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倾欢
他问道:“晏夫人身为晏大将军独宠多年的女子,地位尊崇,说一不二,有何万不得已?”
闻言,楚袖轻笑,问道:“晏枝她,是不是恨极了我?”
穆亭渊道:“嫂子对你,已无任何感情,夫人莫要高看了自己。”
“你这孩子,牙尖嘴利,确有几分像她,她从不在嘴上输了别人。”楚袖说完,对穆亭渊行了大礼,道,“我知道晏枝疼惜你,将你看做亲弟弟,听说你二人感情甚好,晏枝不肯见我,我想恳请穆小公子予我一个方便,让我能见晏枝一面。”
北都女子地位,除开宫中那几位,便是眼前这位晏夫人,哪怕是宫里,有些女人的地位也及不上她。这样一个地位尊崇的女子居然屈膝向他一个十岁孩童行了如此大礼,她这么殷切地想见嫂子,难不成是晏府出了什么大事?
那他该不该让嫂子知道?
穆亭渊一时犹豫,问道:“晏夫人为何要见我嫂子?”
“为她父亲,”楚袖拜道,“我恳求她,救救她父亲。”
第52章 ===
冷风灌入衣领, 穆亭渊下车走到楚袖面前,道:“晏夫人,嫂子一介女流, 已嫁为人妇, 打出嫁后, 晏大将军从未理会过她, 你突然来此, 说希望嫂嫂救救晏大将军, 这是何道理?”
楚袖没料到这十岁孩童有如此迫人的气势,原以为这是个能见到晏枝的突破口, 却没料到是堵密不透风的坚墙。
她定了定心神,道:“无论如何,晏枝都是靖安的女儿,女儿当敬孝道。”
“是吗?”穆亭渊笑着看向楚袖, “生养者不管不顾,任由其被奸人取命,眼看着歹人将其逼入绝境也从不理会。若是晏夫人有这样的父母,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楚袖眼光闪动,听出穆亭渊一派温和笑容下的讽刺意味, 声音艰涩地说:“百善孝为先, 我若有父母在世, 定然不计一切去孝敬他们。”
穆亭渊笑出了声音,道:“晏夫人当真是善良温柔,能做到如此地步 , 我当向晏夫人学习,嫂子是我长辈,如同我之长姐, 我当爱之敬之,故而,以晏夫人的意思,我不该让这些烦心事去扰乱嫂子的生活。她如今不想与晏府扯上关系,晏夫人应是能体恤我的孝慈之心。”
他作揖拜道:“晏夫人,请回吧。”
“穆小公子——”楚袖扬声道,“如今晏枝嫁入穆府,她依然是晏氏的子女,与晏氏扯不开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知朝中多少人盼着靖安垮台?她曾经仗着得靖安宠爱,跋扈任性,闯下多少祸事,待晏氏垮了,你可知她会遭到如何的反噬与报复?”
穆亭渊冷冷地看着楚袖。
楚袖道:“现今,你说晏靖安不管她,对她的遭遇无动于衷,那你可知晓这沉默依然能震慑住外界许多势力,是因为晏枝体内流着晏靖安的血脉,靖安再怎么不理睬她,她依然是晏家的女儿,受晏家势力荫蔽!”
穆亭渊沉默以对,对楚袖道:“若晏夫人在给嫂子安排婚事时也能知晓,她体内留着晏大将军的血脉,是晏家的女儿便好了,嫂子也不会无端受这么多苦。”
楚袖看出来,穆亭渊一心向着晏枝,在这小少年眼里心里,什么都比不上晏枝的重要性,她无论费多少口舌,他都不肯答应与她这个方便。
然而,事到如今,能劝得动晏靖安的人除了晏枝还有什么人?他那么疼爱这个女儿,他说她像极了他原来的妻子。可晏枝真的有用吗?真的能劝动靖安吗?楚袖拜别穆亭渊,坐回马车里,只觉得天地一片昏暗,再如此下去,靖安必遭到弹劾,圣上早就对他心有不满,若是利用这个机会,再受到群臣煽动,靖安必死无疑。
楚袖抚住自己的心口,脑海内一片茫然,她是圣上安置在晏靖安身边的棋子,将晏靖安一言一行全都告知圣上,她的心该是向着圣上的,可与晏靖安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的心已经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开始替晏靖安着想。
如果能留下他一条性命……她愿意抛下所有,和靖安一起当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过最贫贱的生活。
但靖安愿意吗?
楚袖疲惫地靠在软垫上,她发现自己对晏靖安竟是一无所知,完全不懂,晏靖安到底在想些什么。
=
穆亭渊回府后直奔晏枝院子而去,在门口,他问莲心:“嫂子睡了吗?”
“还没,”莲心道,“不过夫人刚沐浴好,正在看话本,小少爷这么晚寻夫人是有重要的事吗?”
