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31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反而在这一震荡下,浴桶里头水波轻晃,热气再度弥散上来,在两人之间氤氲开。

  青唯看着江辞舟:“你可没说过你会功夫。”

  江辞舟一笑:“我也没说过我不会。”

  青唯不疾不徐道:“当日东来顺摆席,官人提前让德荣备好火药,只怕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吧?你的目标一直是扶夏,苦于祝宁庄守卫严谨,无计可施。若不是我此前挟持你,让你瞧出邹平对你的杀机,你如何能够将计就计,用一包火药,拖邹家父子下水,令祝宁庄空置,你好借机再探扶夏馆?此事说到底是我帮了你,说翻脸不认人,究竟是谁翻脸不认人?”

  江辞舟慢条斯理道:“你受人之托去城南劫狱,假借撞洒我的酒,掩护薛长兴出逃,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当日若不是我把梅娘从铜窖子里提出来,你如何能见到她,继而查到扶冬?眼下我不过是问问扶冬有什么蹊跷,娘子半个字都不肯透露,说心狠,还是娘子待为夫心狠。”

  他二人对视而立,一时间互不肯相让。

  青唯心里清楚,这些事若一桩一件地掰扯起来,道理还是其次,只怕说到明天早上都说不完。

  而今夜是去祝宁庄见扶冬的最好机会,她不能把这个时机误了。

  罢了,唇枪舌战不是上策,还是动手吧。

  青唯垂下眼,似思量了一阵,竟似示弱了,“如果……官人想问的只是扶冬这个人,妾身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她从他掌中抽回手,再度扶上他的腰封,将玉扣轻轻一解,腰封落地,江辞舟的外袍一下子散开。

  灯台就在他的身后,只要把他哄去浴桶里,再把迷香一点,就大功告成了。

  “只是此事说来话长,”青唯说着,抚上江辞舟的襟口,要为他解襟前内扣,“等久了,怕是水都凉了,还是妾身一边伺候官人沐浴,一边慢慢道来。”

  她离他很近,说话的时候,清冽的鼻息就喷洒在他的脖颈间。

  江辞舟背光立着,喉结上下动了动,在一片昏色里盯着她。

  她肯定想了法子要对付他,极有可能在身上藏了东西。但她眼下只着中衣,他适才环住她时已略微探过,如果衣裳上没有,她会把东西放在哪儿呢?

  “娘子。”江辞舟伸手勾住青唯的下颌,俯眼仔细看着。不知是因为离得太近,还是光线太暗,朦胧的夜色隐去了她右眼上的斑纹。入目的这张脸是干净的,眸光是清澈的,微启的唇水光温润,无害且诱人。江辞舟伸手环住她的腰,“娘子说的是,如此良宵吉时,有什么话都该慢慢说,你我等了这么一会儿,水温正是适宜,依为夫之见,这么一桶浴水,浪费了可惜,不如你我鸳鸯共浴,促膝长谈,岂不美哉?”

  他说着,他伸手抚上她的背脊,掠过她的后颈,尔后探入她的发髻,欲摘下她的玉簪。

  青唯心道不好,他定是猜到她在身上藏了东西!

  江辞舟的手触到玉簪,青唯抵着浴桶,朝后一仰,霎时挣脱开他的束缚。

  与此同时,玉簪脱落,青丝如缎子般散开,马尾髻不能藏物,迷香顺势下跌,落入水中。

  寂静的房里,“咕咚”一声轻微的落水之音犹如石破天惊,刹那金鼓齐鸣。

  青唯并指为掌,朝前劈出,江辞舟后撤半步,折扇从袖口滑出,挡下这一势,尔后变守为攻,欲捉回青唯。青唯再度闪身躲去,她真是灵巧得很,明明身后除了浴桶没有退路,腰身朝后仰下,反手撑在浴桶两边,当空一个回旋,借力踩上了竹屏,跃出了竹屏之外。

  江辞舟也不客气,打蛇打七寸,她说这些日子日日呆在府中,谁信?

