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程以贵脸别过去,手却下得死劲,掰着王永年哀嚎不已。
“你自己择决吧。”
盛言楚看着发楞的月惊鸿,嘴角微挑:“做他的叔叔我的舅舅,还是王永年的恩爱爷?不管你选择哪条路,另外一条路我都会给你堵死。如若你今天跟着我回了程家,你现在就给我当场发誓,日后不会再跟王永年有任何瓜葛,死生不复相见!换言之,你若选了他,那就当我今天没来,我程家也没有什么然哥儿,你且借着做你的月惊鸿。”
盛言楚说得很果决,说完后紧盯着月惊鸿不放,月惊鸿扭着手指,忽见盛言楚眸子里迸出怒气,他慌忙的放开手,咬着唇一言不发。
王永年双手被程以贵桎梏在身后,听了这么久,王永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和他朝夕相处的月惊鸿是盛言楚的亲舅舅?难怪当初在静绥书院第一眼见到盛言楚时他会觉得眼熟。
“惊鸿,你想弃了我不成?”
见月惊鸿一身寻常公子打扮,王永年慌了:“你跟了我五年,难道咱们之间的情谊还赶不那劳什子的舅舅叔叔之情?”
“你能不能闭嘴?”
程以贵被馆中的香气搅得脑袋发昏,听到王永年像个怨妇一样喋喋不休,顿时气急的揪住王永年的耳朵,骂道:“混账羔子,你有妻有子不顾家,招惹他干什么!”
又对月惊鸿道:“王永年缠我表弟的事你不是不知情,就这样的男人你还要他?你又不是嫁给他遭罪的姑娘,此时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听话,赶紧收拾细软包袱跟我回去!”
月惊鸿从小就呆在兔儿馆,王永年除了花心些,对他其实还不错,当初之所以看中王永年,主要是因为月惊鸿自觉年纪不小了,所以想找个交心的男人共度余生,王永年就是他挑中的人,身在红尘,月惊鸿从来就没想过要让王永年对他守身如玉。
包容王永年的妻室和孩子,对王母舔着脸讨钱的行径也是一笑了之,王家这些年在静绥之所以能过上富裕生活,多亏了月惊鸿的补给。
纵是这样,月惊鸿也没有落得半声赞誉。
王母刻薄对待,蔡氏轻慢挑唆,就连王永年都开始移情别爱……
罢了,月惊鸿疲惫的阖上双眼,抬腿往盛言楚身边走。
“惊鸿…”王永年脸色惨白,急急道,“我知道错了,你别——”
盛言楚斜眼看向絮絮叨叨的王永年,程以贵心领神会的扛起王永年就往湖岸边跑。
“你要对我做什么!”王永年愕然尖叫,挥舞着手,“惊鸿,救我……”
月惊鸿眉头紧蹙,盛言楚拢着宽袖站在一旁,闲闲道:“你现在还有奔他而去的机会,我不会拦着你。”
月惊鸿双手紧握,垂眸低低的唾弃自个:“我已然是这副残破身子,便是认了亲我就能摘掉兔儿爷的称号?永年不甘心守着我过一辈子,其实我早就料到有这局面,只不过我这人不像你,科举步步为营有谋划,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只贪图这一时的享乐。”
顿了顿,月惊鸿犹豫道:“但寻亲我是认真的,只是有件事我得说明白,我…我以后娶不了妻的…我……”
‘我’了半天,月惊鸿恹恹的低下脑袋,再不言语。
盛言楚倒是一脸坦然,懒洋洋的背着手往外走,月惊鸿赶紧跟上来,带着哭音控诉:“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想让我认祖归宗了?”
盛言楚睨了眼手足无措的月惊鸿,缓了语气:“你既要跟我回去认亲,那我就该喊你一声小舅舅,既是长辈,我不敢再造次胡言乱语,但有一言我得嘱咐小舅舅。”
“你说。”月惊鸿学着盛言楚的样子挺直肩膀走路,闻言歪着头不好意思的笑:“我哪里敢担你这一声舅舅,你若不嫌弃还叫我的花名。”
盛言楚脸色顿时垮下来:“我看你是铁了心要在这兔儿馆扎根,既如此你且回去,这亲也别认了。”
还花名!
月惊鸿楞了一下,忙补救:“怪我怪我…你还是喊我小舅舅吧。”
“小…”望着月惊鸿那张无辜懵懂的脸,盛言楚张张嘴突然唤不出声音,心虚无端烦躁起来,良久才道:“小舅舅,我娘你已经见过了吧?”
想起那个拎着铡刀怒劈粗棍的柔弱姑娘,月惊鸿哒哒点头:“见过。”
当时还觉得那姑娘是个好说话的人,没想到在知晓他的身份后气得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盛言楚微笑的看向月惊鸿,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还未降世,我爹就卷着家财拐着外室远走高飞多年,徒留我娘带着我在老盛家受尽冷眼和蹉跎。”
月惊鸿哑然,暗道天下可怜人真多,不成想那样明媚勤勉的女子竟有这样的遭遇。
“你可知我爹那外室是何身份?”