穆亭渊斟酌了下,道:“是,劳烦你同嫂子通报一声。”
“哪里,小少爷客气。”莲心福了福身子,转身去通知晏枝。
晏枝长发散在身后,又黑又顺,像是晕开在宣纸上的水墨,她听见莲心的通报后,放下话本,道:“请小少爷进来,把帐子放下,就这样同他说话吧。”
“是。”
过了片刻,纱帐外传来穆亭渊稚嫩的嗓音,小少年恭敬地给晏枝问好,道:“夜深叨扰了嫂子,嫂子莫怪。”
“无碍,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方才回府时在门口撞见了晏夫人,她央求我替她说情,想见嫂子一面。”
“纠缠你了?”晏枝蹙眉问道。
“稍缠了片刻。”
“你如何打算?”晏枝又问。
“依着嫂子的心意,打发了她。”
“我什么心意?”
“暂且不愿见她。”
晏枝闻言笑了起来,她看书看得有点乏了,懒洋洋地靠在床边,道:“她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试探你的出身?”
“她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嫂子,为了晏大将军。”
“嗯?”晏枝拖着尾音,带着不解,懒洋洋地问,“怎么说?”
“她说,她想求你救救晏大将军。”
穆亭渊记性极好,几乎把楚袖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晏枝。晏枝听完,沉默着,回想原作里有关这段的剧情。
楚袖爱不爱晏靖安?书里是没写明白的,晏靖安作为原作第一道大山,是个狠辣而残忍的角色,楚袖作为眼线由着命运嫁给晏靖安,多年过去,酝酿出来的感情该是恨还是爱,她琢磨不清。但从眼下的情况看来,她是爱着晏靖安的。
替晏靖安着想,希望晏靖安能振作起来,应对朝中的变局。但她想得太过天真,她希望晏靖安能以朝中重臣的形象重镇威仪,也希望晏靖安能通过镇压吐谷浑的大军表现自己对大梁王朝的耿耿忠心。面对一个重臣,一个忠臣,一个替大梁守疆护土的大将军,帝王再有不满,也无从下手,更不应该下手。
可不是的。如今的皇帝心胸狭隘,因守着富庶山河,心里平白生出许多惶恐,他担心晏靖安势力日大,功高盖主,所以,当晏靖安的势力和名望膨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些外放的势力收拢在自己掌心。
控制和怀疑,这是帝王之道。
晏靖安再如何谨守人臣本分,依然躲不过皇帝的猜忌,这是楚袖没有想明白的一点。
晏枝却清楚,晏靖安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只能舍弃富贵名利,他应该给皇帝一个这样处罚他的理由。
想到这儿,晏枝不由打了个哆嗦,她记得原作里,晏靖安一开始也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到他身边许多亲信被皇帝莫名处罚,就连晏殊同也要被调去平复张狂了数十年的匪患,性命堪忧,他被处处打杂,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剥削他的势力时,晏靖安终于忍不住这口气,被催逼着造了反。
他垮台后,晏家被判处满门抄斩,唯一幸免的是晏枝这个早就与晏家撇开关系的恶毒女配。
当时,论起晏家人口时,她晏枝被排除在名单之外,算作了穆家的人,侥幸留下性命。可惜后来晏枝自己作死,非要因为洛无戈跟女主较劲,这才落得个凄惨下场。
晏靖安如此疏离她,是不是在保护晏枝?
对比了下晏靖安当初的宠爱,又对比了下她现在的境况,晏枝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但究竟是不是她得与晏靖安谈谈。
想到这儿,晏枝道:“我知道了,亭渊,你回去休息吧。”
“是,”穆亭渊沉默片刻,忽的道,“嫂子若是心里有事,可与我商量,我想替嫂子分忧。”
晏枝“嗯”了一声,起先没把这孩子的话听进心里,但不知怎么的,突然生出了想听听他的看法的念头,叫住穆亭渊:“且慢,亭渊别走,有些事情想让你帮嫂子想想。”
穆亭渊露出笑容,道:“嫂子说吧,我听着。”
晏枝把近来发生的事情与现状告知穆亭渊,最后问道:“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想靠着这些腌臜事折损自己的名望,好让皇帝没那么忌讳自己的势力?这度若是掌握不好,可是在玩火自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穆亭渊道,“为官之道更是如此,既是想当权臣,便该有十足的威慑力,做到真正的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晏将军错的不是权势太大,而是权势还不够大,朝中有荣安王可以和他分庭抗礼,朝外有杨融杨将军与他一争军功,现在又是太平盛世,物阜民丰,他自然成了皇帝眼中刺眼的刺,一日两日还好,日数渐长,拔掉的心思就越强烈。”
晏枝听了他这话心里一跳,穆亭渊这才十岁就如此通晓权臣之道,以后可了不得。
穆亭渊又道:“他如今这些做派,不过在掩耳盗铃,皇帝忌惮的是他的功绩和盘根错杂的势力,他把皇帝最忌惮的东西藏得很深,露出如此表面的东西,只会引来皇帝更深的猜忌。朝中事情我知道得少,只从嫂子同我讲的这些,与老师告知我的一些君臣之道可以推测,吐谷浑大军一事只是契机,皇帝会不断敲打他,让他展露自己藏在幕后的势力,他会逼得晏大将军越来越多得动作起来。如果晏大将军扛不住压迫,他会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没有将“谋逆”两个字说出来,他相信晏枝明白他的意思。
晏枝斟酌着穆亭渊的话,问道:“那亭渊认为,晏将军该如何做?”
