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筱之
青唯听着,适才的念头渐渐明晰起来——
寡妇貌美,扶冬正是祝宁庄的花魁;寡妇十来日前消失,扶冬正是近日新到何鸿云的庄上;寡妇酿的酒有一股异香,那日江辞舟醉酒夜归,朦胧间也说,扶冬的秋露白含带异香。
种种迹象证明,折枝居消失的寡妇,正是扶冬!
一念及此,青唯心中瞬间泛起凉意。
薛长兴投崖前,嘱托她查清洗襟台坍塌真相,她为了寻找线索,找到了梅娘,误入何鸿云的祝宁庄,梅娘为她指路折枝居,折枝居的寡妇却莫名消失了,摇身一变,成了祝宁庄的花魁。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
青唯如坠深雾,周身覆有砭骨之寒,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些事表面看起来如一团乱麻,然而只要找到其中关窍,必能迎刃而解。那么从梅娘,到折枝居,再到扶冬,能把他们串联起来的关窍在哪里呢?
青唯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薛长兴!
梅娘被拿进铜窖子里,正是因为薛长兴;而薛长兴来到京城,或许正是为了寻找折枝居的扶冬。
眼下薛长兴消失,梅娘与扶冬却一起出现在何鸿云的庄子上,这不可能是一个意外。将这些巧合拼凑起来的何鸿云,一定是有意为之。
换言之,何鸿云的目标或许自始至终都不是为祝宁庄招揽妓子。
他问江辞舟讨要梅娘,因为她可能是唯一知道薛长兴下落的人。
而扶冬出现在祝宁庄,必然也与薛长兴有关系。
何鸿云为什么要找薛长兴?
他和洗襟台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青唯看向梅娘:“何鸿云把你招去祝宁庄,这事不简单,恐怕和薛叔有关,你……”
“阿野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梅娘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温言笑道:“我半生沦落风尘,当年若不是得薛官人相救,这条命早该没了,薛官人想要做什么,我很清楚,在决定帮他的那一刻,便知是至死方休。”
青唯闻言,心中感佩,但时间紧迫,她不宜与梅娘多说,思忖一番,也不敢轻易做出承诺,只道:“若我能想到法子,一定试着救你。”
两人很快离开隔间,梅娘移步到江辞舟跟前:“多谢江公子,奴家衣裳已换好了。”
江辞舟似乎没留意她,目光仍在扶冬身上:“怎么办?没有扶冬姑娘的酒,我这嘴里缺滋少味儿的,待会儿摘起花来都不美了,不如扶冬姑娘帮我去问问小何大人,能否派人回庄上取一坛送过来,我就等在这里,多晚都候着。”
“这……”扶冬似乎有些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好,那奴家问问四公子去。”
说着,带上妓子们一齐退出去了。
门一掩上,青唯稍顿了片刻,说道:“这个扶冬她——”
“她是何鸿云留在这里的线人,专门盯梢你跟梅娘的。”江辞舟回过身,看向青唯。
青唯愕然:“你知道?”
她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留下她的?”
江辞舟道:“何鸿云这个人不是善茬,朝天闯了扶夏馆,这事就不可能善了,兼之……”江辞舟说着,看了一脸昏懵的朝天一眼,“他情急之下把过失扣给你,你又是我新结的娘子,何鸿云更不会善罢甘休。他如果紧咬不放,周旋起来太耗精力,不如由着扶冬瞧出你与梅娘的蹊跷,做个了结也好。”
他这话说得直白,青唯也听得明白。
他二人前两日还在打哑谜试机锋,眼下危机当头,彼此倒是暂不能掩藏了。
“何况,”江辞舟一顿,“你以为他就不曾怀疑我?”
青唯一听这话,愣了愣。
是了,她当日在祝宁庄劫持江辞舟,有个名唤邹平的,竟不顾江辞舟安危,下令底下巡卫放了弩箭。
眼下想想,这个邹平不过区区一名校尉,在小何大人的庄子上,若不是被默许,如何干的出威胁玄鹰司都虞侯性命的事?
曹昆德说,江辞舟凭借恩荫做上玄鹰司都虞侯的位置,引得朝中不少人对他的身份起疑。
何鸿云这个人看似平和,实则敏锐至极,生疑才是情理之中。所以他任由邹平放箭,正是想要一试江辞舟的真正身份?
青唯不知江辞舟派朝天探扶夏馆的目的是什么,她甚至尚无法确定他究竟是谁,想做什么,但她知道,在对付何鸿云这一点上,他们的目标暂且是一致的。
思及此,她立刻问:“你打算怎么办?”
江辞舟道:“如果无法让他罢手,那就让他不敢再动手。”
青唯暗忖一番,问道:“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江辞舟笑了笑:“娘子伶俐,一点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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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冬离开竹舍,四下没寻着何鸿云,倒是在风雅涧的院门口瞧见何鸿云的扈从刘阊:“敢问刘护卫,四公子还没回来么?”
刘阊道:“想是还在小章大人的青玉案,你有什么事吗?”
“江公子称是想吃奴家酿的酒,愿派人去庄上取,多晚都等,奴家想请示四公子。”
刘阊想了想,颔首道:“那你随我去‘青玉案’禀明四公子。”
领着扶冬离开风雅涧,到得青玉案门前,刘阊只是暂作一停,并没有往里去,而是沿着翠竹林中的岔口去向另一间楼院。
何鸿云正在院中小亭里歇息,他的身边立着的正是邹平。
邹平一脸不忿,他适才在章庭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章庭这个人,与他结交的才子寒士一副德行,自恃才高,谁的面子也不给。
刘阊引着扶冬过去,拜道:“四公子。”
何鸿云有些疲惫,伸手揉着眉心,没有睁眼:“怎么样?”
