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46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玄鹰司被雪藏了五年,眼下复用,立稳脚跟才是重中之重,其实在卫玦心中,并没有要与江辞舟分庭抗礼的意思,但江辞舟资荫做上都虞侯的位子,名不副实是事实,双方心中芥蒂难消,办起案来,难免束手束脚。

  卫玦见江辞舟要问话,正预备退出去避嫌,这时,江辞舟出声唤道:“章禄之。”

  “在。”

  江辞舟回头,看他一眼,“过去把门掩上。”

  章禄之呆了一下,半晌,“哦”一声。

  江辞舟这才问王元敞:“当年给小昭王写信的人就是你?”

  王元敞他戒备得很,并不回答,只问,“小昭王殿下呢?他不愿见我?”

  他被软禁多年,双耳不闻窗外事,并不知道洗襟台坍塌后,小昭王至今不曾在人前露面。

  但江辞舟提到信,他脸上半点疑色不露,还问起小昭王,足以证明写信的人就是他。

  祁铭道:“当年洗襟台塌,小昭王殿下伤重未愈,你的信正是殿下转交给虞侯的,你放心,你的难处,虞侯都能体谅,你忘了,当日在箭楼上,正是虞侯救的你。”

  是不是虞侯救的,王元敞不记得了,当时箭楼上有个姑娘,看身形,和虞侯身边的这位很像。

  王元敞听祁铭这么说,果然卸下防备,“写信的人是我,虞侯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来。”

  江辞舟道:“你的信上说,宁州瘟疫时,真正收购夜交藤的,不是林叩春,而是何鸿云。何鸿云本来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他是连夜接到了来自陵川方向的镖车,才忽然有了二十万两白银,确有其事?”

  王元敞颔首:“确有其事。因为数额巨大,一开始,林叩春找我们五家收购夜交藤,也是赊账的,我们本来不愿赊给他,但是何家的人出面,我们这些商贩,哪敢得罪当官的?这才应了。林叩春给了我们一家一张字据,说是不日就会付银子给我们。果然没过几日,林叩春说银子到了,让我们带上字据,到林家的库房里取。

  “数额太大了,为防引人注意,一次只拿能走一小箱,拿了好多回。每拿一回,就要在林家的账册上画押,因为这银子本来是何鸿云的,所以何家有个扈从,叫刘,刘什么来着……”

  青唯道:“刘阊。”

  “对,刘阊,他也在一旁守着,银子每出一回库,他还要在账册上头署名盖印。可能因为那时洗襟台还没出事,宁州的瘟疫也没扩散,何鸿云并不小心,所以留下了罪证。”

  江辞舟道:“你在信上说,扶夏手里有本账册,能够证明何鸿云的罪行,就是这本银子出库的账册?”

  “是。出库的账册一共有三本,两本被烧了,余下就是被藏起来的这本。其实这账册起先不是扶夏藏的,是林叩春藏的。林叩春是扶夏的恩客,对她情根深种,有回醉酒,他跟扶夏说,他交给何鸿云的三本账册里,有一本是假的,真账本被他昧下了,就是为了保命。

  “何鸿云这个人,心狠手辣,后来瘟疫案东窗事发,林家起火起得突然,林叩春还没来得及拿账本跟何鸿云交涉,就被他灭口了。扶夏知道了这事,心惊胆战,也起了自保的念头,这才藏了账本。”

  “不过瘟疫案说到底,就是桩小案,何鸿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扶夏那会儿还是祝宁庄的花魁,何鸿云知道她不敢对外胡言乱语,还放着她接客,我么,”王元敞苦笑了一下,“因为夜交藤的买卖,手里有了些钱财,偶尔也去祝宁庄,与扶夏姑娘成了风月之交。直到后来,洗襟台塌了,才算真正出事了。”

  “洗襟台一塌,天也塌了,扶夏连夜找到我,说我们都会被何鸿云灭口。我那时还不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没想到扶夏说,当年何鸿云买夜交藤的银子,是从洗襟台贪墨的,就在林叩春赊账的几日后,林家接到从陵川方向来的镖车,这趟镖说是运药材,箱子一揭开,里头全是真金白银。接镖的也不是林叩春,而是刘阊。扶夏亲耳听到刘阊提什么‘木材’,又说什么‘洗襟祠’,早先林叩春没死的时候,也跟扶夏说,何鸿云用来买药的银子不干净,是脏的。”

  青唯道:“你的意思是,当年何鸿云利用木料差价,从洗襟台昧下的银子,是借用运送药材的名义,从陵川一路运去宁州的?”