  他知道她的夜行衣与斗篷必然藏在嫁妆箱子里,先一步出了浴房,欲掀她的箱子。青唯见势不好,今夜江辞舟回来得突然,她忘了给箱子上锁,当即一脚踹上竹屏。竹屏吃力滑出,原地晃了晃,轰然砸倒在江辞舟跟前。

  身后疾风袭来,江辞舟并不回头,扇子在掌中一旋,勾住床幔的玉钩,随即下拽。纱幔脱落床架,当空成缠蛇,朝后卷来,青唯矮身避过,将圆桌往前蹬去,随即纵跃而起,凌空踩上圆桌,挥掌朝江辞舟劈去。

  江辞舟见她来势汹汹,不得不撤了掀箱子的手,折扇抵住她的掌风,反剪住她另一只手,伸手掀了桌布,心中只道是温小野果真应了“小野”二字,路子太野,他简直要招架不住,先捆住再说。

  青唯见桌布掀落,空出一只手来操起一旁柜阁上的青瓷瓶,心中恨得牙痒痒,此前他在折枝居当看客不出手,她还以为他功夫不好。他哪里是功夫不好?他就是想拖到事情闹大了放火药!还亏的她慎之又慎,唯恐刀剑无眼,伤了他的性命!

  他既无情,她何必有义?不管了,反正她下手有轻重,砸晕了再说!

  江辞舟手中握着布幔,朝青唯身上捆去,见她捉了青瓷瓶砸来,偏头一躲,瓷瓶碎在一旁的床柱子上,江辞舟“啧”了一声,“娘子要谋杀亲夫?”

  青唯冷笑一声,她的一只手已经被布幔缚在了床头,“你也不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说罢,空出另一只手来将布幔拽回,起身再与他斗法。

  江辞舟垂目看了一眼,见地上尽是碎瓷片,想叫她躲开,一时没防着她这一手,手中布幔没松,被她这一拽,径自被她带去榻头,鬓边擦过她的颊边,恰好她别过脸来,耳后一片肌肤蓦地被温凉柔软的花瓣轻轻一触。

  江辞舟愣了一下,青唯也愣了一下。

  青唯很快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辞舟顿了顿,稍离了寸许,“为夫还想问娘子是要做什么?适才说好了要共浴,为夫还当是娘子不愿,眼下看来,竟不像是不愿?”

  他站起身,心知这么争下去不可能有结果,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你我各退一步,一人一个问题,只要不触及私隐,问过必答。”

  青唯斟酌了一番,这是最快的法子了,点头道:“好。”

  江辞舟盯着青唯:“你为什么要找扶冬?”

  青唯想了想,避重就轻,“我也不知道,但我在查一桩旧案,有人留了线索给我,线索指向的就是扶冬。”

  江辞舟思量起她所谓的线索,过了一会儿,问,“那支簪子?”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青唯道,“该我了。”

  “你为什么要探扶夏馆?是不是与五年前宁州的瘟疫案有关?”

  江辞舟没追问青唯是如何知道瘟疫案的,左右她背后的人连城南暗牢都敢劫,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他道:“是。扶夏是祝宁庄五年前的花魁,当年宁州瘟疫案获罪的富商是她的恩客,这富商的罪名来得蹊跷,他死后,扶夏再也没露过面,想要查这案子,自然该找扶夏。”

  青唯道:“她既没再露过面,就不能死了,你为何确定她还活着?”

  江辞舟一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两人各自问完答完,并肩在榻上默坐了一会儿,夜深了,不是不想睡,但两人都是好洁净的人,看着这一屋子凌乱,实在没法就这么睡过去。

  江辞舟沉默须臾,起身道:“你今夜先这么将就吧,明早让驻云和留芳进来收拾。”

  说着,就朝屋外走去。

  青唯问:“你去哪儿?”

  “书房。”江辞舟道,“此前新婚,朝廷给我的休沐只有七日,如今已是多耽搁了数日,我得写个请罪帖,明天一早呈去御案。”

  青唯“嗯”了一声,“那你去吧。”

  江辞舟掩上门,朝回廊走去,直至绕过东跨院,步子越来越快,见朝天迎上来,立刻道:“把斗篷与夜行衣给我,快!”

第32章

  朝天早就听到打斗声,本想去问问是否进了贼,但德荣称那是公子与少夫人的私事,硬是拦住了他。他不敢入眠,听到江辞舟出屋,立刻赶了过来。

  “公子,您要出去?”

  江辞舟“嗯”了一声,步入书房,换好夜行衣,“我去祝宁庄见扶冬。”

  “我们找的不是扶夏么?公子为何要见扶冬姑娘?”

  江辞舟理着袖口,没答这话。

  适才青唯含糊其辞,说什么在查一桩旧案。她来京这么久,要紧的人物就见了薛长兴一个,薛长兴留给她的线索,还能与什么旧案有关?

