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珣
“要怪也得怪那些流民啊,大家都是逃难的,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我们也不过是听了二娘的话,提前做了准备,才能比他们日子好过点啊。”
“就是啊!谁不是家中活不下去才出来的!”
“二娘,万不能自责,哎,卫老你也劝劝你家二娘,这跟你们可没什么关系。”
“对对,你们说姑苏什么样,比青州都大吗?”
“那你说的叫什么话,比两个青州都大,等到了姑苏,不知道会不会分我块地。”
“一天天就想着地,我就想着多赚点钱,供我家铁蛋识字,以后有点出息,别像他父母似的,没本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冲淡了愁绪,已经开始安排到姑苏都能做什么了。
卫阿嫱将下巴缩进崔言钰的冬衣中,她本来一直都是冷漠提防这些人的,可,朝夕相处久了,她似乎重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责任。
而一路都怕粮食不够吃,每日只歇息两个时辰的车队,终于在粮食用尽前,抵达了姑苏的范围,这一路来,眼睛都不够用了。
姑苏之繁华,可与顺天比肩。
它是最为风流富贵之地,也是培养才子佳人的温床。
若说在顺天随便走在街上都能碰见官员,那在姑苏,你随意转转,一块青砖落下都能砸见豪绅巨贾。
它是大昭最重要的经济重地,汇聚无数商人,这里有上千个纺织作坊,有近万人生产丝绸,有自己独特风格的“苏绣”;这里酒香醉人,在别的地方还在考虑温饱时,它们每日花费“万石”粮食去酿酒;这里人人都有一门手艺,无论是木器、漆器、纸扇,只要你想,都能做出来。
这里,是姑苏。
车队缓慢前进,姑苏城外排了两列看不到头的队伍,甚至于他们在城外睡了两个晚上,才见到了恢弘的城门。
村民们小声交谈:“不知道姑苏城会不会让我们进啊?”
放眼望去,从城内出来的全是外面穿着棉布,里面偷偷着丝绸的人,哪像他们,衣裳布丁东一块西一块。
丝绸,他们摸都没摸过。
从城门里出来的人目标明确,直奔他们这里而来,凑上来就问:“老乡放心,姑苏最是通融之地,肯定让你们进,不知你们打哪来?”
村民们警惕的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看到卫阿嫱和卫父不动如松地坐在牛车上,才回道:“我们打青州过来的,你那么肯定,我们能进去。”
“青州啊!这么远的地方,”来人四十上下,十分富态,一看就是个商人,他嘴巴不停,说道,“我可知道青州,那里发了山洪,索性没有太多人员伤亡,估计再过半个月,会陆续有青州的灾民过来。”
“呸,看我这张嘴,我不是说你们是灾民啊,能提前来我们姑苏,那你们有眼光。”
“王老六,差不多行了啊。”后面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人挤了上来,笑嘻嘻问道,“不知诸位可在姑苏找了落脚点,我们姑苏啊,凡在这待上三年的良民,都能拿到户籍,成为姑苏的一份子,你们大可放心。”
村民们先是听到青州真的发了山洪而心定,然后惊讶:“这么好?”
又一个跟王老六一起来的人插嘴道:“没办法,姑苏缺人啊,酿酒、纺织、跑船,到处都是需要人的地方,你们看,你们要是没有住的地方,可以先去我那啊,我家是开酒楼的,专门缺养家畜的人!”
最先说话的王老六白了他一眼,自己钻了上来,“别听他瞎说,那养家畜多累人,不如去我那,我看你们都是一个村子的吧,正好,我那缺人,你们都能去,我啊,是姑苏最大的酿酒商。”
“王老六,你不讲究,哪能把人都要了去,诸位,诸位,我家是开纺织作坊的,只要夫人和姑娘啊,到我那一人一个月给三百文钱外加两斗米啊!要是姑娘出嫁,我免费给陪嫁一块盖头!”
“我们不按月算,按天结,每日给三十文钱,还给三天假。”
“去去去,我们不光每月给两尺布两斗米,每月还有三百五十文,乡亲们,考虑一下我们。”
霍,好家伙,村民们当即就意动了,他们辛辛苦苦种地种一年,也不过才能收十五石米,近年来收成不好,也就能收个十石,每石米八钱银子,这还得交赋税,到手里真没有多少了。
如今他们听见了什么,不仅有钱拿,还有米可以领,这可比种地划算多了!