  “是。”

  江辞舟看祁铭一眼,祁铭立刻会意,步去门口,唤来一名玄鹰卫,嘱他去查当年的这趟镖车。

  青唯又问:“那账本现在何处?”

  王元敞却是一愣:“你们没有救下扶夏吗?”

  祁铭道:“没有,扶夏姑娘已经不在了。”

  那夜在祝宁庄,送扶夏出庄的马车一出现,便被江辞舟的人截下来了。扶夏已经死了,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何鸿云不会留这么一个活口给他们。

  王元敞听了这话,稍稍一怔,心中漫起几许为时已晚的兔死狐悲,“那账册,眼下就在我的家中。”

  “扶夏是祝宁庄的人,她担心藏不住账册,当年带着账册找到我,是想跟我一起活命的。我把账册藏在家中祠堂的匾额后,我父亲是个孝子,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定不会让人动祠堂,只要何鸿云的人没有觉察,虞侯眼下派人去找,应该能够找到。”

第51章

  青唯问完话,从值房里出来,心情并不见好。

  扶夏留下的账册,是记录银子出库的,至多只能证明当年指使林叩春买药的是何鸿云。

  而那趟运送白银的镖车,打的是药材买卖的旗号,除非找到当年的发镖人,这趟镖很难跟洗襟台扯上干系。

  当年的发镖人会是谁呢?除了与何鸿云勾结的魏升、何忠良,以及木料商徐途,不做他人想。

  可是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

  何鸿云做事太干净了,时隔五年,他们能找到一个苟活下来的王元敞,几乎堪称天意,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活口。

  王元敞能给出的证据只有这么多。

  他被软禁得太久,将人情看得很透,也许当初他被一大家子挑出来,送到祝宁庄当人质时,心就凉了,等江辞舟问完话,他也没打听自己何时能回家,只托付玄鹰卫给他的父亲带话,说自己尚好。

  江辞舟多日没来衙门,还有点急务要处理,这边忙完,很快赶去外衙,祁铭正要引着青唯去另一间值房里歇息,身后,章禄之忽然唤道:“少……夫人,留步。”

  这一声“少夫人”,他喊得不情愿,在他眼中,青唯始终是个劫囚的贼。

  但是阳坡校场杀得那么厉害,虞侯信任他们,把后背交给他们,适才问证,虞侯也没让他们避嫌。

  他章禄之绝非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至少在公事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两个证人听说少夫人来了,称是想见少夫人。”

  青唯知道他指的是扶冬和梅娘,“她们在哪儿?”

  “就在隔壁院子。”章禄之道,原地杵了一会儿,“我带你过去。”

  扶冬和梅娘住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青唯一到,她们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青唯疾步上前:“梅娘,您的伤怎么样了?”

  “玄鹰司请大夫看过,眼下已大好了。”梅娘说着,便要与扶冬一起拜下,“阿野姑娘侠肝义胆,祝宁庄一遭,多谢姑娘相救。”

  青唯扶起她们:“二位客气了,我闯祝宁庄,亦是有所求,谈不上一个救字,倒是二位助我良多,我尚未谢过。”

  梅娘笑道:“好在眼下平安了,我扶冬说,何家的案子尚未结,不知阿野姑娘近日可有闲暇?”

  “怎么?”

  梅娘看了一眼不远处立着的章禄之,没将请求说出口,只福了福身。

  青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薛长兴堕崖后,一直杳无音讯,要说梅娘还牵挂谁,只能是他了,只是薛长兴这三个字,不能当着章禄之说。

  青唯道:“此事您不必多虑,我自会放在心上。”

  扶冬见青唯与梅娘叙完话,学着梅娘喊了声“阿野姑娘”,她问,“今日阿野姑娘可是去见祝宁庄救回来的人质了?”

  青唯点头“嗯”一声。

  “那这些人质里,可有……可有先生?”