盛言楚自问自答,冷笑道:“是勾栏院的姐儿,我爹用老盛家的银子替她赎了身,在迎娶我娘之际背着我娘在外和那窑姐儿生了个比我才大半岁的女儿,若非我爹身子坏了不能再有子嗣,他决计不会回家跟我攀关系,呵,想越过我娘让我认那窑姐儿做娘,简直痴心妄想。”
“天下还有这种厚颜无耻的人?”月惊鸿傻了眼。
“怎么没有?”盛言楚凉凉开口,“王永年放着妻儿不管和你厮混,他跟我那个爹有什么区别?”
“蔡氏她的孩子原就不是永年的。”月惊鸿叫屈,“我馆里的兔儿爷也从不会主动勾搭有妻有子的男人,这话好冤枉。”
盛言楚翻白眼:“在外人眼里,你就是勾着王永年不归家的狐狸精!我娘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类人,自从知道一母同胞的弟弟成了兔儿爷,我娘怄得好几天没睡安稳。”
“我……”月惊鸿羞愧惶惑的低下头,“是我的罪过。”
盛言楚不忍再刺激月惊鸿,便舒展眉眼笑了笑:“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我让你在认祖归宗和王永年中间做个了断,我娘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回头她会带着你去衙门交银子领罚脱去贱籍,此后你就不再是月惊鸿,而是我盛言楚的小舅舅程有然。”
“程…有…然?”月惊鸿轻声呢喃,唇瓣微微上扬,“有名有姓,真好。”
快到盛家小院时,盛言楚再次叮嘱:“不许说你跟王永年的事可知道?我娘和我舅舅禁不住打击,若他们问起你的亲事,你不想娶妻直说就行,他们不会强求。”
月惊鸿双手都在抖,嗯嗯点头:“我省的,你放心我有分寸。”
见月惊鸿一脸慎重,盛言楚这才松开手放人进去,只听院门吱呀一声响,很快里边就响起程有福怯怯的问话:“楚哥儿,是你回来了吗?”
盛言楚扬声:“舅舅,然舅舅也来了——”
乍然听到这称呼,月惊鸿双脚猛地打绊往前一栽,程有福和程春娘眼疾手快的扶住月惊鸿,这才免了一场跪地请安的滑稽场面。
盛言楚悠悠然的举起手捂住耳朵,下一息,一声振聋发聩的凄惨叫声划破天际。
“然哥儿!你可算回来了……”
刚从外边过来的程以贵被他爹这一道狮吼功吓得小心脏咚咚咚的敲,跑过来挤到盛言楚身边,挑眉道:“他真的是我小叔叔?”
盛言楚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数天上飞过的鸟儿,闻言扁扁嘴:“应该错不了。”
舅舅程有福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明知月惊鸿沦落风尘还愿意相认,想必月惊鸿身上有铁证证明月惊鸿就是程有然。
果然,屋里传来了程有福又哭又笑的说话声。
“然哥儿后腰上有个月牙胎记,这些年我一直都记着那胎记,错不了的。”
程有福抹开眼泪,激动的抱住同样哭成泪人的月惊鸿,又拉着程春娘喜不自禁:“春娘,他就是然哥儿,是你的亲弟弟啊…”
程春娘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很复杂,闻言揉揉湿润的眼角,见月惊鸿洗掉了身上的胭脂水粉,抿抿唇对程有福道:“哥,然哥儿这身份……”
程有福皱眉:“我跟楚哥儿商量商量,他是读书人,熟读律法,应该懂得如何去官府脱贱籍。”
说着就喊盛言楚进来,月惊鸿垂首立在一侧,盛言楚一进来就开门见山:“脱贱籍并不难,去衙门领三十大棍便可,难得是然舅舅的身契。”
程有福扭头看向月惊鸿,又瞥了眼脸色不太好的程春娘,木木的问月惊鸿:“赎、赎你要多少银子?”
一听要去勾栏场所赎人,程春娘咬紧下唇不做声,月惊鸿明白程春娘这是想起了前夫的作为,便硬着头皮小声道:“早在多年前,鸨爹就将我的卖身契给烧掉了。”
换言之,他是良民,只不过官府那里画得还是兔儿爷的身契,盛言楚口中那三十大板总归躲不掉。
“既是良民,还跟那童生纠缠不清做什么?”程春娘淡淡一眼扫过来,“听…姐,咳,听姐的话,以后莫要来往了,外甥和侄子都是读书人,那童生是他俩的同窗,你跟他们拉拉扯扯算什么回事?”