  朝天见江辞舟不应声,说道:“公子,由属下去吧。”

  江辞舟看他一眼,“你是温小野什么人,扶冬肯信你?”

  朝天状似不解。

  江辞舟道:“我好歹是她夫君,借着这个身份,讹也能从扶冬嘴里讹出线索。”

  他在书案上摊开《论语》,抹平一张纸,“我诓温小野说今夜要写奏帖,你坐在这儿扮成我,顺便抄几篇,等我回来。”

  朝天一个武卫,平生最恨读书写字,正犹豫着能否换德荣来,江辞舟已然推开门,遁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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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唯在屋中默坐了一会儿,趿着鞋,悄声来到书房前,见窗上剪影修长笔挺,正奋笔疾书,很快回到房中。

  江辞舟既然对扶冬起疑,不可能善罢甘休,他顶着玄鹰司都虞侯的身份,查起案来比她容易许多,为防线索落入他人之手,今夜这祝宁庄,不闯也得闯了。

  青唯思及此,罩上黑袍,取了绳索,迅速跳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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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宁庄的守卫果真比前阵子松懈许多,庄中厉害的护卫都不在,虽然增布了暗哨,因是临时请来的,对庄子并不熟悉,很容易避开。

  青唯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阁楼小院,避身于一株高大的树上。

  阁楼小院的守卫并没有减少,相反还有增加的趋势,青唯观察了一阵,这些守卫六人成队,一共三队,每一炷香便会在院中绕行一周,每半个时辰还会去每间院舍内部检视。

  有了上回朝天闯扶夏馆的经历,青唯不敢贸然行事,一直等到子时正刻,守卫们从扶冬阁里出来,才无声掠去小楼二层,叩了叩门。

  少倾,扶冬的声音从里头懒懒传来:“谁?”

  “巡视。”青唯压低嗓子。

  一阵轻微的动静后,扶冬起身开了门,“不是刚来过么,怎么还——”

  她话未说完,嘴被青唯一把捂住,青唯跨步进了屋,脚后跟一勾,掩上门扉,刚想摘下兜帽表明身份,不防一旁有劲风袭来。

  屋中居然还藏着别人!

  青唯顿时警觉,松开扶冬瞬间后撤,在黑暗里迎了一击。

  这一击并不重,更像是在试探,触碰在她肘间,发出“啪嚓”一声,这兵器像……扇子?

  青唯心中一个不妙的念头闪过,那人却再度探身过来,他不攻不防,逼近她身侧,用扇子挡下她劈出的掌风,环臂在她腰间揽了揽。

  腰身不盈一握,韧而有力。

  江辞舟认出这腰,立刻后退半步,“娘子?”

  虽然想到过她会来,来得这么快,却是他没料到的,祝宁庄的守卫撤了大半,依旧不好闯,她没有快马,前阵子才吃了亏,今夜再来,必当慎之又慎,还是说,她的轻功这么好?

  与此同时,扶冬点起烛灯,“姑娘,江公子,你们别打了,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青唯又一计掌风劈向江辞舟的面颊,听了扶冬的话,堪堪停住,她愤然收掌:“谁跟他是一起的!”

  江辞舟淡淡笑道:“娘子不是睡了么?是嫌屋中繁乱,长夜无眠?”

  青唯盯着他,他一身玄色长衫,箭袖收得紧,手边扇子也是黑色的,立在那里,身姿修长挺拔,倒是与书房窗上的剪影像得很,“你不是写奏帖么?写到这里来了?”

  她问扶冬:“你什么都没对他说吧?”

  扶冬怔了许久,这才意识到眼前两人似乎并不是一路的,“当日在折枝居,奴家见二位同仇敌忾,颇是恩爱,只道二位该是亲密无间夫妻,所以江公子问起奴家簪子的事,奴家便……什么都说了。”

  青唯听了这话,看了看江辞舟,又看了看扶冬,几回欲言又止,半晌,却是在桌旁坐下,低声道:“算了。”

  她倒没有多么生气,只是自责罢了。

  他们的目标都是祝宁庄,她棋差一着,慢人一步,不怪旁人先她取得线索。

  只是,薛长兴把这么重要簪子交给她,她查到一半,被人捷足先登,对不起薛叔还是其次,就怕这些线索被有心之人利用,反过来将她一军。

  江辞舟看着青唯,见她眸中郁色不解,也在桌旁坐下,问:“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