穆亭渊沉默,道:“我对时局掌握得还不够详细,无法触及许多内幕与细节,但晏大将军奋勇当先了大半辈子,在如今海晏河清之际该学会四个字——急流勇退。”
第53章 ===
急流勇退。
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很难。尤其是对晏靖安来说,晏家世代勋贵,他戎马一生, 征战沙场, 拼杀了大半辈子, 甚至把自己的长子折在了沙场上, 临到老年, 帝王忌惮, 群臣避讳,不是说放下大权, 归隐退让就能轻易做到的。
他将舍弃世宗的爵位、显赫的权力、无上的荣耀以及泼天富贵,有些人穷其一生追求的不过是其中之一,晏靖安已经一手掌握便很难再放下。
晏枝记得原作里,晏靖安便是因为放不下, 才决意与皇帝一决生死,他退让了一段时日后发现无法让皇帝满足,便用更为强势的手段,用军权、用势力逼迫皇帝认清自己的地位,认清他晏靖安是绝对无法被动摇的强权。
但可惜的是, 晏靖安失败了。
比起外姓权臣, 梁帝更重视与他同宗同源的荣安王, 并大胆地借助荣安王的势力,一举击溃了晏靖安的反扑。
成王败寇,失败的晏靖安走上了穷途末路, 以“谋逆”的罪名被处以极刑。
晏枝长叹口气,由此看来,说服晏靖安放下权势是个极困难的事情, 但穆亭渊说得对,面对皇帝的忌惮,晏靖安唯有放下,以退为进才能保全自己。
她该怎么办呢?
晏枝细细回想这段剧情的每一个细节,猛地想到了一点——春蒐。
所谓春蒐是指皇家春季的大规模狩猎,趁农闲之时举办的田猎,比起狩猎更注重演练点军,通俗点说,是一场军事演习。
晏靖安再怎么避免摄政,也需得参与春蒐,所以这是晏靖安退出时局,在梁帝面前一表退让之意的最佳时机。
而且,这次春蒐有一个重要事件是将晏靖安推往死亡路线的重大转折点。
约莫三年前,淮山上兴起了一脉反动势力,打着“复辟”的名义,屡次袭击兴兵作乱,被朝廷镇压之后,残存的一小股势力仍不怕死地袭击、暗杀皇室血脉。这次春蒐便有这股势力的人员混迹其中,趁着梁帝不备之时,刺杀梁帝。
刺杀自然没能成功,梁帝被女主救下,两人谈天谈地谈局势,体内流淌着的父女情感在共患难之中被蒸腾出来,可梁帝毫无知觉,错把吊桥效应当心头老鹿乱撞,险些演出一场紫薇舍命救乾隆,乾隆反手就要娶紫薇的戏码。
……狗血。
晏枝敲了敲太阳穴,算了下时间,七日后便是春蒐,原剧情里,这场刺杀被安在晏靖安的头上,说是他意图造反的试探,皇帝自然听信了,也由女主搭起的桥梁彻底和荣安王拧成了一股绳,对抗晏靖安的势力。
这次,晏靖安被冠以“监军不力,三军不振”的罪名,再加上朝中群臣弹劾,革除了大将军的头衔,留有爵位,被监禁在家。
皇帝又大刀阔斧地处置了几个旧部,非斩即贬,甚至想将晏殊同赶去战场,与洛无戈一同对抗吐谷浑大军。
晏靖安被皇帝的几番强硬行为逼得造反,以“清君侧”为由,一举攻入皇城,可在兵入玄武门时遭到荣安王大军反包围,一朝冲动,百年功业尽毁。
所以,春蒐是个晏枝必须要抓住时机的关键点。
她得跟晏靖安谈谈。
晏枝想着,待穆亭渊走后,寻来三才,对他说:“若是晏夫人再来寻我,便让她在前厅等一会儿,我会去见她。”
三才应声:“是。”
结果没想到,第二日中午,晏枝在自己铺子里撞见了楚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