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152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院中的哪里是什么下三等,分明是数名身着赭衣的侍卫。院当中还搁了一把紫藤交椅,上头坐了个目光阴郁的公子,更离奇的是这公子面前还跪了一个衣着富贵的老叟。

  乞丐知道撞见了别人的私隐,转身正要走,忽然被一只大手拖入宅中,随后脖间一凉,什么都不知道了。

  墩子蹙了蹙没,叮嘱那武德卫:“清理干净。”

  随后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继续说吧。”

  顾逢音眼下已经知道眼前的内侍就是当年廖家那个幸存的孩子了,“……你说得不错,当年的确是我鼓励廖兄收养劼北遗孤的,没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我知道你活着,原本想要收养你,可是你不见了……”

  “死到临头了,装什么济世菩萨?”墩子嗤笑一声,“当初不是你把我和庞氏母子推入火坑的么?你分明可以出堂作证,揭发那恶鬼的恶行,却联合官府一起包庇他。”

  顾逢音没有作声。

  墩子的话都是实情,这些年他一直活在自责中,是他让廖兄收养遗孤,也是他亲自帮忙挑的人,后来官兵从廖家抬出庞氏母子的尸首,顾逢音甚至不忍多看,余后多年从未有一日心安。

  良久,他叹一声,“冤有头,债有主,你师父当年写信质问我,我便想过有今日,你因此要怨我,要恨我,甚至想要我的命,我都认了。顾家的家业,我为你留了一份,算是对你当年的遭遇聊作补偿了。”

  “聊作补偿?几个铜子儿就能把我过往的遭遇抹去吗?你这一条命,能换的回那些遭受不公的所有劼北人的性命吗!”墩子冷声斥道,他的神色随后缓了缓,语气却更加阴沉,“我要你去宫门口认罪,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开你伪善的面具,你肯吗?”

  顾逢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应道:“好。”

  “我还要你亲手写下一封血书,把你所有的罪状尽诉在内。”

  顾逢音没有迟疑,“好。”

  墩子朝身后的武德卫看了一眼,武德卫会意,扔下一张白绢和一把匕首。

  顾逢音割破手指,将自己当年是如何激进地帮助劼北孤儿,以至于酿成大错,间接害死十数劼北人的性命,后又是如何为了保全自己名声,没有出堂作证一字一句写了下来。

  他写的时候,墩子就立在一旁看,就在他写到末尾时,墩子一下捉住他的手腕,“等等,最后这一段,我说一句,你照书一句。”

  “当年苍弩十三部入侵,长渡河之战打与不打皆在两可之间,盖因朝廷主战,才酿成了劼北惨祸,以至劼北难民不得不远离家乡,去别处求生。其时劼北已然怨声载道,后来中州廖昌等人虐待遗孤案起,朝廷为了掩盖过失,防止劼北重翻旧账,以至揭开长渡河一役的疮疤,不惜包庇恶人罪行粉饰太平,今我以数十年所见所闻起誓,我之所言句句属实,劼北遗民的不幸,皆源于长渡河一役,源于朝廷的漠视与放弃,源于……”

  顾逢音听墩子说到一半,忽地停了手,急声道:“不行,我不能这么写,你说的……根本、根本就是不对的!你只看到了长渡河一役后,劼北人的不幸,可是你没有想过,那一仗如果不打,外族一旦入侵,劼北人又会遭受什么!再者,当年官府并非有意包庇廖兄的恶行,不公开他的罪行,是因为有更多的劼北遗孤遭到了善待,如果此事宣扬出去,反倒会浇灭了各州府对劼北的积极相助之风,我承认我不出堂作证,确有保全名声的私心,但官府这么做,实乃为了大局着想。你太偏激了,一个决策本来就有两面,如果我这么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那些不好与不幸身上,言语是真正的杀人利器,引着人们把劼北的灾难归咎于长渡河一役,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墩子淡淡道:“没什么好处,在我看来,这就是实情。”

  不是么?十数年来,人们歌颂士子投江的赤诚,长渡河将士的英勇,却无一人看到因此生活在地狱里的劼北人。

  士子已经涌往宫门,时机即将到来。他和师父蛰伏了多年,今日,他们就要把这些肮脏的,不为人知的阴暗揭开,彻底颠倒乾坤。

  墩子的语气蓦地一厉,“这一段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来人——”