  她问的是徐述白。

  青唯道:“那些人质都是药商,多数已经死了,尸身玄鹰司已经辨认过,当中没有徐先生。”

  青唯其实知道扶冬为何要这么问。

  徐述白的叔父徐途,就是当年帮何鸿云牟利奸商,洗襟台坍塌后,徐途一家被灭口,徐述白上京告御状,自此杳无音讯,极有可能落在了何鸿云手上。

  起初得知扶夏馆关着人质,青唯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徐述白。

  可是,倘若徐述白落在了何鸿云手里,怎么可能活着?

  扶冬眼中浮起明显的失望,她欠了欠身:“我知道了,多谢姑娘。”

  这里是衙门重地,青唯一个家眷,不好多留,正好外头传话说江辞舟的差务办好了,章禄之便引着她出去。

  到了内衙门口,章禄之忽又顿住步子。

  他生得五大三粗,一对浓眉,双目炯炯,瞪着人看时,有点露凶相,可他这会儿看着青唯,眼神却有点儿飘忽,他咳了一声,一副不愿跟她说话又不得不说的样子,“你们……刚才提到的徐先生,是谁?”

  徐述白的事,说来就话长了。

  青唯跟章禄之是敌非友,笼统道:“是扶冬姑娘从前的教书先生。”

  章禄之心道,原来只是一个妓子的先生。

  他“哦”了一声,冷着一张脸,带青唯去见江辞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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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却说江辞舟办理完公务,正等着青唯,祁铭过来道:“虞侯,曹公公来了。”

  江辞舟一愣:“曹昆德?”

  曹昆德是入内省的都知,他到的地儿,没有不相迎的。

  江辞舟迎到院中,曹昆德端着拂尘,一脸悦色地迈进衙里:“虞侯,咱家给虞侯道喜了。”

  江辞舟笑道:“公公这话把我给说糊涂了,什么喜?”

  “贵府少夫人醒了,不是喜么?”曹昆德也笑,声音细沉,“午前儿太医院的吴医官来跟官家禀的,说少夫人是一早就醒了,眼下康健着呢,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身子底子这么好的。官家听了高兴,命人备礼,还有皇后前些日子备下的礼,一并送去府上了。”

  江辞舟看了眼天色,说:“那公公来得迟了,早点儿来,叫我知道官家这么看重我,我好进宣室殿叩谢去,眼下天晚了,不便去了。”

  他这是句玩笑话,曹昆德听得明白,笑说:“不急,再等两日,虞侯不进宫也得进了。翰林诗会,虞侯忘了?”

  小雪之日的翰林诗会,这在前朝是大日子。

  昭化年间,受士子投江的影响,翰林文士在朝廷上地位极高。每年小雪日,昭化帝必要令翰林设宴,邀请年轻的士子及家眷,以文会友,畅谈切磋。

  “官家孝顺,登极后,每逢小雪日,忆起先帝,怅惘神伤,所以这头两年,诗会没怎么办。但今年不一样,今年官家及冠了,诗会的宴请是传统,不办说不过去,太后那边呢,也是该办的意思,不仅办,还要好好办,要将这年轻一辈的翘楚都请来。”

  江辞舟道:“这么说,小章大人和小何大人都会来。”

  “且不止呢。”曹昆德笑道,“还有张二公子。”

  江辞舟怔了一下:“张远岫回京了?”

  “是,本来说要等立春,约莫半个月前,张二公子忽然请旨,说想提早回来。他试守的地方不远,就在宁州,官家觉得早一月晚一月,并不妨碍什么,就恩准了。昨儿晚上就到了,把老太傅高兴的,冬夜里掀了被衾,亲自赶去城门口接,听说小章大人也赶去了。早上张二公子进宫复命,也是小章大人陪着的,他们陪官家说话,还提起虞侯您呢。”

  江辞舟笑问:“他们提我什么?”

  “也没什么。”曹昆德道,“中途吴医官来跟官家复命,说贵府的少夫人病好了,张二公子便问您是不是成亲了,娶的哪家姑娘。”

  曹昆德说完这话,那头,章禄之就引着青唯从内衙过来了。

  青唯一身厮役打扮,罩着绒氅,还戴着一顶黑纱帷帽,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很难看出她是谁。

  曹昆德于是也只看了一眼,很快把目光收回来,继续笑着道:“左右再等几日吧,等几日就是诗会了,到时少夫人的病彻底好了,虞侯把她带来,该跟官家叩谢,该跟皇后引见,甭管什么事儿,凑一块儿能解决个齐全。”

第52章

  “张远岫,这是谁?”