错了。”
她冷哼一声:“这女人脸皮也够厚的,还好意思找上门来。”
莲心笑了出来,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去吧。”晏枝被这么一闹,没了睡意,掀开被子,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她要是不走,就让她待着,吃的喝的都不供,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去,饿了累了,自己就知道没趣,该滚蛋了。”
晏枝道:“给我蒸点小笼包,皮薄馅多油水足那种,我好饿。”
“哎!”莲心还担心晏夫人来了后大夫人心情会不好,见她还有心情说笑,也笑开了,高兴地去给晏枝准备早餐。
午膳时,穆亭渊来跟晏枝一同用膳,吃完后问道:“嫂嫂,厅里那位夫人是谁?怎么一直在那候着?”
“是我那便宜娘,”晏枝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来给我设什么套的,不要理她。”
楚袖同晏枝的过节他有所听闻,穆亭渊笑了笑,颔首道:“嫂子别气。”
“不气。”晏枝说,“就是碍眼。”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道,“今下午是不是要去岑先生那儿听课?”
“是。”穆亭渊道,“今日晚膳不回来用了,先生说连带着晚课一同上到亥时。”
“亥时?那么晚?我让三才去接你。”
“好,”穆亭渊姿仪优雅,擦干净手后,起来拜道,“嫂子,亭渊先去上课了。”
“去吧去吧。”
晏枝也趁着今日得空,准备理了一下日后的计划。
她坐在书桌旁,拿出碳笔仔细想着日后的剧情,一步步推算过去,罗列出了一份详尽的计划。
她的确得找楚袖谈谈,但不是现在,她要看看楚袖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若是能够拿来当筹码的东西,便利用上,和楚袖来一场“公平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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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穆亭渊拜别岑先生,乘着三才驱赶着的马车回穆府。
忽的,一辆马车从暗处驶了出来,三才勒紧缰绳,穆亭渊在马车内一踉跄,拂开帘子,问道:“三才,发生什么了?”
三才低声道:“少爷,有辆马车忽然插了出来。”
穆亭渊不语,看向夜色里停在自己面前的马车,靠着门口灯笼微渺的光芒,辨识出了车上的印记:“可是晏夫人的车辇?”
“穆小公子。”车内传来女子温柔的嗓音,“冒昧叨扰,惊扰到小公子了。”
穆亭渊道:“既知是惊扰,晏夫人为何还要如此为之?”
楚袖道:“实乃万不得已。”
她拂开帘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在穆亭渊面前盈盈一拜,五官精致如神造,女子的柔软坚韧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比之寻常世勋女子多了几分成熟内敛的韵味,叫人更加移不开眼。
穆亭渊被她柔丽的五官恍了一下,他所见女子俱是容貌姝丽的,却也不得不承认,楚袖是他迄今见过最美的女子。
但是——
一想到嫂子在她手底下吃过那么多苦,这张皮相再美在他眼里都是万分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