  两名武德卫制住顾逢音,另一人抓着他的手,仿着他的笔迹写下最末几行,顾逢音挣扎着道:“你便是逼着我写了,到了宫门,我也不会照着你交代的说,我——”

  “你觉得你还有命去宫门吗?”墩子拿帕子揩自己的手,“劼北的证人,有我一个就够了。至于你,所有人都知道中州的顾老爷来了上京,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罪行,自戕前写下血书,由我带去宫门公布于众。不必担心他们会质疑我,毕竟你的字迹,你的尸身,还有你出于愧疚分给我的那一份家业都是最有力的证据。”

  墩子说完,收好血书,正要吩咐人动手,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响动。他反应极快,立刻闪身避开,然而提刀的武德卫却慢了一拍,被袭来的石子儿击中手腕,长刀落在地上,发出“呛啷”一声,青唯的动作一瞬不停,闪身入院,一面高呼一声:“朝天!”

  一个时辰前,青唯拿到武德卫的排班表,很快找出自己东边角门的可疑看守,随后发现这些看守俱是效力于武德司一名赵姓校尉。青唯与玄鹰卫于是赶到京兆府,从衙门调出赵姓校尉的档册,查找他名下的宅子。宅子一共三间,俱在幽僻的地方。青唯与祁铭等人兵分三路前往搜寻,果不其然,顾逢音被带到了城北的余沟巷。

  玄鹰司的人马多半都在京外,今日驰援青唯的人并不多,眼下再一分兵,跟着青唯的只有几人,远不及院中武德卫的人数。不过众人目标明确,知道当务之急是救下顾逢音,相互之间甚至不需要通气,由朝天带人拦下武德卫,青唯赶到近前,抢过身前一人的腰刀,长刀在掌中一个回落,便要割去绑在顾逢音身后的绳索。

  正是这时,凌空伸来一只手,挟住顾逢音疾退三步,居然让青唯扑了个空。

  此人正是墩子。他竟然是会功夫的。

  然而哪怕墩子功夫再高,哪里比得过岳鱼七教出来的青唯呢?眼见着墩子一掌劈来,青唯侧身灵巧躲开,步子不停,很快再度掠到近前,不过三五招的工夫,便从墩子手中抢下顾逢音。

  院中武德卫的功夫都不弱,况乎玄鹰卫寡不敌众,青唯审时度势,救下顾逢音,立刻便要带着他后撤,谁知顾逢音瞧见墩子翻墙欲逃,居然从青唯手中挣脱开,大喊道:“江姑娘,别管我,抢血书,快抢血书——”

  青唯问:“什么血书?”

  来不及等顾逢音回答,她顺手将他交给朝天,当即去追墩子。几名脱身的武德卫见状,飞身扑来,不惜以性命拖住青唯,与此同时,一墙之外的暗巷传来骏马嘶鸣——原来墩子担心有异变,早就在墙外备了快马。

  青唯心急如焚,她虽不知道血书是什么,却猜出此物事关紧要,八成与曹昆德的预谋有关,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武德卫,纵身跃出墙外。

  岂知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外头已彻底乱了。青唯追出暗巷,只见士子与百姓从四面八方涌上街道,他们不知道听说了什么,每个人的眼中都饱含着愤怒,纷纷高喊着让朝廷还予真相。青唯懵了一瞬,她早上听闻士子堵了街口还不以为然,眼下这状况,又岂是寻常的游街?