扶冬屈了屈膝,轻声道:“回四公子,江公子与他身边下人看上去并无异样,但是中途有一名下人不慎洒了汤水在梅娘身上,被一名玄鹰卫带去隔间换了衣裳。”
“什么样的玄鹰卫?”
扶冬摇头:“带着帷帽,奴家瞧不清他的样貌。”
又是个带帷帽的。
江辞舟那位少夫人,不也常带着帷帽?
他今日带梅娘过来,就是为了试一试江家这位少夫人。眼下来看,那个潜入祝宁庄的女贼,倒真像是她。
邹平俯身在一旁献计道:“小何大人,照卑职看,不如立刻设计把那女贼揪出来。”
何鸿云问:“你的人手已埋伏好了?”
“埋伏好了,都藏在死胡同里,照小何大人的吩咐,都穿着黑衣,只装作寻常贼人。”
“没带弓弩吧?”
“这等曝露身份的兵器,卑职早吩咐他们收起来了。”
巡检司的巡卫通常是不配弩的,但邹平的状况有点特殊,他的父亲是卫尉寺卿,卫尉寺这个衙门,专管军器火药,他资荫做官,下头无人可领,兵部那头图省事,从卫尉寺里拨了点人手给他,此事原本不合规矩,但朝廷办差么,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
何鸿云问刘阊:“那女贼功夫厉害得紧,你请的杀手都到了吧?”
“回四公子,早就埋伏好了。”
“好。”何鸿云道,“到时速战速决,不要惊动旁人。”
他吩咐扶冬:“你去告诉江辞舟,说你其实是折枝居的掌柜的,在折枝居院中树下埋了坛酒,让他跟你去取。”
扶冬听了这话,却是犹豫:“可是四公子也说了,江公子这个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恐怕未必愿意跟奴家过去折枝居。”
何鸿云道:“怕什么?他若真是江辞舟,美色当前,还能不跟着你去?他若不是江辞舟,这么费尽心机地接近你,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你只管把藏酒的事告诉他,到时胡同里闹起来,你只当是进了贼,躲起来便是。”
第25章
不一会儿,竹舍外响起叩门声,扶冬柔媚的声音隔着木扉传来:“江公子,是奴家。”
江辞舟任德荣给她开了门,问道:“怎么说,有酒吗?”
扶冬柔柔一笑,也不回话,径自坐来江辞舟身边,掩手凑去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江辞舟听着听着,唇边噙起一枚轻笑,“还有这等好事?”
扶冬声若银铃:“是啊,江公子来吗?”
江辞舟起身,吩咐道:“德荣,带上食盒,去装扶冬姑娘的新酿。”握着翠竹扇比了个“请”姿,“那就劳烦扶冬姑娘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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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尽末,天早就暗透了,但是东来顺附近还很热闹,江辞舟一路跟着扶冬拐进沿河大街的岔口,到得折枝居跟前,只觉喧哗隔绝,胡同里静得古怪。
“就是这里了。”扶冬任朝天劈开铜锁,把门推开。
折枝居的小院青唯前几日来过,里头除了一个干枯的大水缸,什么都没有,可今日这院中的酒气比此前浓了许多,间或有阵阵馥郁的桂花香,简直诡异至极。
青唯屏住呼吸,四下望去,天太黑了,火把的光只照亮一小圈地方,恶人都蛰伏在暗处,什么都望不见。
扶冬从铺子里取了一把小铲,在院中老槐下挖出一坛酒,递给江辞舟:“江公子。”
她的身姿半幅掩在暗中,半幅曝露在火色里,手中捧着一坛酒,柔美却热烈,定力不好的,还未吃上一盅,人就该醉了。
江辞舟笑了笑,伸手去接酒,指尖还没触碰坛身,暗夜中,忽然亮起一道雪光。
“公子当心!”朝天高喝一声,闪身于江辞舟身前,江辞舟刚撤回手,只见一道飞刃当空掠过,径自击穿酒坛。
酒坛子“啪”一声碎裂在地,几乎是同时,十数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从院墙上、铺楼顶跃下,朝江辞舟一干人等扑袭而来。
朝天早有防备,立时拔刀而上,青唯的手在腰间一翻,倒抽云头刀,回身横斩,将从铺门赶来的蒙面人一刀逼退。
祁铭等三名玄鹰卫护列在江辞舟与德荣周遭,他们是从殿前司调过来的武卫,功夫本就不错,加之朝廷兵马训练有素,三人成阵,足以应付攻来院中的蒙面人。
青唯见他们游刃有余,四下一望,见扶冬还瑟缩地躲在槐树后,当即提刀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护她至院中干枯的水缸,叮嘱道:“你在这里躲好,待会儿我有事问——”
话未说完,忽听身后江辞舟低声提醒:“当心!”
青唯耳廓微微一动,尚未回头,刀身在身侧挽了个花儿,变刀为匕,刀背紧贴着手臂,朝后一个纵刺,贯穿偷袭杀手的胸膛。
青唯回身看去,原来正是她这一分神的功夫,院中除了蒙面人,竟又涌现出十数身覆黑衣的杀手。
所谓杀手与一般的武者不同,他们可能功夫平平,但招招式式尽是杀机,他们总是蛰伏在暗处,一旦找准时机,甚至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以命换命。
这样的杀手又被称为死士,哪怕是功夫再高的人,遇到他们,一个不慎也可能命丧黄泉。
十数杀手目标明确,齐齐扑向青唯,青唯暗自一惊,瞬间后撤。
“祁铭。”江辞舟唤道。
“虞侯?”
“我这里无事,去帮她。”
祁铭立刻称是,带着两名玄鹰卫飞奔过去,与此同时,朝天逼退身侧的蒙面人,也提着刀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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