所有的商人都看出了他们的喜悦,等着他们发话,结果发现他们都看向了一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这还能理解,但他们为什么去看一位夫人?还是一位看上去就能被风吹跑的夫人。
卫阿嫱和卫父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些在城门外堵人商人的心思,不就是想用最便宜的钱,雇最能干的人,种庄稼的人他们最是喜爱,因为肯干。
卫父道:“大家都冷静些,我们先进城。”
王老六第一个不干了,当即道:“前面排那么多人呢,先把去哪给定了吧?”
村民们看看卫父又看看卫阿嫱,犹如一盆凉水浇到头上,面对巨大的诱惑拒绝道:“算了,我们听卫老的。”
“哎,哎哎!”以王老六为首的商人们再三劝说,可这些村民们就是不松口,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将主意打到后面排队人身上。
又是一模一样的说辞,有不少人都同意,当场就与他们签订了契约。
卫阿嫱摇摇头,随着前面排队的人缓慢进城,终于轮到了他们。
守城门的官员足有八位,进出各四位,看见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便知他们是逃难来了,细细问了地方,当得知是青州,如王老六一般感叹了一番。
村民们见他们好说话,就问王老六说的是否是真的,他们在姑苏待三年,就能得到姑苏的户籍?
守城门的人说没错,又补充道:“若是手艺人,在姑苏待满一年就能成为姑苏人,你们当中可有手艺人?若有在我这里登记,姑苏有用工的地方,会优先推荐你们过去。”
村民都没想到还有这好事,便说:“可是同外面那些商人用人是一样的?他们给的工钱不少哩。”
“你们没跟他们签订契约吧?”守城门的衙役笑着说,“我瞧见你们拒绝他们了,不跟他们签是对的。”
“啊?”
“经官府登记的手艺人,平均每日至少赚五十文,还会根据你们擅长的安排活计,诸如刚才找你们的人,不过是想省钱点。”
“五十文这么多,”村民们激动起来,“幸好听卫老和二娘的没同意,不然亏了啊!原来他们骗我们。”
“也不算骗,人家只是没跟你说,进城工钱更好,这都多出来一倍了!”
“那我们也算手艺人吧?”
“我会刺绣!”
“我会种地还会盖房子。”
“我懂养牲畜。”
……
守门衙役听了他们的话,也跟惊奇他们竟然是听一个老者和夫人的话,看过他们的户籍和路引,他又问了一句他们是否确定要在姑苏居住,得到肯定答复,将人领到支着桌子的同僚前,说道:“在这登记,领暂时居住证明。”
整个车队,仅在城门口登记便用了一个时辰,但所有的身份证明都已经办好,不用他们在往衙门跑,可谓是便捷了。
因他们车队人多,在他们登记时就有官员拿着小本在旁边等着,见他们登完,立即领他们向城里走去,不在这里堵门。
姑苏城的大道宽敞,四五辆骡车并排走都不嫌拥挤。
拿着小本的官员没有功夫给他们欣赏姑苏的机会,举着本边走边道:“你们是难民身份,我们知府老爷人好,给你们修建了临时住所,但只能免费住七天,这七天就是给你们找活留出来的,日后要想再住便要交钱了。”
村民们赶紧点头:“正是这个理,知府老爷是个好人啊。”
那官员留着两撇小胡子,听闻小胡子都翘了起来,自豪道:“那是自然,我们老爷天下一等一的好人,让我看看,城东商铺招跑腿伙计,谁能说会道?”
卫父见村民们你推我一下,我掐你一把,扭捏起来,说道:“四喜、三儿,回话啊。”
被卫父点名,两人不好意思地挠头,官员一看,舔了舔毛笔,将两个人的名字记在本子上,说:“不用不好意思,姑苏城用人的地方多了,你们若是嫌弃我们安排的不好,也可以去告示那去看,好多招人的,我会被安排这个工作不过是老爷体恤你们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领领你们。”
村民又称赞了一番姑苏府知府。
这回小胡子官爷再问谁会什么去哪之后,村民们踊跃回答,很快就将人分完了,也到了给他们安排的房子前,村民们再次惊呼出声,分给他们的竟是五进小院。
小胡子自豪道:“我们姑苏没有比这还小的宅院了,你们自己分,这一个房子至少能住五户。”
说完,他看了几眼卫阿嫱一行人,明显他们是领头人,便是那气质都与他们身后的村民不一样。
那些村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可卫阿嫱这几人,沉稳大气,目不斜视,就仿佛来过姑苏一般。
不对,得将那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的夫妻剔除出去。
他嘴唇上的小胡子动动,问道:“你们几位都会干些什么?”