  墩子必然追不上了,她被困在拥挤的人群中,想要脱身都难。不多时,朝天几人顺着暗巷找到了她,见了眼前的场景,瞠目结舌,“少夫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青唯摇了摇头,刚想问顾逢音,街口再度传来马蹄声,数名披甲持锐的殿前司禁卫艰难地从人群中辟开一条道,来到青唯跟前。

  青唯到底是重犯,玄鹰卫警觉地挡在她的身前,好在禁卫并没有无状之举,为首的一个十分有礼地向青唯躬身一揖,“想必阁下便是王妃殿下,属下奉官家之令,京中急变,请王妃殿下立刻进宫。”他说着,知道青唯不会轻易信了自己,取出一把竹扇,“此乃昭王殿下信物,殿下眼下也在宣室殿中等着王妃。”

第200章

  这只竹扇正是青唯劈了江家后院的湘妃竹,送给谢容与的。

  青唯瞧见竹扇,不疑有他,“带路吧。”

  几人在僻巷上了马,前面引路的殿前司禁卫道:“城里被堵得水泄不通,朱雀街走不了了,我们只能从北门绕行。”

  北门这一带住户本来就少,只要顺利绕开人群,大约半个时辰便能到宫中。

  糟糕的是城中一带,街巷中几乎没有下脚之处,不断地有新的人加入游街的队伍,他们中有向朝廷讨问真相的士人,有一知半解自以为在声张正义的平民,更有什么都不知道、跟着去凑热闹的百姓。

  今日没有廷议,朝臣们上值的时辰要比平常晚一些,他们不是被堵在路上,就是被这副场景惊得不敢出门。

  京兆府尹听完捕头的禀报,连声吩咐:“快!调集城中所有衙差,千万不能出事故!”

  祁铭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在巷口勒转马头,对身后的玄鹰卫道,“先不回宫了,你等随我去城北塔楼待命,一旦瞧见宫中传信,立刻去北大营调兵!”

  与之同时,城南太傅府的府门被推开,张远岫看着眼前急掠而过的士人百姓,淡淡道:“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还没步下台阶,身后传来急促的拄杖声,老太傅追到院中,“忘尘,你去哪儿?!”

  “去宣室殿。”张远岫回过身,很温和地笑了笑,“可能路上会走得久一些,不过到的时候,应该刚刚好。”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说一桩平常事,老太傅依旧听出了异样。

  他甩开拐杖,蹒跚地追到近前,眼底的浑浊就像泪花,“忘尘,听为师一句劝,离开京城,今日便离开!再也不要执着于‘沧浪水,洗白襟’,也不要想着修筑洗襟台了!把剩下的都交给为师,其实这一切归根究底,原本就是为师——”

  “先生这几年僻居山中不问俗世,怎知外间变迁几何?把一切交给先生,先生便能给出所有人都满意的解吗?”不等老太傅说完,张远岫便打断道,他的语气随即缓和下来,“先生放心,只待明日天亮,云霾便会彻底散去,柏杨山的楼台会永驻世间,一切都会结束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老太傅追着张远岫下了石阶,可是他太老了,微湿的阶沿令他险些栽倒,好在身后的仆从赶上来掺住了他,然而张远岫已经走出去很远,老太傅哑声唤道,“忘尘,你回来,其实、其实你哥哥他从不希望你——”

  然而张远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口。

  老太傅的话他都听到了,可是他没有回头。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可笑,正如他被赐字忘尘的这几年,心中执念不敢放,从未有一日忘尘。

  -

  青唯跟着禁卫穿过三重宫门,来到玄明正华候命。宫门口的侍卫早就得了赵疏的吩咐,缴了青唯的软玉剑与随身暗器,很快放她入内。

  这是青唯第一回 来到禁中,广袤的拂衣台连接着一百零八级汉白玉阶,直直通往高处的宣室殿。

  青唯拾级而上,到了宣室殿门口,禁卫跟她打了个手势,带她退去一旁待命。

  青唯望不见殿中,只听得殿中有人正禀报着什么。

  “……这些士子起初聚在城北的一间茶舍中,起初只是为了商议如何救下被京兆府关押的蔡先生,后来不知听说了什么,开始质疑朝廷对劼北遗孤的处置……”

  另一人接话道:“安置劼北遗民、开通商路复兴劼北,乃先帝上位后的第一桩政绩,在此之前,劼北先是灾荒,又是战乱,乱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朝廷的决策按说该是功大于过,可是眼下游街众人居然把劼北的苦难与长渡河一役联系在一起,说正是因为打了仗,劼北才苦上加苦。这倒也罢了,之后他们称是找到了劼北遗孤的证人,又说六年多前,先帝为了修筑洗襟台,处置过一批说真话的士人,然后把这些事件串联在一起,弄得倒真像是朝廷在掩盖什么似的!”