并非程春娘要说难听的话,她必须替儿子和侄子着想,临朔的杜氏常常在她耳边叮咛,说家族兴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她亲弟弟自甘堕落承欢在男人床上,这弟弟她不要也罢。
“我…”一到程春娘跟前,月惊鸿的气势一下低迷,嗫嚅道:“我已经跟他断了…”
“果真?”程春娘挤开一脸欢喜的程有福,不依不饶道:“你可敢发誓?你若敢,我程春娘自会将你视为亲人,若有半句虚言…”
月惊鸿瞬间屏息凝神,他做梦都想和家人团聚,程有福这个憨厚的大哥他喜欢,盛言楚和程以贵两个孩子他也喜欢,可他更想得到双生子姐姐程春娘的认可。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这么多亲人,唯独程春娘对他的偏见最大。
“春娘。”程有福搓搓手上前打圆场。
“哥,你别说话。”程春娘倏地打断程有福,觑着惴惴不安的月惊鸿:“让他说。”
月惊鸿脸色发窘,举着三根手指朝天,看了眼四周的人,认命道:“我发誓,不再跟永年……”
程春娘的眉头皱起,盛言楚适时的咳嗽提醒,月惊鸿立马改口:“我不再跟王永年纠缠不清,若有违抗,只叫老天爷一道雷劈死我。”
一口气说完后,月惊鸿只觉身上轻松了很多,嘴巴有些发苦,可他不后悔。
有得必有失,何况还是一段变了质的情爱。
见月惊鸿言辞诚恳,程春娘终于展颜笑开,语重心长的拍拍月惊鸿的手:“咱俩一母同胞,我这个做姐姐的,自是不想看你受罪,既回了程家,日后咱们一家人就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月惊鸿含泪点头,程春娘哽咽了一下,侧过身对盛言楚道:“楚儿,你看你然舅舅的身份这事……”
盛言楚璀然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我跟贵表哥今天已经请了假,不若现在就去衙门?”
月惊鸿没意见,倒是程春娘有些踌躇,摆摆手将月惊鸿往盛言楚身边推:“我就不过去了,然哥儿你跟楚儿去就行。”
“姐,”月惊鸿尚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别扭的喊:“姐…那我就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程春娘垂下眼睑,轻声道:“我在家给你熬伤药,衙门的板子可不长眼睛,三十大板打下来至少要在床上躺两天。”
说着,程春娘就进了厨房。
屋里程有福尴尬的对月惊鸿解释:“你姐和衙门的张大人闹得不愉快,她不去也好,走走走,我跟楚哥儿陪你去。”
有关张郢欲迎娶和离妇的流言,月惊鸿之前在兔儿馆听人说过,那些男人们眯着色调侃,说张郢是鬼迷了心窍才会看中一个和离妇,又有人哈哈大笑,说那和离妇身姿曼妙,一点都不逊色年轻小姑娘。
月惊鸿犹记得当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拉着他的手,不停得抚摸:“说起来,县太爷迷上的妇人和你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相似…”
月惊鸿抽回手,假笑回应:“一男一女岂有相似的道理?难不成那妇人和惊鸿同出一族?”
男人们闻言推杯换盏笑作一团,月惊鸿怎么也没想到他日的一句笑谈竟成了真。
只不过时过境迁,程春娘和张郢最终没有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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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是静绥城的根本之地,见本该在辩驳诗会挥洒笔墨的盛言楚突然来县衙,颓废多日的张郢死气沉沉的看向站在门口禀报的黄正信。
“春…”好几天没开口说话,张郢嗓子有些不适。
撵走通房后,伺候在张郢身侧的人变成了黄正信,见张郢发咳,黄正信赶忙倒了杯水递过去。
张郢端茶轻呷,自嘲一笑:“我原想着回京后跟爷爷好生磨一磨,盛言楚天资聪颖,定能得爷爷的欢心,春娘身份低是低了些,但这都不是问题,谁叫她有一个出色的儿子?有盛言楚在,盛家势必会重整商户门楣,届时我张家…张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可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冒出一个堕入贱籍的弟弟?”
说到最后,张郢绝望的捂住脸,一只手在膝盖上握成拳:“有这样的弟弟在,我怎么跟爷爷开口?”
黄正信窒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家大人还没放弃程春娘。
“大人,孟双正带着盛秀才和那兔儿爷在外头办良籍,大人可要去看看?”
“就他们俩?”张郢闷声问。
“还有程家两个男人。”唯独没有程春娘。
张郢脸色转过几遍,握紧的拳头倏而松开,缄默片刻才端正姿态道:“交代打板子的衙役放放水……张家愚蠢,眼睁睁的看着一员助力从眼皮子下跑掉,我既做不了张家的主,只能……只能这时候卖盛言楚一个好,只愿来日他功成名就时还能念起我,届时帮衬张家一二也好。”
“大人,你明明……”
黄正信听得头皮发麻,若说他家大人起初对程春娘有意是看在盛言楚锦绣的前程上,但后来大人分明是对程春娘起了旖旎之心,何故现说这种话?
张郢身子往后一趟,闭目不再言语,黄正信叹了口气只能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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