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137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兵卒尚未没反应过来就断了气,手里的火把被他身后的人顺势接住,一抬手扔得很远,随后她回过身,烈烈山岚吹拂她的黑衣斗篷,吹落她的兜帽,露出她年轻的、清丽的面容。

  可她的目光却有一些寒凉。

  堆放在豁口的火药没有被引燃,玄鹰卫气势大振,卫玦和章禄之带兵拦下封原的人马,掩护余下人等从西面后撤,青唯却逆着人群走向谢容与,离得近了,她把手中不知从何处顺来的刀一扔,刀身“蹭”一声,没入地面三寸,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容与:“有危险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让我先走?”

  “封原在山上找到了油罐和硝石,为何不对我说?”

  谢容与默了默,他手里提着剑,左臂还渗着血,血染红一片衣衫,再不是王的样子了,反而像是一个自由来去的年轻剑客,与眼前的女子该是一对浪迹江湖的鸳鸯,“我不想你陪我涉险。”

  他顿了顿,“小野,从我娶你过门的那一天,我就无法想象失去你该怎么办。”

  青唯听了这话,更走近了一步,她望着他,身旁所有的喊杀与兵戈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略去了,只有两山的火光映在她干净的眸:“那你六年前,为何要请我父亲出山?”

  “洗襟台坍塌后,又为何要在我的名字上画上朱圏?”

  “当年……五年前,你陷在洗襟台下之时,困在暗无天日的碎石瓦砾之下,你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小姑娘,可千万不要来找她的父亲啊,即便她来了,我也要设法保住她,告诉旁人,她已经死了。”

  “因为你知道,就是因为你,我父亲才离开了家,我才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既然如此,今夜何必把我支开?你我之间早在六年前,我们在山中初遇的那一刻就说不清了。是你让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也是你在我的名字上画上朱圏,救了我的命。要么,你把你的下半辈子赔给我,免我经年流落,要么,我把我这条命赔给你,生同生,死同死,这样才能两清。”

第173章

  西面豁口的火药被搬走,玄鹰卫在祁铭的带领下,从后方快而有序地撤离山谷,困在山中的监军虽然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看清了封原意图把玄鹰卫坑杀在谷中,如果不是那名与小昭王有渊源的女子及时赶回来,他们这些监军恐怕也会陪葬此处。

  两侧山间的流火滚滚蔓延,飞矢不断地射向人群,好在有了监军增援,玄鹰卫终于保存了大半实力,成功撤离了丘谷地带。

  青唯和谢容与不敢耽搁,跨上马,很快跟卫玦等人汇合。矿山中喧嚣不断,火光灼亮了半壁夜空,卫玦的衣袍被血与汗浸透,见了他们,根本顾不上礼数,“少夫人,岳前辈那边如何了?”

  “不怎么好,”青唯身下的马儿焦躁地徘徊,她勒紧缰绳,“我们担心抓瞎,找了几个监军打听矿外山上的情况,山上存放油罐和硝石的岩洞不止一个,距离相隔得又远,师父一人过去,得一个一个岩洞探过。”

  青唯抿了抿唇,“而且我临时掉头回来,惊动了封原的人,封原手下的逻卒觉察了师父动向,恐怕已经赶去告知矿外山上了。”

  她非常内疚,觉得是因为自己,岳鱼七才失了找寻证据的先机。

  不过没有人会责怪她,如果不是她察觉不对劲,仓促中掉头回来,玄鹰卫只怕伤亡惨重。

  玄鹰司脱离出丘谷,只是暂时避开了火药,封原的兵马依旧穷追不舍,身后很快又传来喊杀声,谢容与看了一眼,吩咐道:“卫玦,整齐兵马,全速驰援矿外山上——”

  -

  天最暗的寅时,矿山中一片火光灼灼,百余玄鹰卫奋力朝内山的入山口奔进,后方紧追着数百身着朱衣铠甲的镇北军精锐。

  封原身下的马早已疲惫不堪,他却狠狠挥鞭,意欲榨干马儿的最后一丝气力,让它驮着自己杀入玄鹰卫之中。

  一名逻卒疾奔过来,禀报道:“将军,岳小将军两刻前往矿外山上去了!”

  封原眉头一皱:“他去那边做什么?”

  “属下不知,我们跟玄鹰卫打起来以后,岳小将军跟那姓温的女贼便往入山口赶,途中还跟矿监军打听过山上的岩洞,那女贼途中发现我们手上有火药,才临时掉头回来。”

  封原勒停马,往矿外山上望去。

  岳鱼七跟矿监军打听山上的岩洞做什么?

  今夜这矿上所有冲突都源自于岑雪明留下的证物,难不成证物根本不在矿山这边,而是在入山口的山上?!

  这时,又是一名逻卒来报:“将军不好了!柏杨山的驻军已经进山了,天亮前就能赶到内山,除此之外,御史台的张大人、陵川州府的齐大人,还有几个原本在崇阳县的钦差大人也进了山,他们的脚程居然比驻军还快些,已经快到入山口了!”