  这时,有人似乎低声提议了什么,适才说话的人一下就急了,“解释?你倒是说说怎么解释?长渡河一役是错的,劼北遗孤遭受虐行,朝廷为了堵住天下的人的嘴,秘密处决了商人,没有把他们的罪行公布于众,数年后,先帝想要修筑洗襟台,有士人站出来说真话,先帝于是处置了他们!这才是那些人愿意相信的‘真相’!流言最怕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人故意曲解事实!何况眼下又出了买卖名额这么大的案子,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一番话说完,宣室殿上静了一瞬。

  赵疏问:“外头可是温氏女到了?”

  禁卫闻言,应了一声,立刻带着青唯进入殿中。

  其时已有不少人尊称青唯为王妃,但青唯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仍是重犯,并不以王妃自居,到了殿上,跟着禁卫向赵疏叩首,“罪人温氏,见过官家。”

  赵疏很快让她平身,“你提前窥破墩子的动向,警示朝廷扣押曹昆德,可是查到了什么?”

  谢容与就立在陛台之下,青唯先是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才如实说道:“回官家,草民查到得不多,只知道曹昆德的恩人妻儿当年惨死劼北,而曹昆德把这一切过错都归咎于顾叔……就是商人顾逢音身上、草民为了救顾逢音,这才窥破了墩子的动向。听那顾逢音说,墩子,或者说曹昆德,早在士人中安插了自己耳目,他们煽动士人情绪,连夜写下檄文,还利用学生们想要解救蔡先生的心情,透露朝廷在长渡河、包括在洗襟台的处置上有误,怂恿百姓们向朝廷讨问真相……更重要的是,墩子掳走顾逢音后,逼迫他写下了一封血书,正如适才那位大人所说,血书上,墩子把劼北遗孤的不幸,朝廷的包庇,包括洗襟台修筑之初士人们的反对,跟长渡河一役联系在了一起,加上提前备好的种种‘证据’,正是要引着众人联想另一种可能。”

  带青唯进宫的禁卫道:“末将已经派人在各街巷搜捕墩子,一经发现,立刻捉拿,只是直到眼下……尚未找到墩子的踪迹。”

  宫门前已然聚集了上万人,国以民为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让墩子把这封激进的血书带到众人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向青唯与谢容与一样,对“沧浪洗襟”这一段过往了解得这样深,数年孜孜不倦地追寻真相,更多的人是在奔忙的长日中捕风捉影地听说过一点传闻,而今有心人将实情掀开一角,露出来的恰好是一则骇人听闻的秘辛,他们便自以为看到了全部真相,对所谓的不公口诛笔伐。

  宣室殿上,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心急如焚的,那封血书像一簇明火,霎那引燃了火绳一头,随着墩子的每多一刻的下落不明,火绳便短一寸,直待烧到紫霄宫门,“火药”彻底炸响,支离破碎的不会是那上万人的肉身凡骨,而是民心。

  民心碎了,国本随之动摇,即便能拼凑起来,也会留下创痕。

  赵疏看向谢容与:“昭王可有提议?”

  谢容与的目光是安静的,似乎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将思绪理了一遍,说道:“回官家,臣以为,民心之所以浮动,在于曲解真相,而朝廷之所以想不出应对之策,在于……其实迄今为止,我们也不知道真相的全部,买卖的名额从何而来?当年先帝决意修筑洗襟台,究竟有没有更多内情?臣以为,与其临时想一个应对之策驱走民众,亦或者派兵镇压,不如彻底找到真相,还以真相。”

  他说着,拱了拱手,“臣昨夜得到一条重要线索,已经派卫玦连夜去查了,如果顺利,最快今晚就有新的证据。当务之急,臣建议,对外,第一,派人探听清楚这些游街的士人究竟听说了什么,与我们已知的真相有什么出入,尔后派翰林速写咨文以便澄清;第二,查出士人中,究竟是谁在煽动情绪,故意闹事,最重要的是,找到他这么做的原因,知其然不够,知其所以然,才能将这引火之风彻底扑灭。”