卫阿嫱回道:“我们家只有我和我阿姐需要找份工作。”
小胡子的官员看了看他们这一大家子,复又问道:“就你们两个女娃娃出去工作,养活他们?”
卫父赶紧解释:“官爷,是这样,我本身就是做买卖出身,再次来到姑苏,自是希望重拾老本行,我的儿子儿媳他们想跟着我做买卖也行,读书挣个出路也中,至于我这女婿,身上有伤,还没养好呢。”
“啊,这还差不多,”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看了一眼崔言钰那张脸,想到什么似的将本往后翻,“说到伤,我想起来仁者药坊说要招医徒,你们有能去的吗?那待遇高,就是累了点。”
灵薇明显有些意动,但她不自信,也不想离开卫阿嫱身边,便低下了头去。
卫阿嫱将灵薇拉到身边道:“我阿姐可以,她会包扎,也懂些医理。”
“不不,阿嫱,我跟你在一起,”她晃着头,“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大不了就不要你那份钱了,阿姐,你不是对药理很感兴趣吗?你可以的。”
她们当瘦马要学习的东西之多,非常人能够想象,为了逼自己记住要学的东西,不至于说饿肚子挨打,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记忆方法。
尤其是灵薇姐,她自诩年纪大,承担着照顾底下妹妹的责任,偷偷看医书,然后给犯错的妹妹们上药,当时的心愿,就是成为一名医者,愿妹妹们再不生病,如今机会来了,当然要抓住。
灵薇还有些不确定,卫阿嫱却是说:“我要去当木匠了,难道你也要同我一起?”
“木匠?”所有人都诧异了。
卫阿嫱点头,同小胡子官员道:“是的,我会木匠活,所有想求官爷给我分这个这种活。”
小胡子官员,叹了口气,看看她又看看崔言钰,翻着手里的册子,又叹了口气,说道:“你个女娃娃,怎么还要去当木匠呢,多累的活,我跟你说,家里不能养闲人,那身上有伤,脑子还有伤吗?”
他这话含沙射影的,崔言钰挑挑眉,问了一句:“夫人,我跟你一起去干木匠活,给你打下手?我觉得我做账房也能胜任。”
卫阿嫱冷笑,“怎么?夫君不想跟着我,还想去哪?”
看这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小胡子气得胡子都要飘起来了,他说:“姑苏招木匠的多,城西、城东都有,你要去哪个?”
她从衣襟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在小胡子手里,“官爷,敢问江木匠那可招人?我想拜他为师。”
小胡子官员手里掂量掂量银子,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卫阿嫱,说道:“呦,你还知道江木匠,他脾气可不好,我劝你还是换一家,他那一直缺人,都缺了两三年了,招一个走一个。”
卫阿嫱肯定道:“我就要去那,再说,我去了,我夫君是离不开我的,定然也要去,那一下就相当于两个人,多合适。”
看他还迟疑,卫阿嫱从牛车上拿下一个木盒交到小胡子手上,“官爷,这是我平日里做的东西,希望官爷能帮我交给江木匠,他至少也要看过我动手做的物件,再说收不收我。”
“行吧。”小胡子看在银子的份上,带着木盒走了。
他身后几位来姑苏前刚换了面具的三人,一言难尽的看着卫阿嫱,他们亲眼看见卫阿嫱将他们替换下来的面具,放在了那木盒中……
第35章 引狼入室 他有了仇恨的目……
“这面具是你做的?”
卫阿嫱上一辈子的师父江晓啸, 也就是现在的江木匠拿着木盒中的猪皮面具问向卫阿嫱。
他手指挑出四张面具,慢慢将它们展平, 一张叠一张,直到拿到程鸢新戴的小一圈面具,眉头紧紧蹙起,最后将其放在了最上面那张面具的最中心位置,将角度都调整了一番,才心满意足让回答说是的卫阿嫱上前来。
“闭上眼睛。”
卫阿嫱听话的闭眼, 江晓啸伸手在她脸上按去,半晌才道:“不错,姿容艳丽,这面具之法, 你从何处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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