  封原听了这话,心狠狠往下一沉。

  他早就知道谢容与为了对付他,让卫玦去柏杨山请了驻军,却没想到这些驻军的脚程这样快,包括张远岫在内的几名钦差只要到了,他再想做什么怕就很难了!

  封原急问:“岳鱼七赶去入山口,你们跟老钟说了吗?”

  “说了,参将大人早就打过招呼,矿山上任何异样都的及时告诉他,属下等一觉察到岳小将军的动向,就派人赶去山上了。”

  封原听了这话,悬着心稍稍稳了些。

  老钟这个参将遇事沉着冷静,听闻岳鱼七赶去山上,必然能猜到岑雪明的东西遗留在那里,眼下入山口的山上几乎是他们的人,岳鱼七的功夫纵是再高,一人之力到底有限,那么多岩洞一个一个地找,他要找到几时,他快不过老钟他们!

  而自己眼下需要做的,除了警示老钟事态的严重性,就是拖住玄鹰卫。

  封原问一旁的护卫:“鸣镝带着吗?”

  护卫还没答,逻卒就道:“将军,属下身上有一个。”

  “放,都放,有多少放多少!”

  随着鸣镝炸上夜空,封原举刀高呼:“将士们,玄鹰司包庇重犯,罪大恶极,跟我杀——”

  -

  鸣镝一根接着一根地冲上夜空,漆黑的天幕上炸出绚烂的华彩,整个矿山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巨响惊醒——

  幽暗的外山山野,驻军统领听到鸣镝声,心中一惊,回身吩咐:“将士们,全速赶往矿山——”

  脂溪镇外,齐文柏连声催促同行的钦差大员,“快、快去驰援小昭王——”

  岳鱼七对鸣镝充耳不闻,只身进入眼前的岩洞,这片山野的岩洞一共有五个,这是最后一个,如果没找到东西,他就得去隔壁山上会一会封原的参将了。

  张远岫抬头看向漫天流散的华彩,他离得已经很近了,就在入山口的山脚下,看着不远处的逻卒往山上狂奔,玄鹰卫和镇北军的拼杀声愈来愈近,淡淡道:“东西应该在这片山上。”

  一旁的白泉问道:“公子,我们可要上山?”

  张远岫望向山中,幢幢的火色里,似乎有几道身影正在徘徊,“再等等吧。”

  岩洞前,其中一道徘徊的身影正是参将老钟。老钟一夜未睡,随着时辰的流逝,他心中越来越焦躁,直到刚才鸣镝炸响,积攒了一夜的不安终于在百骸中炸开,他跟了封原这么多年,这位四品将军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等闲不会一次性用这么多鸣镝。

  老钟是个沉着的人,这山上除了他和兵卫,还有都监与几名矿上的监军,曲茂的家将,以及小章大人,人太杂了,他没有把他的忧虑表现出来,以至于都监听到鸣镝,急着要带监军下山,他也只是附和着应一声:“怕不是出了事,是该去看看。”

  没过多久,山下便出现逻卒的身影,逻卒刚跟老钟打了个照面,便急声道:“参将大人,岳小将军往这边山上来了!”

  “岳鱼七来这里了?”老钟一愣。

  他随即反应过来,他们没有援军,封原的鸣镝不可能放给别人,只能是放给他的。

  今夜他们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岑雪明留下的罪证。

  岳鱼七好端端地不在矿山待着,却来了入山口的山上——老钟蓦地明白过来,岑雪明留下的政务根本不在矿山,而是在这边山上!

  老钟负手徘徊几步,心思急转。

  这边山里唯一能藏东西的就是岩洞,岳鱼七眼下不至,是因为他不确定东西究竟藏在了哪一个岩洞,他必须一个一个探过,又不能提前惊动了他们。

  可是……老钟看向那个被他们收拾出来,让曲茂纳凉的岩洞,曲五爷难伺候极了,为了让他挑到称心的地方,这山上每一个储物洞他今日都去过了,除了两个洞深幽暗的,其余的他确定没藏着东西。

  也就是说,岑雪明遗留的证物,很有可能就藏在他眼前的这个岩洞中。

  老钟心中不由一阵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位曲五公子也有办好事的时候!

  老钟知道销毁证据至关重要,这一刻他不相信任何人,从一名兵卫手中接过火把,径自步到岩洞前,对守在门口的家将道:“我进去取个东西,不会惊动五爷和小章大人。”

  家将是曲不惟的家将,跟老钟算是同源,当即不疑有他,往一旁让去。老种进到洞内,见曲茂四仰八叉地倒在榻上,睡得很熟,连适才的鸣镝都没把他惊醒,章庭却坐在一张方桌前,他似乎早已听到外间的动静,正是在这里等着老钟,“钟参将怎么到岩洞里来了?

  老钟赔笑道:“打扰小章大人了,没什么,矿上的都监说落了些东西在岩洞里,让下官帮忙进来取。”

  章庭的语气淡淡的:“落了东西?什么东西?”

  “不重要的东西。”老钟说着,目光在宽敞的外洞迅速掠过,这间外洞他今天帮曲茂搭床榻桌椅时就进来过几次,有东西早该发现了,看来还该往存放油罐的内洞里找。

  章庭见状,起了身:“钟参将,你究竟在找什么?”