  “对内,刘大人,”谢容与转过身,对大理寺卿施以一礼,“眼下形势危急,请您亲自提审曹昆德,最好能问出他的筹谋。切记,此人狡猾多端,如果直接问,他恐怕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好在他心结难解,对庞氏一家内疚不已,若能以此为突破口,想必会容易许多。另外——”

  谢容与说着一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臣请当堂传审曲不惟,并以无论发生什么,都恕曲茂无罪为前提,请他招出所知的一切,非常之时非常行事,还望官家恩准。”

  谢容与话音一落,便有人出声质疑,“这样能行吗?那曲不惟嘴硬得很,这都快一月了,他什么都不肯说,连蒙带诈的法子刑部又不是没试过,他一个也不上当。”

  “正是,万若那曲停岚当真有罪,我们大殿审讯又落了空,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官家三思啊。”

  然而还不待赵疏应答,刑部的唐主事在殿外求见。

  唐主事似乎有急事要奏,连行礼都行得囫囵,“官家,禀官家,曲不惟刚才说,他愿意招了!”

  赵疏闻言颇是讶异,但他没多问,只道:“把他带来宣室殿。”

  倒是殿上有人耐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如何就愿意招了,难不成听闻外间士人围堵宫门了,想要将功补过?”

  唐主事正疾步往殿外走,闻言不由嗤笑一声,“宫外的动静又传不来宫里,他怎么听说?”随后回身一揖,“禀官家,臣也不知道曲不惟怎么就愿意招供了,只听守夜的狱卒说,昨晚曲不惟对着一个颇名贵的玉如意看了一夜,今早忽然就想通了。”

  不多时,那个饱经风霜的军候被人带到了大殿外。

  他的双手与双足都套着镣铐,凌乱花白的发须在寒风中颤抖,步履却依旧稳健,跪倒在殿门之前,“官家,只要官家肯保证吾儿停岚不受牵连,罪臣愿意把所知的一切告诉朝廷。”

第201章

  “……罪臣十四岁跟着家父上了沙场,半生征战南北。后来家父战亡北境,罪臣袭家父爵,封晋阳伯。

  “咸和十二年,西楚凉部入侵,一夜间渡夜河、过邙山,西北常昌将军命丧蛮敌弯刀之下,罪臣一日内调集北境兵马,驰援邙山以南,大获全胜,被晋为镇北侯。可惜也因为此役,罪臣腰背落下不治之伤,无法再上沙场,在北境驻守三年,承蒙朝廷不弃,咸和十六年,罪臣被召回京师,时任枢密院兵房掌事。

  “一个武将提不起刀枪就算废了,好在罪臣出生武将世家,对各方驻军分布、将卒调遣流程十分熟悉,兵房掌事这个职衔,干的正是调兵遣将的活,大到剿匪缉盗、小到押送犯人,都是罪臣这里批的。

  “昭化十一年末,先帝第一次提出修筑洗襟祠,虽然朝廷大多数人都支持,也有反对之声,尤以士人为首。他们称长渡河一役后,劼北哀鸿遍野,十年时间,劼北看似缓过来了,仍有许多人活在苦难之中,与其劳民伤财修建大祠,不如拿这些银子去抚恤难民。其实昭化年间,国库已经相对充盈,修筑祠堂、抚恤难民,这两桩事大可以并而行之,所以虽然有异声,先帝也没怎么听,尤其在老太傅、张正清等人的大力支持下,昭化十二年初,朝廷很快定下在柏杨山修洗襟祠。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当初那些士人见反对无用,大多放弃了,但其中有那么几个,可能是偏激吧,朝廷的决定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反骨。他们走上朱雀街头,声称当年长渡河一役,根本不是主战与主和之争,而是百姓与疆土的取舍,最后朝廷舍了劼北人,保下劼北土。这些士人在街上闹了两日,还和京兆府发生冲突,打伤了一名官差,先帝闻后震怒,立即下令捉拿他们。人是罪臣带兵拿的,京兆府的过堂都没走,直接关去了大牢,没几日罪名定下来,判了流放七年。这事想必诸位都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