  老钟的步子顿了顿,却不欲在这个当口跟他纠缠,没回话,径自往内洞里走去。

  章庭不是傻子,封原到这山里,就是为了找岑雪明留下的证据,今夜矿上一直不平静,适才鸣镝连响数声,他本欲出去看看情况,走到洞门口,却听老钟对家将说想进来取一个东西。

  封原最信任老钟,鸣镝响了说明玄鹰卫已经与镇北军精锐厮杀起来,老钟在这个时候不去支援封原,反倒要到这岩洞里取东西。岩洞里究竟藏了什么,不用猜他都知道。

  眼看着老钟逼近内洞,章庭这一刻根本来不及想太多,甚至顾不上考虑自己的父亲,眼前掠过的是十七年前士子投江的白衣洗襟,是楼台坍塌后的人间炼狱,猛地一下朝老钟扑去。

  老钟虽然防着他,心中却当他是自己人,根本没想到他会拦着自己,直到被他扑倒在地,才回过头,惊怒交加地问:“小章大人这是疯了吗?”

  章庭逼视着他:“你想销毁证据。”

  他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近三十年一直秉持的清廉与刚正。

  他又斥道:“多少无辜士子与百姓丧生洗襟台下,买卖洗襟台名额罪大恶极,你胆敢销毁证据!”

  老钟怔了半刻,这才意识到原来章庭自始至终都不是一路人,他是站在小昭王那一边的!老钟恶向胆边生,他好歹是一介武将,区区一名文臣也想阻拦他?他抬脚便朝章庭踹去,挣扎着爬起身,疾步赶往内洞,章庭吃力站起,再度扑上前拦腰抱住老钟,他不会武,拦起人来全然不得章法,只知道不能撒手,任凭老钟以肘为矛击在自己的后背,他吃痛闷哼一声,朝曲茂大喊:“曲停岚,你这个蠢货,赶快醒醒——”

第174章

  老钟见章庭拼死相阻,带着他直接往一旁的方桌撞去,方桌轰然倒地,巨响终于惊醒了熟睡中人。

  曲茂咂咂嘴,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前的一幕看得他目瞪口呆,那个清高冷傲的章兰若居然跟人动了手,被人摔翻在地又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腿,狼狈得不堪入目。

  这是什么荒唐可笑的梦?

  曲茂只当自己还没醒,打了个呵欠,倒头又要睡过去,章庭急得大喊:“曲停岚,你不是自诩厉害得很么,从小上树捉鱼样样强过我么,你不是瞧不起我亲近读书人,觉得我虚伪自大故作清高么,你不是认为这世上谁都没你真性情么,怎么到了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反倒成了缩头乌龟了!”

  这声音是……章兰若?

  是了,除了章兰若,没人敢这么骂他!

  曲茂的困意涤荡一空,“章兰若你骂谁呢!我他娘的招你惹你了!”

  章庭见他终于醒了,挣扎着道:“快、快拦住他,他要销毁证据——”

  曲茂这才发现原来刚才的一幕不是梦,章庭和老钟打了起来,老钟拿着火把要进内洞,章庭为了阻止他,拼命抱住了他的腿。

  老钟来不及跟曲茂解释太多,危机当头,只能说清利害,“五爷你可想仔细了,倘若东西落到了小昭王手上,无论是你我,还是侯爷、章大人,都得完蛋!”

  曲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间只听清楚了小昭王三个字,眼看着老钟挣开章庭,疾步往内洞去,曲茂一咬牙——娘的,看在这个章兰若好像是跟清执一伙的份上——操起手边的条凳往老钟砸去,与此同时,章庭再度扑上去将老钟拦腰抱住,拼命把他往洞外拖。

  老钟抬手抵住条凳,心中简直要憋出一口老血,怎么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这两位少爷都是他们爹从外头捡的便宜货吗?胳膊肘尽往外拐!

  老钟知道形势危急,容不得他耽搁分毫,高声唤洞外的官兵:“张错,你们进来——”

  曲茂见他喊人,气性也上来了,一对二不是很公平吗,为什么非得搬救兵,不服输地喊道:“尤绍,你们快来!”

  老钟的官兵和曲茂的家将早就听到洞内的响动,原想着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可能出什么事,进来才发现三人不知什么时候扭打在了一块儿,曲茂和章庭仗着老钟不敢下死手,乱拳打死老师傅,把老钟困在了内洞前。

  家将们立刻要上前帮忙,官兵出手拦阻,双方很快缠斗起来。洞内乱作一团,曲茂在繁乱中问章庭:“接下来干什么?”

  章庭:“把他拖出洞去,那绳子捆了。”

  曲茂应了一声,拿条凳架住老钟一条胳膊,拖着他还没走出一步,昏黑中,不知从哪儿飞出来一拳,径自砸在他鼻子上,鼻头瞬间涌出湿意,曲茂拿胳膊肘揩了一把,辨清是血,大骂一声,回头埋怨:“章兰若,你是抢了他们媳妇儿还是刨了他们祖坟,缺德别带上你曲爷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